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院大殿中,昌平皇帝在鄭錦逸的桌案前微微俯下身。


    他似乎是在查看鄭錦逸試卷上麵到底寫的是些什麽。


    鄭錦逸便將筆放到一邊,雙手垂下來,作勢要起身行禮。


    皇帝抬手製止了他,對他微微擺手。很快,腳步移開,皇帝轉了幾步,又停在了宋熠的桌案前。


    宋熠擱下筆,拱手抬至額前,跪坐在原處行了一禮。


    殿試場上的儀製有一部分是仿前朝的,考生們用的是矮桌,作文時席地跪坐,非常古雅。


    皇帝道:“宋鶴軒?”


    他竟主動喊了宋熠的名字!


    這不由得又引得其餘考生注目。


    近前不遠處的鄭錦逸握筆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悄然側目過來。


    宋熠低聲道:“喏。”


    仍拿迴筆,見皇帝再沒有什麽其它示意,他便提筆蘸墨,仍舊繼續寫了起來。


    皇帝在宋熠的桌案前駐足,他臉上表情變化很不明顯,可他停在宋熠桌案前,卻竟遲遲不動腳步。


    有偷偷關注著皇帝的考生看到這一幕,都不由得暗暗吸氣。


    殿前的香燃得似乎更快了,皇帝在宋熠桌案前停了許久。


    許久後,他才終於緩緩移開腳步,下到後頭,從眾考生的桌案前轉了一個大圈,又踱步迴來。


    忽然,坐在最前方一排的鄭錦逸竟突地站起了身。


    皇帝剛從他桌案前走過,鄭錦逸就上前跪下道:“皇上,學生交卷。”


    嘶!


    鄭錦逸竟主動提前交卷了!


    他手上捧著自己的試卷,呈到了皇帝麵前。


    這個舉動驚到了殿中不少考生,還有一些共同旁觀考試的官員也都紛紛側目過來。隻太子仍舊坐在主位下方的副坐上,目不斜視,仿佛半點也不曾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鄭錦逸手捏著試卷,後頸微微冒汗。他跪在地上,頭微仰,目光力持鎮定地看向皇帝。


    殿試中提前交卷,這並不能算得上是什麽誇張過分的事情。


    自來就有這樣的先例,真正富有才華的讀書人,有幾分恃才傲物,又算得了什麽?沒有氣性,那還能叫做才子麽?


    鄭錦逸自認為自己是今科會試的會元,提前交卷是應當應份之事。


    皇帝此前竟然在宋熠的桌案前駐足那許久,如果他不主動出擊,以提前交卷來博得皇帝額外關注,豈不是就要輸宋熠一遭?


    說起來,殿試雖然是由皇帝主持的考試,但皇帝頂多出題主考,閱卷的話,大多數還是要交給其他考官的。


    皇帝不可能每一份試卷都去仔細查看,他至多也隻會去看一些他感興趣的,或者是主考官重推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鄭錦逸不敢不賭這一把!


    他有信心寫出精彩文章,因此他更需要將他的文章直呈給皇帝看到。他不能讓宋熠占得先機!


    可是皇帝此時卻竟然遲遲不接收這卷子,難道,他要拒絕鄭錦逸的提前交卷?


    鄭錦逸後背的寒毛一下子都仿佛都要豎起來了。


    “哈哈!”皇帝沉默了片刻,終於哈哈一笑,出了聲。


    他向徐德示意,徐德過來,親自伸出雙手,接過了鄭錦逸的卷子。


    鄭錦逸悄悄吐一口氣。


    殿前那支香被燒得越來越短,時間很快就要真正到了!


    流芳亭,汴河岸邊。


    日頭已近正午,江慧嘉與素霓郡主在這邊和岸邊遊走了一圈迴來。


    兩人走走談談,既賞了春光,又十分投契,不但素霓郡主直唿江慧嘉為慧娘,就連江慧嘉也開始直唿素霓郡主為夢娘。


    素霓郡主閨名秦夢,她生就了這樣一副脾氣,名字卻如此溫柔多情,說起來時,她直笑:“我小時不樂意叫這個名字,還常為此與父王吵鬧呢!”


    江慧嘉道:“夢娘如今不介意了?”


    “自然是無所謂啦。”素霓郡主微微側頭,走過一株桃樹,抬手便折下一枝桃枝,“名字代號而已,有什麽好介意的?”


    忽就見那邊鴻泰在與一個什麽人交談,雙方說了一會兒話,與鴻泰交談的那人遙遙對著素霓郡主行了一個禮,就轉身走了。


    素霓郡主眼前一亮,欣喜道:“必是送消息的人來啦!”


    隻見鴻泰快步過來,跪地行禮道:“稟報郡主,皇上點了兩篇文章出來,在殿前對答!”


    素霓郡主道:“你起來說話……點的是誰的文章,如何對答的?”


    鴻泰站起來,聲音輕盈道:“皇上特點了鄭會元的卷子和寶慶府貢生宋熠的卷子。”


    說著,他倒看了看江慧嘉。


    他此前聽了素霓郡主與江慧嘉的談話,因此知道宋熠與江慧嘉的關係。


    素霓郡主催道:“快說!”


    “是。”鴻泰清了清嗓子,靈活地說了起來。


    “鄭會元引用東漢鄭玄注語:刑不上大夫,不與賢者犯法,其犯法,則在八議輕重,不在刑書……從而引申如今。”


    崇文院大殿上,鄭錦逸侃侃而談:“常有民間說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然則當真如此?昔年秦用衛鞅,太子犯法,衛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


    他洋洋灑灑,總結而下。


    王子犯法又怎麽可能與庶民同罪呢?


    比如衛鞅執法,衛鞅執法何其嚴苛,他甚至也說“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可是即便如此,在真正麵對太子犯法的時候,他也還要正視一個問題:太子是君嗣!


    儲君代表國體,如果對君嗣施刑,那國家成什麽了?


    就算是衛鞅商君,也隻能退後一步,選擇由太子太傅代刑。


    鄭錦逸道:“學生以為,此非是藐視刑法,然則刑有體量,有禮製。正所謂禮在法先,依禮治國,便當如是。”


    又道:“唐孔穎達正義雲:刑不上大夫者,製五刑三千之科條,不設大夫犯罪之目也。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設其刑,則是君不知賢也!”


    他昂然用語,顧盼生雄。


    在座殿中,全是“大夫”之流,誰會反對“刑不上大夫”?


    誰又能反對?


    難道有人敢說,太子犯法,也要受刑?


    皇帝看向宋熠,道:“宋鶴軒有何看法?”


    宋熠上前道:“學生不同意鄭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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