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懿行看著雲見離,眼底劃過一絲心疼,無奈的歎了口氣,輕聲問道:“明嵐……”


    “嵐姨很好,她會迴來的。”雲見離第一次打斷他的話,隻因她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和不熟悉的人敘舊。


    東宮懿行默默點了點頭,他聽得出雲見離十分在意明嵐會不會迴來接她,因為他原本想問的其實是明嵐對她好不好。


    “先生,恕我直言,您這樣做不太合適。”雖敬重他是個君子,可君子才不會做出讓別人誤會的事,雲見離道:“現在是夜裏,你我單獨相處,恐生他人誤會。”


    “他人”指的是誰,他應該一清二楚。


    東宮懿行聽了,就怔住了,思緒一下子空了,一種從心底生出的無力感困擾著他,讓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麽做什麽,也不知該如何迴雲見離的話,因為此情此景此話語與多年前的那段令人心痛的經曆無縫重合了,從前他無所適從,如今仍然不知所措。


    時隔多年,心還在隱隱作痛,可想當時他有多傷。


    東宮懿行難耐的皺起眉,一手支額。


    她們,真是太像了。


    “今天中秋,雲見離不敢耽誤先生與家人團聚的時間,還請先生莫要包庇東宮宛宛,她定要為她的愚行付出代價。”


    話一說完,雲見離忽的跳開了。


    “先生!你!你做什麽!”


    雲見離一邊後退,一邊避開東宮懿行。


    卻是東宮懿行跪下了,莫名其妙的,毫無征兆的,跪下了,白衣鋪散,環佩墜地。


    “先生這是做甚?”雲見離惶恐的挪到牆角,直到沒地兒可挪了,也還在他的視線之內。


    東宮懿行雙手交疊,抬至眉間,一拜伏地。


    雲見離喊他不起,也不敢上前去扶,索性與他麵對麵跪了。


    “先生,令嬡毒殺祖母,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過她的,你不必如此……為她求情。”雲見離打定主意要讓東宮宛宛付出代價,任誰求情都沒用。但她沒想到,東宮懿行會為了東宮宛宛做到這一步。


    “不,不是為宛宛,宛宛的確在茶水裏動了手腳,但她投進去的是寧神丸,本意是要人昏睡兩天兩夜不醒,以此轉移眾人視線,再讓人把姑娘綁去,待祭山神。”


    雲見離垂眸。


    阿塵把祖母的話轉告給她以後,她並沒有怒氣上頭,直接去找東宮宛宛對質,而是冷靜的求證了老醫頭。老醫頭是個上了年紀的白胡子醫者,隨侍祖母多年,最是了解祖母的狀況。


    當晚,祖母病發的急,咳血不止,人雖醒著,藥卻喂不下去,老醫頭即起疑,再三確認過脈象無異後,又抽出銀針在飲食裏試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直到祖母咽氣,雲見離找他問話,他還沒明白祖母是因為什麽去的。一旁的阿塵指了祖母的咽喉和胸腹要他試,他才驀的驚覺自己可能遺漏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念及比,他立刻在主子咽喉、心腹處下了針,拔出的銀針全變成了墨石一樣的顏色,黑黢黢的令人膽戰心驚,竟然是蠱毒!因為在這世上,隻有蠱才不懼怕尋常的望聞問切,要是醫者醫術不夠或未往蠱毒那方麵想過,它就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肆無忌憚大搖大擺的吞噬病患而不被發現。


    他太大意了!


    祖母落葬後,老醫頭佝僂著背跪在雲見離門口懺悔請罪,並請求雲見離許他去為主子守墓,雲見離勸說無果後隻得應允。


    祖母身上的蠱從何來無人得知,老醫頭曾說過證在祖母杯中驗出有大量安神丸殘留,隻因寧神丸是祖母常備藥物,即使過量服用對身體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害,不過昏睡時間長些而已,故不以為疑。但寧神丸恰巧遇上舊疾複發就值得深思了,舊疾複發時,寧神丸的藥效致使祖母意識渙散,無力應對,也算得上是導致祖母逝世的原因之一,微不足道的之一。


