開學後的第三天,一封掛號信從北京寄來,毫無疑問,是林巧妮所寄。他看了地址,才知她讀的是外貿英語專業。急切拆開信,裏麵滑出六張照片,其中兩張為她的單人照,但不是在黃山所拍,一張是她在大海礁石邊;一張大概是她在家所照。照片中的林巧妮笑靨如花,清麗秀媚。把照片反複看完,他想起火車站的情景,不由地會心一笑。

    信封裏還有一封信,字裏行間熱情洋溢,林巧妮直率地可愛,裏麵寫著她對黃山之旅的種種感受。他把信讀了三遍,將它收好壓在枕頭下,抱頭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不一會,又把信摸出看了一遍,對著照片怔怔出神。林巧妮的真情和坦白讓人感動,他不知道如何去迴複。究竟迴不迴?——這問題在那天總折磨著他。

    入夜後,同寢們一一睡去,惟獨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他與林巧妮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怎麽也不會黏在一起。他們之間萬水千山般的遠,遠得還不止是距離。迴想林巧妮的性情,不難看出她在家的嬌生慣養。周良遇心虛,自己窮小子一個,父親在縣裏隻是個小學教師,母親是印刷廠工人,論個人及家庭,如何敢攀上這北京的佼佼女?自己能否為她在未來營造一個溫馨天地?就算兩人情投意合,今後的路也會充滿曲折和坎坷。

    他掂量完自己,不想好高騖遠,打算對這童話不作憧憬,想好了去逃避。可到了下半夜,他又不甘心,忍不住起了幻想,在心裏說服自己:她寄來的不止是一封信,其實是一份情竇初開的情;這封信寄托了一份深深的相思,若不迴,她真的會以為查無此人,認定他是個騙子,說不定還會傷心之極!

    周良遇不忍讓她失望,舍不得她傷心,更不想戳破自己的夢。第二天晚,他在圖書館迴了信。這信讓他費了半天腦子,不是擔心文筆不好,而是不知該如何下筆;不是不勇敢,而是無法勇敢——這二頁信,寫得含糊其辭,提到林巧妮的照片,說很漂亮,讓人看了喜歡;他委婉地提醒他們之間存在的現實,明白林巧妮的心情,建議把它深放在心,當成美好的迴憶。

    這信一寄出,反而更刺激了林巧妮。她初陷情網,已有不達目的不死的心。如世間戀愛中多數女人一樣,她任性的堅決,勇敢的頑固,仿如要與人間世俗和現實作鬥爭。她不斷寫信來,不屈不妥的執著讓他感動。周良遇確定她不是逢場作戲,想起林巧妮的楚楚動人,難以隱藏住喜愛,終於不再畏縮,迴了幾封信去。

    從此,兩人激情澎湃,信來信往,連綿不斷,彼此依靠著信箋互訴相思。周良遇打開心扉,在信中展露了一個繽紛天地,精彩得讓林巧妮十分欣喜。她更加堅定了以往的判斷——她沒看錯周良遇!除信外,兩個人初戀人意猶未盡,雙方的長途電話開始日益頻繁。

    柏拉圖式的戀愛讓周良遇激情又亢奮,惹得夏鋒及同寢萬分好奇。直到有一天,夏鋒在他枕頭下發現林巧妮的照片方才頓悟。他煽動同寢室的兄弟,把周良遇就地法辦。一幫人掏出他鑰匙,翻箱倒櫃搜出了信件和照片。夏鋒挑出一封信,高高站在桌上陰陽怪氣地念,等大家哈哈樂完,夏鋒看著照片痛心疾首,亮出京劇把勢:“得得,鏘鏘!悔不該,酒醉錯送了周賢弟,呀呀呀……想當初,我要上了山,今朝這漂亮的母老虎就是俺的了,哈哈!”一屋人對林巧妮的照片讒涎,還不覺秀色可餐,憤憤地押上周良遇上了飯店。

    飯後,他與夏鋒在校園閑逛。夏鋒欲言又止,周良遇讓他有屁快放,夏鋒這才道:“我看你和她玩真的了。馬上就畢業分配,前途未定,大家都要跟戶口、檔案走,你們這事我總感覺……嘿嘿!”這話正刺中要害,他好比夢裏正酣,有著被人搖醒的懊惱。他立刻變成鴕鳥,把頭藏在灌木叢裏裝看不見獵人。“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夏鋒道:“還以後再說,也就半年,快火燒屁股了!” 他這隻鴕鳥豈不知火快燒到屁股?周良遇錯開話題:“不過,這小妮子真討人喜歡,這也許是命!”夏鋒笑:“這不是命,是你的選擇!不過想想也是,這女孩我看了喜歡,誰看了都喜歡。我算是後悔了,兄弟我既成全了你,也可能害了你。”

