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人!”

    “是法國法官古諾爾先生執筆的,你是不是要槍斃他!”基南恰如其分地頂撞一句。

    他見麥克阿瑟不吭聲,語氣和緩下來:“要古諾爾先生重寫一次,對廣田也再起訴一次,還不行嗎?”

    麥克阿瑟的氣也消了許多:“是需要再起訴一次。”

    基南臉上浮起一絲困惑,為了摸清楚麥克阿瑟為什麽對廣田的起訴這樣關心和重視,輕聲問道:“對其他四十五名被告的起訴書,最高總司令是否都需要看一遍?”

    “不用都看,我沒時間。”麥克阿瑟說,“宣讀那四十五份起訴書,我都在場,感到滿意。”

    “我看還有兩名被告需要重新起訴。”基南說,“就是阪垣征四郎和東鄉茂德。”

    麥克阿瑟淡淡他說:“那你們對這兩個人重新起訴吧!”

    基南終於明白了,禁不住想起一月十九日上午,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成立大會上,一個日本青年粗聲粗氣宣布退出會場的情景。後來經幣原喜重郎首相派人調查,這青年人名叫廣田文太郎,是一名大學講師,廣田弘毅的孫子。他迴憶到這裏,耳邊又響起麥克阿瑟的聲音:“你這位先生對我的講話很反感,或者說感到很刺耳,是嗎?既然如此,你可以退出會場,你有這個自由。你的反感,一定是你的親屬中有人是戰犯,或者是被清除對象,甚至你本人就是被清除之列。”當幣原答應負責調查那青年是什麽人時,麥克阿瑟卻說得冠冕堂皇:“不必了。從哲學觀點看問題,被人反對並非完全是壞事。”

    基南捫心自問:正直是什麽?正義是什麽?真理又是什麽?他越想越糊塗。

    夏大的雨來得快,停得也快。雨停,基南告別麥克阿瑟驅車返迴國際法庭。他把古諾爾請來,研究重寫廣田起訴書的事。古諾爾大惑不解:“對廣田的訴因已多達三十二條,凡是法庭掌握到的有關他的罪證全寫上了,為什麽還要重寫?”

    基南畢竟是美國人,他迴避了麥克阿瑟的插手,說道:“廣田曆任日本外務省情報部次長,歐美局局長,駐荷蘭、蘇聯大使,齋藤實內閣外務相和岡田啟介內閣外務相,首相兼外務相,以後又出任近衛文麿內閣外務相,對他的訴因決不止三十二條。請你審問與廣田擔任上述職務時的有關被告,要他們進行揭發。”

    “哪些被告與廣田的犯罪有關?”古諾爾問。

    基南說:“廣田出任齋藤實內閣外務相時,重光

    葵是外務省次官,荒木貞夫是陸軍相;他出任岡田啟介內閣外務相時,重光葵還是外務省次官;他出任首相時,永野修身是海軍相;他出任近衛文麿內閣外務相時,賀屋興宣是大藏相。你就讓重光葵、荒木貞夫、永野修身、賀屋興宣四個被告揭發他。”

    古諾爾問:“讓他們麵對麵揭發,還是背靠背揭發?”

    基南沉思著說:“還是麵對麵揭發好,既可以使揭發的事實得到廣田的當麵承認,也可以激起被告之間的相互揭發,揭發的重點放在廣田提出的旨在加緊侵略中國的三項原則,炮製華北政務委員會,以及發動盧溝橋事變等三個方麵。”

    五月十六日上午,古諾爾會同向哲浚和布雷布納,以及記錄員、日語、英語、漢語翻譯各二人,在第十四審訊室,先讓重光葵和荒木貞夫揭發廣田弘毅。

    三個被告想起自己接受預審時都是單獨受審,今天怎麽三個人同時進入一一個審訊室?他們望著三個法官,都有著不明真相的惴惴不安。

    古諾爾先作自我介紹,再介紹向哲浚和布雷布納的身份,然後說:“今天,讓你們三個人同時接受審問,是就廣田弘毅出任岡田啟介內閣外務相時,提出三項原則的問題,查清楚各自承擔的責任,希望你們抱誠實態度。具體說,三項原則是怎樣產生的,其主要內容是什麽,造成怎樣的影響,你們三個人各負有多大的責任,廣田你先交代。”

    重光和荒木表情平淡,廣田則誠惶誠恐。入獄以來,不祥的預兆,像難分難舍的影子一樣,總是緊緊跟著他,他抑製著自己的惶恐不安心情,說道:“三項原則是一九三五年十月提出來的,具體內容是:中國應徹底取締排日,並應拋棄依賴歐美政策,采取親日政策;中國終應正式承認滿洲國的獨立,暫時可以對滿洲國作事實上的默認,反滿政策自應放棄,華北與滿洲接壤地實行經濟、文化融通與提攜;來自外蒙和蘇聯的赤化是日滿華三國的共同威脅,中國應依日本排除威脅的希望,在與外蒙接壤地帶做各種合作設施。並附有《附屬文書》,規定外務省、陸軍省、海軍省保持密切聯絡,共同實現三原則,共同操縱華北地方政府,使之升華為日本附屬地。產生三原則的原因和目的,是針對中國對日本的威脅采取的措施。因為三原則沒有得力的措施貫徹執行,沒有產生什麽影響。如果有問題,其主要責任在我身上。”

