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熠決然反對鄭錦逸的觀點!


    流芳亭旁,鴻泰學說宋熠。


    他並沒有親眼見到宋熠殿前答對究竟是什麽樣的,但他憑著自己設想中的讀書人的語調,如同說書似的說起了宋熠說的話,竟也像模像樣,十分有意思。


    “宋郎昂然道:刑不上大夫原出《禮記》,成書於先秦至西漢初年。既說禮,亦說義。司馬遷曾言: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


    鴻泰搖頭晃腦地說著,還踱了個方步,然後手一揚:“……”


    “郡主……”他頓了頓,堆著笑,對素霓郡主打躬道,“這些話小的也是囫圇記了,是個什麽意思,卻聽不懂呢!”


    說著,苦惱又可憐地看向素霓郡主。


    他生得十分俊俏,尤其麵皮非常白淨。先前素霓郡主還曾指著他對江慧嘉說“人們傳言他是我的麵首”!


    江慧嘉當時聽素霓郡主用那樣的語調說話,還以為這個傳言是假的呢,可看此時此刻,此人如此姿態,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莫非真是麵首?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就見素霓郡主笑了起來。


    “太史公的意思是,刑不上大夫,其真義應當在於激勵士大夫,當存氣節以自勉。”素霓郡主解說了一番。


    太史公,也就是司馬遷。


    鄭錦逸引用先賢言論做論證,宋熠也引用先賢言論做論證。


    鴻泰立時用崇敬的眼神看向素霓郡主。


    素霓郡主顯然對這樣的眼神十分受用,隻道:“你記性甚好,多讀些書,總沒有壞處的。”


    鴻泰恭敬應是。


    崇文院大殿中,宋熠的姿態其實並不昂然,相反,他心平氣和說著話。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庶人與士何曾有分耶?”


    “然則一者受筆墨供應,先賢醍醐,一者蜉蝣市井,倥傯鄉野……人非聖賢,孰能生而知之?所知固有所義……”


    流芳亭旁,江慧嘉聽著鄭錦逸轉述宋熠的種種言論,一邊在心裏給自己翻譯了一遍。


    宋熠先說明了,刑不上大夫指的不是說士大夫階層即便犯法,也不應受刑囚加身,而是說,越是士人就越應該勤加自勉,以身作則,勿忘尊嚴!


    如此一來,不犯法自然也就不存在用刑的問題。


    刑不上大夫,是禮法給士人階層強扯的遮羞布,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層遮羞布的存在,然而大家難道就能夠心安理得的享受這層遮羞布嗎?


    當然不是這樣!


    接下來,他就開始提到庶人與士大夫之間的區別。


    他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人和人之間應該是平等的嗎?


    宋熠認為,在先天階層,人都一樣無知,所以是平等的。


    可是到了後天,因為所受教育的不同,所處的位置不同,所能發揮的作用不同,人與人自然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聽到這裏,江慧嘉心裏其實並不認同。


    但她也知道,宋熠雖然出身寒門,可他所受到的,也畢竟是儒家的教育。儒家首重禮法,一個“禮”字,首先就天然教人懂得了階層的區別。


    封建社會,士大夫階層統治世界,依靠的可不就是等級禮法?


    當然不能用現代的思想,來強行要求古代讀書人怎麽樣。


    但宋熠在文章中所提出的核心思想也很有意思,他理論的並不是“刑不上大夫”究竟對還是不對,而是從另一種角度來解析了這句話。


    士大夫為什麽高高在上?


    因為他們讀了聖賢書,學了聖賢的道理,懂得了治國的方法,掌握了發出聲音的條件,所以他們更能為普通老百姓謀求福祉!為天地生民做更多的事情,因此而受人尊敬。


    而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們還需要更有氣節,更有自尊,更懂廉恥,當然,也還要更加自立、自強、自勉!


    這才是士大夫應該做的!


    而不是說因為有了“刑不上大夫”之類的擋箭牌,就心安理得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從而肆意腐敗,忘卻初心,曲解聖意,做出侮辱氣節,有害國家百姓的事情。


    這不是真正的“士”,相反是恥辱,是毒瘤,是應該被剔除出“士”的階層的!


    如此一來,這些真正觸犯了刑法的,他們就算不得真正的“士”了,因此,處罰他們,對他們用刑,又是理所當然,不需避忌的。


    聽到這裏,江慧嘉總算是懂得了宋熠的邏輯。


    實在說起來,他們讀書人講話,又是在殿前對答,難免就有點文縐縐的,江慧嘉雖然不至於聽不懂,但聽起來吃力是肯定有的。


    這個鴻泰跟說書似的背起了宋熠的殿前言論,他說幾句還要停一停,營造一下氣氛。


    江慧嘉剛開始聽著,還真有點快被繞暈了的感覺。


    但聽到後來,她卻又覺得很有意思。


    宋熠多腹黑呀!


    他繞來繞去,又是把士大夫們狠狠地誇了又誇,又是忙著給大家戴高帽子。


    等把話說得沒人願意反駁他時,他忽然就給你來了緊急大轉折。


    嘿!還想著“刑不上大夫”就能隨便犯法了?


    想得美!


    犯法的你還想做“士大夫”?都不是“士”了,不治你治誰?


    所以宋熠學的雖然是儒家,他的思想裏其實還真的有那麽點法家以法治世的味道。


    隻不過這種意味並不明顯,被他藏得很深。


    江慧嘉猶在迴味宋熠的種種言論,聽到後來,隻覺得宋熠聰明機警,就算是腹黑狡猾,都腹黑得那樣不動聲色,簡直是……簡直是招人愛得不得了!


    當然,她與宋熠是夫妻,眼光上難免有些偏私。


    這卻是做不得準的了。


    正聽著素霓郡主誇宋熠道:“妙!正當如此!”


    江慧嘉心裏美滋滋的。


    忽然那邊橋上傳來一陣疾飛的馬蹄聲。


    一騎快馬下了橋,轉道岸邊,就直往流芳亭這邊奔來。


    馬上的騎士似乎十分激動,還沒下馬就大聲喊道:“殿試結果出來了!皇上當場欽點,寶慶府宋熠為狀元!”


    嘩!


    片刻,不止是正關注著此事的素霓郡主與江慧嘉,就是滿河岸的人都驚動了。


    皇帝竟當殿欽點了狀元!


    今科狀元,宋熠!


    江慧嘉尚未來得及體會那一瞬間的驚喜,馬上騎士又大聲喊道:“宋狀元當殿做金句,為士者,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咦?


    江慧嘉糊糊塗塗地想:“這句話似乎耳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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