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都是不會滿足的,就像他,他想要的並不單單是成為她的一個謀士,從一開始他想要的就是兩情相悅攜手共生啊!


    所以,少年鼓起勇氣去告白了。


    我,我心,心悅你,你,你呢?


    磕磕絆絆、結結巴巴,短短幾個字說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因為怕被拒絕,少年手足無措、戰戰兢兢的不敢抬眼看她,怕被嫌棄,怕被厭惡。


    雖然怕的很多,但至少,不必再費盡心力去壓抑去克製心裏盛的得滿地溢出胸腔直衝雲霄的愛意了。


    啊,終於說出來了。


    隻有少年自己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少力氣才穿越人群走到她眼前,又積攢了多少勇氣才敢說出如此這般癡人說夢的話語。


    原本是打算等自己再出息些,再出色些,再能入她眼些以後再說出來的,可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她的家人已經在為她的親事做準備了。書房百餘畫卷,無一不是百璞國的天之驕子,相較之下,他就像河底的沙粒一樣不足一提。


    正認真看畫中肖像的女子仰起頭,似沒聽清楚他剛才說的,“你說什麽?”


    不知怎的,聽見她這麽問,少年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心道還好,她沒聽見,但同時又很矛盾的覺得懊惱,覺得完了,聲音太小她沒聽見。


    剛才那句已經用盡了他有生以來所有的勇氣,再多說一遍都沒可能了。


    他將頭轉向一邊,“沒,沒……”


    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那隻說一個字就能讓他醉上三天的聲音問道:“你喜歡我,嗯?”


    少年唿吸一滯,心慌到不行,想去看她,但脖頸有自己的意識,倔強的不準他轉迴去,想要迴話,牙齒也有自己的意識,執拗的咬得嘴唇發疼。還有就是最近天氣熱的不要不要的,應該是上火了,臉燙得不行。這時他麵前要有塊鏡子,他就能看到鏡子裏臉紅到耳朵尖又強裝鎮定的自己了。


    “噗噗,哈哈哈哈……”她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個令人捧腹的大笑話。


    他喜歡她,妄想與她一起,的確是件可笑至極的事。


    少年無地自容,連傷心都顧不上了,落荒而逃。


    卻聽身後的她一聲令下,“攔住他!”


    話音未落,才邁出書房兩步的少年就被人截住了,也不知是怎麽迴事,身體先於意識做出反應,動手跟人對起招來,盡管不是自小習武,但至少師從高人,與她跟前功夫上乘的謀士打了幾個迴合竟不落下風。


    不料她跟出了書房,對一心隻想要趕緊逃跑的少年吼道:“你跑什麽!你不是問我話了麽?”


    “求你,別說!”他大聲製止道。話一出口就後悔,應該更溫柔些對她說話的,而不是失態的大吼大叫。


    他已經在她麵前丟臉過一次了,現在在庭院裏對吼,潛伏在四麵八方的同僚們估計立刻就會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要讓他們知道他不僅日日夜夜的肖想她,還膽大包天向她告白,怕會被嘲笑到地老天荒,到時,這兒將不會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少年一分神,小腹即挨了一記重拳,對手趁機竄到他身後,擒住他右肩,向下壓的同時用力踢了他的腿彎,隻一瞬,便使他單膝跪地,動彈不得。


    “有話說話,非要動手。”她走到少年跟前席地而坐,問他道:“幹嘛不讓我說話嗎?你又不是不知,我一向有問必答。”


    “我……”因為不想讓你再拒絕一迴啊!


    少年頭一迴為身份地位之事感到頭痛,因為身份地位皆下等的他是不能讓她閉嘴的。


    她捏著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左右一看,“嗯,長得不錯。”


    她在誇他,說他長得不錯,未及欣喜,又聽她道。


    “跟畫上的比,勉強,中等姿色?嗯。”


    隻是中等麽?少年愣了,要知道他出名的時候可是迷倒了人呢,男女都有,說他才貌雙全,世間少有,不可多得等等,怎麽一到她這兒,就是中等之姿呢?畫上那些人他認得一些,論文采,論武力,論樣貌,應沒人能比得過他。莫非她的審美,和她的性格一樣跳脫?