    向哲浚對廣田的顛倒黑白提出質問:“廣田的交代似是而非!究竟是中國威脅日本,還是日本威脅中國?這裏有必要迴顧

    一段曆史。”

    他說,一九三四年秋,日本以保衛偽滿洲國的安全理由,擅自出兵中國華北地區,也就是由被告梅津美治郎為駐屯軍司令官,率領三個師團和一個旅團非法進駐中國華北地區,並不時地與中國駐華北軍隊發生武裝衝突。事實證明,是日本嚴重威脅著中國的安全。在這個問題上,中國為了防止事態發展和擴大,曾經有過妥協,就是一九三五年七月六日,由中國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代理委員長何應欽,與梅津美治郎簽訂協定,史稱《何梅協定》,其主要內容是中國允許日本在華北駐軍,中國政府取消在河北省、察哈爾省、北平市、天津市的黨政機關,撤退駐河北省的軍隊,撤換日本方麵指定的上述兩省兩市的中國軍政長官,禁止一切抗日活動。

    向哲浚嚴正指出:“廣田提出的三原則,是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之下產生的,其目的就是為了加強對中國的侵略。”

    古諾爾問廣田:“你對向哲浚先生的分析有什麽意見?”

    廣田說:“可以作這樣的分析。”

    重光葵發言:“我完全同意向哲浚法官的分析,廣田君的交代的確似是而非,剛才,廣田君說‘三項原則沒有得力的措施貫徹執行,沒有產生什麽影響。’不對!三項原則產生不久,日本派多田駿君為駐華北日軍總司令,所轄部隊包括兩個軍、三個師團和兩個混成旅團”嚴重威脅中國的安全,這是一。其次,梅津君和多田君於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二日,策動了香河暴動。”

    這裏說的香河暴動,是指河北香河縣五千人槍的漢奸地主武裝,夥同流氓地痞於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強占香河縣城,成立香河縣臨時維持政府,宣布脫離中國政府的領導。

    重光說:“第三,在廣田君的直接策動下,由梅津和多田二君具體執行,於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又在河北省成立冀東防共自治政府,讓該省薊密區行政督察專員殷汝耕當自治政府長官。”

    這個漢奸政府所盤踞的範圍,為冀東臨榆、撫寧、昌黎、盧龍、遵化、豐潤、寧河、平穀、香河、密雲、昌平等二十二縣。下設民政、財政、外交三廳,各廳和各縣都有兩名日本軍人分別任顧問和秘書,一切大權操縱在日本顧問和秘書手中,同時,由梅津和多田供給槍支彈藥,為偽自治政府組建總數為五萬人槍的五個防共自治師。

    布雷布納說:“廣田!重光說的是不是事實?”

    廣田心慌意亂,答非所問:“我忘乎所以。”

    布雷布納提高嗓子說:“我問你,重光說的是不是事實?”

    “是事實,我有罪,我對不起中國朋友。”廣田兩手微微發抖。

    重光接著說:“廣田君的三原則初稿我看過,也提出一些修改意見,對三項原則的產生和造成的影響,我負有一定的責任。”

    荒木交代:“岡田內閣會議討論廣田君提出的三項原則時,我作為陸軍相,投了讚成票,我同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接著說:“近衛文麿內閣就是根據這三項原則,具體製定全麵進攻中國的計劃的。這點,作為近衛內閣外務相的廣田君很清楚。法庭可以審問在押的中村孝太郎先生和米內光政先生,當時他們分別出任近衛內閣陸軍相和海軍相,也可以審問四十六名被告之一的賀屋興宣君,他當時任近衛內閣大藏相。”

    廣田臉色慘白,如坐針氈似的不安了,屁股不時地在座位上移動著。忽然,他兩眼一瞪,對荒木發起進攻,而且一語驚四座:“三項原則的產生,荒木君是罪魁禍首!”

    “我是罪魁禍首?”荒木驚得毛發倒豎,“不許你血口噴人!”