    兩者碰到一起要麽是個巧合,要麽就是東宮宛宛故意為之。雲見離偏向後者,那晚,被拒絕的東宮宛宛氣急敗壞,情緒波動起伏較大,在那樣的情況下,是有可能會做出不理智的行為的。


    雲見離覺得東宮宛宛做的一定不止下藥,一定還做了別的什麽。但她沒有證據,便想到了使詐,套東宮宛宛的話,叫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這才有了棺前對質那一幕。


    然,無論是老醫頭說的,還是雲見離詐出的話,結論和東宮懿行說的差不多。


    也許,她真的冤枉了東宮宛宛。


    良久,雲見離歎了口氣,像是做出了某種妥協。


    無力的她看著東宮懿行,問道:“先生既不是為了東宮宛宛,則所跪為何?”


    東宮懿行抬眸直視雲見離,海棠花瓣似的薄唇微啟,一字一句道:“請允許在下今夜於姑娘房中留宿。”


    “什麽!”雲見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有婦之夫,還是個長輩,竟然提出要在她房間留宿這種無理又荒唐的要求,要是傳出去給人知道了,她就不用做人了,雖然這兒的消息傳不出去,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願意,非常的不願意。


    “這不可能,還請先生自重。”簡直不可理喻,“先生,我是很敬重你的,你應該知道。”簡直得寸進尺,“深更半夜,允許你進我房間,共處一室已是破例,不能再有其他了。”忍你很久了,趕緊走。


    然而,任雲見離表意如何明顯,東宮懿行跪的筆直巋然不動


    “做為代價。”他說:“在下願與姑娘秉燭夜談。”


    秉燭夜談?我沒聽錯?我和你有什麽可談的!


    雲見離怒急反而正色,雙手交疊,還他一拜,道:“先生的要求請恕雲見離無法應允,還請先生慢走。”


    她下了逐客令。東宮懿行的要求實在過分,簡直就是在戲耍她。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開始她還以為東宮懿行和姨母表妹不同,是個有風度明事理的君子,誰知她竟看走了眼,這明明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小人。祖母說的不錯,這人能不惹就不惹,阿塵說的也對,能離多遠就多遠。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永最誠懇的神情說最無恥的話的?


    就像一朵爛了根的水芙蓉!


    雲見離目不斜視瞪的等著,但他就是不動。


    雲見離改跪為坐,道:“先生莫不是要我通知令夫人來接你迴去?”


    聞言,東宮懿行胸有成竹之色微變,隻一瞬瞬間又恢複到了雲淡風輕的模樣,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緩緩起身,輕輕撣了撣衣擺,喃喃自語,“在下竟還以為姑娘對鎮子上的人和事抱疑,倒是自作多情了……”


    言罷,自嘲一笑,他從雲見離身旁走過,唇角彎起的弧度剛剛好牽出一邊酒靨,看著甚是溫柔可愛。


    “且慢!”雲見離叫住他。


    他說話的聲音雖輕,但雲見離離得近,聽得個一字不漏,他的意思是,要是雲見離同意他留下過夜,他就願意為雲見離答疑解惑。


    他沒有自作多情,自從進入清泉鎮那一刻起,她就有多到數不清的疑問亟待解答,日積月累的快把她逼瘋了。這兒的人像被施了禁言術,對她的問題,常顧左右而言他,或直截了當,“不知”。要是一兩個的也就算了,但問題是院裏的每個人都如此這般就正常過頭,變不正常了。


    他們就像隻有一副皮囊,沒有任何意識的假人,像集體失憶的傀儡。


    “敢問先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種麽?”


    東宮懿行頓住腳步,淡淡道:“是。”


    雲見離抿了下唇,“成交。”


    東宮懿行握著茶盞。


    “先生為何執意要在我這兒留宿?”


    東宮懿行抬眸,“不出意外的,姑娘明晚去東院,親自看看答案。”說完又垂眸去看手裏的茶,茶葉死氣沉沉的躺在水底,他輕輕一晃,醒過來的浮了一會兒又倒下去了。


    “姨母不擔心先生你嗎?”她不是很在意東宮懿行麽,怎麽意中人在中秋夜不知所蹤都不帶派人找的嗎?