    這下該怎麽辦呢?她根本看不上他,還鬧出這麽大動靜,不如就地請辭算了……


    “我看上你了。”毫無征兆的,她說。


    少年正苦思冥想脫身之法,沒仔細聽她說的,感覺到肩上摁著他的力量一鬆,正要掙脫逃跑,卻轉眼對上她笑意盈盈的一雙眼眸,連起身都忘了,後知後覺,混混沌沌,“你,剛才說了什麽?”


    她不答,反問他身後站的那人,“我剛才說了什麽?”


    那人極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機械的把她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我看上你了。”


    聽罷,她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你看,他都知道。”


    少年一下子愣了,他沒有在做夢,但很不真實。她說,她看上他了,意思就是:她也喜歡我!


    她喜歡我。


    狂喜之下,他問:“你知道我嗎?”


    這問題問的有些多餘,她門下足足百餘奇人異士,他們根本沒見過幾次,僅有的一次還是很多人一起議事哪迴,不過他離得她特別遠。


    這一迴,他鬥膽替了原先要來送畫的那位兄弟,才得了一次單獨與她見麵的機會。


    她應該,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她卻皺起了眉。


    你看,她果然是不知道的。少年這樣想。


    她不解的反問,“你不是東宮老頭的兒子麽?”


    她知道。


    得了迴答,他像得了一堆蜜糖的小孩子,興高采烈的向她確認:“你知道?”


    看在別人眼裏,他說的就是,你還有蜜糖要給我嗎?快,都給我,我要羨慕死他們!


    她確定以及肯定的點頭,然後對他身後的人說道:“你去告訴東宮老頭,他這兒子我定下了,改天親自上門提親。”


    隨即對他道:“你還要跪多久?跪完了去把那些畫像收拾了,我怕我看了會反悔!”


    不可以反悔,答應的事怎麽可以反悔呢。


    講到這兒,東宮懿行眼角眉梢的暖意漸漸消逝了。


    雖然不明白他說的故事和清泉鎮有什麽關係,但聽都聽了,不提個問題的話,會顯得她沒認真聽,雲見離趕緊提問:“所以,故事裏,東宮老頭的兒子,指的是先生嗎?”


    “是。”


    沒想到東宮懿行還是百璞國的風雲人物,文武雙全。難怪第一次見時就覺得此人不凡。不過和故事不同的是,眼前東宮懿行,就像曆經了千錘萬鑿碎成沫的碧玉,原先材質是上上成的沒錯,但現在已經沒什麽價值了,不能用了。


    “所以,先生最後和那位姑娘在一起了?”


    所以,那位姑娘,是姨母?


    東宮懿行擰眉,搖頭。


    那就是沒在一起。


    唉,可惜,雲見離歎了口氣。


    東宮懿行亦歎,“若我與她有結果,便不可能會有清泉鎮。”


    那又是什麽催生出了一方與世隔絕的小鎮呢?


    “後來……”


    發生了什麽?


    雲見離話沒說完,支著下巴的胳膊一軟,倒在了桌上。


    她聽到有人問:“行不通麽?”


    沒有迴應。


    接著,右手腕一涼,雲見離聽到“啪嗒啪嗒”的水滴聲。


    東宮懿行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撐著桌子站立,但他沒站穩,失去支撐跌跪在地,身體蜷做一團,像一卑微至極、一心求恕的罪人。


    他猛的抓住來人的手,緩緩抬頭,雙眼布滿血絲,連瞳孔都變成紅色,“沒用的。”每個字都說得萬分艱難,“她不是……沒用的……”


    “她不是?”


    “不是。”


    “你不說沒弄錯嗎?”


    東宮懿行再撐不住了,奪門而出。


    清晨,雲見離在阿塵喊聲中悠悠轉醒。


    “怎麽迴事喊這麽久?”阿塵小聲嘀咕道。


    雲見離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見阿塵在她床邊,問道:“怎麽迴事?東宮懿行呢?”


    阿塵眸色一深,“東宮懿行怎麽了?”