    古諾爾手向荒木一揮:“請冷靜一點,讓廣田把話說完。”

    廣田勁頭來了,臉上露出一絲可憐的微笑:“記得一九三五年八月的一天,荒木君請我和梅津美治郎君吃午飯。飯後,在你家的客廳裏休息時,你對我和梅津君說,中國的東北三省和熱河省已成為獨立的滿洲國,為日本全麵控製中國奠定了基礎,全麵進攻中國的時機已經到來,遺憾的是,政府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決議案。廣田先生是外務相,你有責任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決議草案來。梅津君很支持你的意見。”

    他望著三位法官:“你們可以審問梅津君,他是四十六名被告之一。”

    重光證實:“我雖然沒有在場,但廣田君對我說過這件事。”

    荒木慌了:“有這麽迴事,但我沒有提出具體內容。”

    “荒木君你不要狡辯。”廣田說,“來自外蒙和蘇聯的赤化,是對日滿華三國的共同威脅這一條是你提出來的。你還說,日本應在外蒙邊境地帶增派軍隊。當時,梅津君說他已派了一個師團駐在外蒙邊境。你說你的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實際上以加強外蒙邊境防禦為由,日本在華北地區增派部隊。我問你增加多少,你說要增派一個方麵軍。你還說,你是陸軍相,應該這樣看問題。不久,由杉山元先生帶一個方麵軍進駐華

    北,為全麵進攻中國加強了軍備。”

    他把臉轉向坐在他右邊的重光:“第二天,我對重光君說及荒木君的意見,你十分讚成。記得中國終應正式承認滿洲國這一條是你提出來的,我與你交談時,我當時的秘書龜井輝太郎先生在場作記錄。”

    他拍了拍額頭:“記起來了,‘暫時可以對滿洲國作事實上的默認’這句話,是岡田首相加上去的。他改動的原稿收藏在外務省檔案館,請法庭查一查。‘廣田三原則’,這個名字,也是岡田先生叫出來的。”

    重光被嚇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請廣田君尊重事實。其實,這一條首先是你提出來的,你說滿洲國成立四年了,中國現在必須正式承認滿洲國的獨立。我說,現在不行,隻能寄希望於未來。所以,我才在‘正式承認滿洲國’上麵加上‘終應’二字。當時在場的龜井先生說,加上‘終應’二字,可以減輕對中國的政治壓力,中國方麵容易接受。”

    他接著揭發廣田:“三項原則被內閣會議通過,稟呈天皇陛下聖準的第三天,廣田君在陸海空三軍少佐以上軍官,以及日本各界人士參加的萬人大會上發表題為《論三項原則之實質意義》的長篇演說,大肆鼓吹對外擴張,大肆鼓吹全麵進攻中國的條件已經俱備,時機已經到來,如果喪失這一良機,吾輩將成為曆史之罪人,當你說到‘中國是亞洲的膏腴之地,明智的日本各界人士,應竭盡全力支持皇軍打到中國去’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古諾爾問:“廣田的演說留下有文字依據沒有?”

    重光說:“應該有。對了,第二天的《每日新聞》有詳細的報道。”

    他繼續說:“天皇陛下的近臣木戶幸一君告訴我,就因為廣田君提出三項原則,就因為他在萬人大會上的演說,天皇陛下才器重他,批準他繼岡田先生出任日本首相。”

    廣田一掃前幾次出庭那大模大樣的神態,把頭低了下去。他臉皮發燒,心跳得厲害,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旋即又想起自己出任首相時,木戶幸一向他推薦由重光任外務相,他沒有同意,而由自己兼任的事,一定是重光乘機報複他。你重光置我於死地,我廣田就送你去黃泉。他要以牙還牙:

    “我在萬人大會上發表演說之後,重光君接著發表題為《蘇聯的存在是對日本的嚴重威脅》的長篇演說,大講蘇聯是世界共產主義運動中心,政治上嚴重威脅著日本;蘇聯是世界上大國之一,經濟實力上嚴重威脅著日本;蘇聯軍事工業發

    達,軍事實力上嚴重威脅著日本。他說加強日本與滿洲國的共同防禦,首先是對付蘇聯,其次才是對付中國。他大講蘇聯西伯利亞應成為日本的版圖,在全麵進攻中國的同時,決不能放棄北進蘇聯的軍事計劃。重光君的演說,同樣博得了與會者的熱烈掌聲。《每日新聞》同樣有詳細的報道。”

    他說:“因此,重光君受到天皇陛下的器重。一九三六年三月,我出任首相不久,天皇陛下對我說,應該派重光君出任駐蘇聯大使。我對陛下說,重光君腿腳不方便,恐怕力不從心。陛下說,無妨,你給他多派兩名得力的助手。第二天,我將這一消息告訴重光君,他欣喜萬分,說自己拄著拐杖一小時可以步行六公裏,沒問題。”

    他麵向重光:“我沒有說半句假話嗎?重光君!”

    “我認罪。”重光兩眼像掉進沙子似的急眨了幾下,“北進蘇聯,我停留在言論上。當然,言論就是造輿論,所以我認罪。但是,廣田君卻體現在行動上。一九三八年七月二日日軍與蘇軍在張鼓峰發生的武裝衝突,史稱張鼓峰事件,是廣田君和天皇陛下挑起來的。那年六月,他以外務省的名義向近衛內閣寫了報告,為了摸摸蘇聯的軍事實力,主張對蘇聯發動一次試探性的武裝進攻。戰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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