    聽雲見離提到原配妻子,東宮懿行一聲冷哼,“為何要擔心?”


    雲見離當敢不敢說拓拔珠兒看他的眼神恨不能把你囫圇吞到肚裏藏著,一塊衣角都不讓人看到,又怎能容忍你在他人房裏坐著喝茶?


    “你對她,你……你們……”雲見離不知該怎麽問。她覺得東宮懿行和拓拔珠兒之間的關係不尋常,明明是夫妻,還有一個女兒,按理說就算不和諧,至少也不會寡淡。


    “姑娘對別人的家事很有興趣?”


    意思是不想迴答?


    雲見離猶豫著要不換個問題,東宮懿行卻開口道:“姑娘何不問問現在身處何地?地屬何處?緣何與世隔絕?”


    雲見離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他,“先生可知?”


    她怎麽沒問?開始幾天幾乎逢人就問,不過他們答得太模式化了,像被集體洗腦了似的。在他們眼裏,清泉鎮就是個極普通的鎮子,和其他鎮子差不多,可能稍微大些,他們就是鎮上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被如果硬要說個特別的話,那就是他們世代受山神庇護,遠離世俗,獨享安逸了。


    有自願進府的,有被賣的,總之不管怎樣都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一輩子,但是,所有人,都隻記得老夫人還有個女兒,卻沒人見過,這不明顯的前後矛盾麽?要問一個人記不得的話,還能說是他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可出現所有人的都記不得的場麵,那就是另外的緣故了。


    唯一祖母是個例外,她沒有忘記,不過有時記得有時又記不得,總之就是經常在清醒和不清醒之間的徘徊,醒時沉默寡言,靜坐發呆,見著雲見離則情況更甚,聽不得雲見離問她娘親,不然容易發病,病中糊裏糊塗的絮叨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叫人又驚又懼,好在她不清醒時與常人無異。故而雲見離才不敢多問。


    也是因為如此,周圍的一切都給了雲見離一種不真實感,認定了明嵐夥同這些人一起騙她。


    “所以,先生會告訴我?”


    而且不會像祖母那樣,一提到她的母親就會沉默,就會發病?


    “可以,不過姑娘究竟是想知道在下和拓拔珠兒兩人之間的淵源,還是聽清泉鎮的故事?”


    雲見離的求知欲被調到了山巔,忽然覺得把一個陌生男人留在房間似乎沒那麽糟。


    “非要二選一麽?能都講講嗎?”雲見離試探著問。


    他要敢說個不,立刻就請他出去!


    東宮懿行頷首以示應允。


    所以,要開講了嗎?要開講了嗎?雲見離殷勤的給東宮懿行添了茶,挪凳子靠得更近些,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等他開口,突然想起了什麽,忙轉身去取了兩件白絨披風,一件給東宮懿行,一件自己披上裹好,竟是打算問個通宵。


    東宮懿行微不可聞的發出一聲歎息,目光轉向一旁的燭火。


    看她的樣子,一定被保護的很好,是顆埋在無憂無慮裏逐漸萌芽的種子。他開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過去的事告訴她了,畢竟大多時候,知,雖然能讓人活得通透明白,卻不如不知活得快樂……


    曾經的百璞國,君主勵精圖治,內施仁政,外交邦國,經濟繁榮,百姓富足,民風和睦,國力強盛,文化昌盛。


    無所事事的少年在百璞國天祭那天早晨邂逅了一位身份地位極尊貴的仙子,她於是成了他的夢。可少年出出身蒲柳,段無可能配得上她。為能她比肩,少年拜名師閱萬卷,短短五年時間,從籍籍無名到小有名氣再到出類拔萃,總算被舉薦到她身邊了,成為她門下眾多謀士之一,那段時間,雖然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她一麵,但他卻無比幸福快樂,因為成為她的謀士就意味著他的心和他的人,他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從今往後都是她一個的專屬了,何況百璞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了,每每想到這個他就開心得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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