    雲見離迷迷糊糊的下床,接過阿塵遞過的茶水,“他說要在我房間留宿一晚,作為交換,無論我問他任何問題,他都會迴答……”


    “留宿?你同意了?”阿塵一臉的不可思議。


    “是。”雲見離隨口道。


    阿塵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毛骨悚然。這女子怕不是個傻子?深更半夜留一有婦之夫在房裏過夜?是心太大了還是腦子飛了!


    雲見離拍拍腦袋,試圖讓遲鈍的思緒跟上思考的行為,這法子好像有用,昨晚上發生的事一點兒一點的記起來了,但她的臉色也慢慢兒跟著白了。


    被騙了!東宮懿行太善於攻心計了,算準了她求知心切,便投其所好說讓他留下就會有問必答,知道所有問題答案這麽大誘惑,她能不上鉤嗎?能嗎?當然不能!所以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結果問題沒問著,還被下了藥!


    簡直不要太卑鄙!


    阿塵見雲見離麵色慘白,以為她被東宮懿行欺負了,忙問:“怎麽了?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麽?”


    雲見離咬著牙,一拳砸在桌上,“嘭”的一響,茶壺茶碗兒齊齊跳了一跳。


    “我要去找他。”雲見離氣勢洶洶衝出門,沒走兩步,腿一軟,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幸得阿塵反應快,拽住了她。


    “小心。”他拉住雲見離,“藥效還在,你意識不清,又提不上力,即使找到人了,也做不了什麽。”


    雲見離聽他說話,突然抬頭望天,問道:“是要下雨了還是要天黑了?”


    剛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天色特別暗,上空堆滿了厚厚的沉甸甸的灰色陰雲。


    “下不下雨不確定,不過天是真的快黑了。”阿塵拉她迴屋,雲見離沒反對,因為確實沒有力氣。


    “再過會兒晚飯就好了,先吃點墊著。”阿塵提了一個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兒,裏麵有兩層小格,裝著各式果脯甜糕。


    阿塵把果脯格子推給她,小心翼翼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想知道東宮懿行對雲見離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也想知道雲見離為什麽會睡到現在的答案。


    但是雲見離麵色不好,他不敢細問。


    雲見離塞了一顆果幹在嘴裏慢慢嚼,仔細迴憶。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看見了東宮懿行因疼痛難忍而扭曲的臉,聽見了東宮懿行和他下屬的一些對話,類似於行不通、是她、不是她、沒用等,斷斷續續高深莫測的,絲毫猜不出他們說的什麽。


    雲見離低頭看了一眼擺放在身前的右手,腕上有道細長的紅痕,確實被放血了沒錯,但是地上沒有血跡,傷口也不疼,他們的目的應該隻是取血,可是,她的血有什麽用呢?


    “聽得見我說麽?”阿塵打斷了她的思路。


    雲見離抬頭看他,緩緩道:“我也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很想知道東宮懿行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她會覺得東宮懿行在瀕死掙紮,既不甘,又卑微,連求救都不敢發出聲兒。


    他好像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以為我能救他?


    雲見離站起身,她記得昨晚問東宮懿行的第一個問題,問他為什麽要在她這兒過夜,他沒有迴答,而是讓她今晚去東院看。


    “你去哪兒?”阿塵擋在她前麵。


    “去東院,找東宮懿行。”


    “不行,不能去。”阿塵阻止她道:“危險。”


    “說的也對。”雲見離複坐下。


    阿塵正在為雲見離難能聽得進去一次勸覺得不可思議時,就聽雲見離道:“等天黑了再去。”


    “為什麽?”阿塵想不明白,他都那麽仔細的把東宮懿行和拓拔珠兒之間的關係分析給她聽了,她為什麽還是要去接近東宮懿行,還是要去趟那灘渾水,相安無事清清靜靜的過日子它不好麽?


    “什麽為什麽?”她看著阿塵。


    明明和平常無異的眼神,阿塵卻在裏麵看出了懷疑、排斥和不信任,是錯覺麽?


    一定是錯覺。


    “我……我們就不能安安靜靜的等……嗎?”怕她難過,沒提那個人的名字。


    雲見離頭也不抬道:“我閑得發慌,不可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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