    秋去冬逝春又來,大半年一晃而過,周良遇與林巧妮日益升溫,愛得情堅意篤。到下學期,馬上要麵臨分配,同學們有關係的走關係,有路子的尋路子。每人心惶惶,都擔心畢業分配之事,周良遇既沒關係又沒路子,隻能瞎擔憂。期間,林巧妮的相思日盛,慢慢積成一個頑固的信念。她瘋了似的來信,鼓動他來北京,她信裏所展望的未來讓周良遇怦然心動。他相信林巧妮的話——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

    五月眨眼就到,畢業分配的結果下來,有人歡喜有人愁。周良遇的心涼了透,他分配在黃山市的一家電子廠,在該廠的銷售科工作,銷售工作剛好與專業對路,他算是學以致用。家人聽到消息很高興,父親在電話裏聲音興奮,感覺能分在黃山市就已經很不錯。

    周良遇請了兩天假,急急趕到那廠裏探察。廠貌還行,廠裏的經濟效益看似不錯,可他還是失落。恰巧夏鋒有一位熟人在這廠裏,他按著地址去找,來到職工宿舍,那人把門一打開,屋內髒亂得要命,單身漢的生活被演繹得活靈活現。那人說畢業後在這住了好幾年,單位也分不了房,目前與另一職工在這一居室擠著。待他“同居好友”迴來,周良遇更是心涼,他們一臉頹廢與落寞,嚇得他更加起了退卻之心。

    迴校後,他憂鬱又迷茫,對前途忐忑擔心。夏鋒與他心情正相反,他通過關係落在了省城,分配在一家著名的國有企業。夏鋒見他,隻好把快樂收起,怕被誤會成幸災樂禍。過些天,兩位好友湊一起喝酒,周良遇堅定道:“我決定了,畢業後我去北京,不去那廠了!”這話嚇了夏鋒一跳,瞪眼對他道:“你瘋了?”周良遇無話,承認自己瘋了。“你要下海可以,可也等過兩年再說,不好時再出來,又急不死你!你戶口、工作全不要了?”“我考慮好了,隻身北上,你就當我發瘋。”“你還不是為了那女人!那女人能看不能吃,吃了會噎死你!看來你還真戀上了。我現在才知道熱戀中的男人比女人還要傻!”

    周良遇聽了笑,皺眉把煙掐了,解釋隻想去外闖闖,沒別的意思。在那廠,感覺一絲希望都沒有,他不怕困難,就怕沒希望,當一個男人沒有了希望那比什麽都可怕。夏鋒幹脆單刀直入:“你要去闖,我不管你,可你幹嗎不去深圳、上海、廣州?為何跑北京去發飆?還說不是為她?”周良遇被刺得急了,仗著酒勇道:“就算是為她,我也認了。你留在合肥當然感覺不到,別人的感受其實不可能了解,道理永遠都是留給別人,輪到自己你也一樣糊塗。咱們換個位置和經曆看看,到時你也會發飆!”

    盼到畢業,同學們吃著散夥飯,迴憶這四年種種情景,不由一通感傷,眾同學抱頭灑淚,相互依依惜別。今後大家再難見上幾麵,就此走向社會,滄海桑田,各自沉浮,以後的命運實在難料。

    周良遇迴到家。這時,周良貴已在縣機械廠上了班,住在廠宿舍。他娶了本廠一位女工,年紀比周良遇小一歲。周良遇喊她嫂嫂,嫂嫂挺著大肚子,紅了臉不好意思答應。周良遇在家陪了父母幾日,家人默然無語,無奈地接受這事實。周良遇認定了自己的選擇,確定了要去北京。北京——這個熟悉的地名卻那麽地陌生。他印象中,隻有那閃閃生輝,金光燦燦,從小在電視電影看慣的天安門。那地方對他來說究竟會是什麽?一切都充滿了未知!

    他要走的那晚,半夜聽見父母在隔壁悄聲絮叨。母親進房內來,他隻好閉眼裝睡。方秀珍坐了良久,撫摸他額頭抹眼淚。等母親起身把門輕輕合上,他翻了個身,深深吐了口氣,在心暗暗發誓:他一定要讓父母有眉飛眼笑,幸福自豪的一天!這天一定要來到!翌日,他把父母及自己掙的錢貼身放好,提上行李,帶著家人的擔憂,在林巧妮的焦急等待中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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