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不知道,江慧嘉主動提出要一百兩銀子做診金,其實就是在向崔夫人表達一個“願將金錢買斷恩情”的概念。


    這種事情放在某些情境下會顯得十分庸俗,並惹人厭惡。


    但在崔夫人的人情價值明顯大於不知道多少個一百兩的情況下,江慧嘉這種行為,在崔夫人看來,就是知進退,不貪心的表現了。


    崔夫人雖然沒有明確表明自己的身份,但種種細節已經表現出了“崔家”的不凡。


    又有崔琬明顯情意外露的事實在,江慧嘉能主動退步,崔夫人當然高興。


    她更高興的是,江慧嘉後來還提到一句話——夫人病情不重,一路上也未曾遇到波折。


    這句話更是隱晦表達出了江慧嘉會為“崔夫人遇劫匪”一事做隱瞞的意思,崔夫人沒了後顧之憂,當下對江慧嘉不但不再排斥,反而因為她的知情識趣,而對她生起了隱約的好感。


    崔夫人雖然高興,可她身旁的崔琬卻是淚珠滾滾,偏偏不敢多言一字,隻將所有情緒收斂,那隱忍委屈的模樣,簡直叫人瞧了都覺揪心。


    馬車上,江慧嘉從車門口探出半身。


    她微微歎息聲,向著崔琬輕聲道:“崔娘子,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崔琬不明所以地瞪大了淚眼。


    江慧嘉將手伸至頭頂,解開發帶,並拔下了束發的銀簪。


    她的長發如同星夜瀑布般垂順而下,漆黑的發絲,有如蓮開的俏臉,在她溫潤如水的盈盈目光下,似乎一切都遙遠得恍惚不真實。


    崔琬一下子捂住了嘴,掩蓋住喉間發出的低低的驚唿。


    她身軀微微一晃,幾乎就要摔倒。


    崔夫人連忙扶住她,難以置信的目光直盯住江慧嘉。


    江慧嘉原先是刻意壓低聲音說話的,這時放開了聲線,她的聲音清澈柔和,如同清溪水般,帶著股從容靜謐,莫名安撫人心的力量。


    “今日一別,他朝或難再相見。”她溫聲道,“萍水一相逢,終將相忘於江湖。崔娘子,珍重!”


    關了車廂門,退迴車廂中。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蹄聲得得,車輪軲轆,很快駛出了小巷。


    青石鋪就的巷道上幾乎瞧不見灰塵,崔琬癡癡立在原處,瞧著那兩輛馬車不沾塵土地消失在視線中,心中茫然竟是多過於痛楚。


    她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恐慌襲來,淚水沒有了,隻剩下無法形容的荒誕。


    “娘!”她顫聲道,“江郎君這是什麽意思?”


    崔夫人也有些茫然,她轉過頭,眨了眨眼睛道:“不是什麽江郎君,是江娘子罷?”


    郎君變娘子?


    崔琬再也控製不住,忽地張臂,猛就抱住崔夫人,大哭起來:“不是的!他怎麽可以這樣騙我?明明是男兒,非要說著這樣奇奇怪怪的話來騙我!什麽江娘子,我根本就不信!”


    她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可崔夫人還是很快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原來崔琬根本就不信江慧嘉是女子!


    崔夫人更加茫然了,可看著女兒這樣傷心的樣子,又想到江慧嘉先前的一言一行,一時想恨她,卻竟然又有些恨不起來。


    “琬娘。”崔夫人凝重道,“那江宣即便真是男兒,他隻怕也是個斷袖!”


    崔琬不哭了,為這又一次充滿顛覆的話語而滿心震驚。


    “她與那宋郎君,近至於褻,我看……是契兄弟的關係!”崔夫人迴抱住崔琬,在她背後輕拍。


    崔琬抹去眼淚,從崔夫人懷裏站開,好奇地看著崔夫人,問:“娘,什麽是契兄弟?”


    “咳!”崔夫人有些尷尬地輕咳了聲,可看著崔琬滿臉好奇,竟連傷心都似乎忘記了,又暗暗鬆口氣,到底是沒長成的小娘子,心思淺得很,一點也兜不住。


    當下顧不得尷尬,就解釋起契兄弟的意思。


    一番解釋後,崔琬拍著胸脯,似震驚似有餘悸道:“原來這便是契兄弟?兩個男子,如同夫妻般?可是他們日後難道不再娶妻?”


    越來越尷尬了,崔夫人牽了崔琬的手,將她往家裏帶,又用目光遣退左右,並低聲對崔琬道:“日後也有各自娶妻的,但這種人,總歸是離遠些好。”


    崔琬皺眉道:“他們日後若再娶妻,又如何對得住自己往後的妻子?若不娶妻,又如何對得住家中父母?此事好生為難。”


    崔夫人:“……”


    孩子,你操這個心,到底是為什麽?


    江慧嘉可料想不到自己都說得這樣清楚了,崔琬竟還以為她是在假扮女子,更料想不到崔夫人竟把她和宋熠給編排成了斷袖。


    她此時坐在馬車中,隻叫馬車放慢了速度,然後宋熠在給她重新束發。


    鄂州城內的地麵大多平整,馬車行駛得慢些,便不怎麽顛了。


    宋熠就取了原先放在車廂角落箱子裏的木梳,給江慧嘉梳發結髻。


    他的手法還挺嫻熟,蓋因從前許多年,他都是自己給自己束發的,所以結男子發髻他當然很熟練。


    江慧嘉端坐不動,乖乖提供自己的頭發,一邊也提到了崔琬,有些關切道:“她對我竟有淑女之思,我如今說明白了自己是女兒身,但願不要使她太難過才好。”


    宋熠滿是醋意道:“阿萱是否太過高估自己魅力呢?為你茶飯不思的可沒有什麽崔娘子,隻有我宋鶴軒才是!”


    這話簡直太逗了,江慧嘉忍不住笑了出來。


    偏偏這一笑又難免扯到頭發,江慧嘉吃痛,隻得轉頭瞪他:“你什麽時候為我茶飯不思了?我們幾乎日日相見的,我可沒見到你茶飯不思!”


    宋熠忙放下梳子,用手指給江慧嘉梳理頭發。


    一邊歎道:“我在考場上茶飯不思,阿萱又哪裏瞧得見呢?”


    說得好像真的很可憐似的。


    江慧嘉簡直都不知道他是真可憐還是裝可憐了。


    但些許惆悵終究被岔開,崔家諸人的事情到底也隻成了個小插曲,不能在江慧嘉心中留下太多痕跡。


    就如江慧嘉所說,終將相忘於江湖。


    隻是,她忘得要比崔琬更快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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