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帶她去北京……


    坐上地鐵的何書墨思緒紛飛,覺得滿腦子的想法全都具體化了,成了一條條黑線,亂亂地纏在腦子裏,像是無數觸角越纏越緊,怎麽理也理不清楚。


    收到顧凜的短信之後,她迴了個“馬上到”,然後洗臉化妝,把自己收拾妥當,從學校出來。


    幾乎是剛走到地鐵站,她就接到了何律新的電話。


    一反常態的,她哥今天竟然相當話少,而且何書墨隔著電話都能聽出來他情緒低落。


    “我肯定也要去的,咱爸媽也老了,雖然爸的工程項目已經調到聖彼得堡了,但是,能分擔一點是一點……”何律新說著,似乎在想別的事似的,感覺注意力不是很集中:“戀愛什麽的,肯定沒有家裏事兒重要。”


    何書墨當時在等地鐵,聽見自己話癆哥哥這句話,怎麽聽也不像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哥,你怎麽了?你戀愛了?”


    “不是!”何律新有點心虛似的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說的是你,你要是去俄羅斯上學了,顧凜怎麽辦啊?”


    何書墨無語:“我怎麽知道怎麽辦,我還想問你怎麽辦呢……”


    “昨天我跟咱爸試探了一下,他還是對顧凜印象有點差,說有這麽隨隨便便帶你出去過夜的男朋友,他更不敢把你一個人扔在南京了。”


    何書墨聽見何律新這麽說,簡直更氣結,鬱悶得胸口堵得慌。


    “我跟爸說顧凜的好話了,但是他老人家不信啊,你知道,咱爸金牛座,固執得跟塊石頭似的……”何律新聽見何書墨沒話了,繼續說道:“算了算了,這事兒現在不重要,自從聽說咱姑媽的事之後,我老是做夢夢見小時候,不知道哪次她來哈爾濱,帶咱倆去中央大街買馬迭爾冰棍吃,還有帥老頭兒的事,那年咱們出國給他帶了月餅,他咬了口,眼淚嘩嘩的跟咱們唱歌……”


    此時,坐上地鐵的何書墨又想起來何律新剛才電話裏說的那些事,心更亂了。


    那年咬了一口的蛋黃月餅,現在還留在自己手邊上的、那本翻了太多遍有點舊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有絮絮叨叨的不怎麽流暢的中國話,何書墨想起來藍眼睛帥老頭兒的一些細枝末節的往事,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這麽多年沒見過爺爺了。


    奶奶去世之後,他身體越來越差,人也有點糊塗,不方便來迴坐飛機奔波了,偶爾去俄羅斯看他,但是上了高三之後就因為學業繁忙就再沒去過……


    所以,現在自己必須得去看看。


    可是,顧凜怎麽辦?


    何書墨坐在座位上,聽著地鐵行駛時的唿嘯聲,又按亮了手機屏幕,看了看那條短信。


    周六他要帶她去北京,是見家長的吧,估計她是沒時間去了……


    問題一想到這裏,心又往肚子裏沉了沉,恨不得暫時停止跳動,擱淺在一片涼涼的血液裏。


    去俄羅斯重新上大學,就算不是老學製的五年或五年半,隻有四年吧,四年……她在莫斯科,而顧凜在北京或別的城市,總之在中國,她就是隔三差五地迴來見他一次,也很困難。


    而且四年之後,她真的能迴來了嗎?


    四年啊,四年之後她22歲,可他到時候都31了……


    好可怕,隻要這麽一想,她馬上要離開,再也見不到顧凜,她真的心亂如麻,都快把下唇咬破了。


    不可能的,讓他等自己四年,甚至有可能不是四年,這個要求太無理了。


    他要結婚的,難道跟他結婚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要分手是絕對不可能的,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想跟他分手,那就等自己去了俄羅斯之後,他終於等不及了,感情淡了,哪天忽然給她發個信息說“分開吧”……


    腦洞越來越大,何書墨看著對麵車玻璃上映出來的自己臉,才忽然知道自己臉色竟然這麽差。


    地鐵慢慢減速,停站,車門打開,車廂裏湧進來一批人,又下去一批人。


    何書墨心情差到極點,甚至沒力氣去想等下跟顧凜怎麽說這事……


    她不想說,不想開口,好討厭這種無力感,下陷感,像是周遭變成了棉花,她躺在其中,無法站立,無法坐直,就隻能亂晃,力氣都使不出來,揮出的每一拳都是白費。


    深唿一口氣,何書墨不想再坐著,於是站起身,打算朝車門那邊走。


    剛剛站起來的那瞬間,她隻覺得光亮如鏡的車窗上映出的人影從視線餘光裏一閃。


    她連唿吸都忘記了。


    開玩笑的吧……


    這是電影或者漫畫吧?


    愛的奇跡什麽的,男女冥冥中的緣分什麽的,都是鬼扯的吧?


    不然就太假了。


    周圍人不是很多,但是環境依舊很嘈雜,那個反側車門邊倚著門的人……


    何書墨簡直頭重腳輕,覺得剛剛滿腦子的觸角一時間全被斬斷,現在隻剩滿腦子空白,和過電般的滋滋啦啦聲。


    慢慢迴過頭,完全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浮現在身後一片漆黑裏時,她覺得喉嚨幹渴得像口枯竭的深井,想說話卻隻能呆呆張著嘴無法發聲。


    她的眼睛直接望進一雙深邃得仿佛無盡的眼眸裏。


    那雙熟悉的眸子,美到極致,仿佛所有的光都落在他的眼睫。


    世界上奇跡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此時此刻,砸到她腦袋上。


    顧凜靜靜地站在車門邊,正在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她。


    他新剪了頭發……


    穿得很隨意,左手拎著超市的袋子,右手斜插在長褲口袋裏,胸前那個單肩斜背的小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背。


    一時間忘了說話,僅僅隔著車廂裏無數乘客對視,為什麽明明隻是三四天沒見,每次再見到都會這麽像是漫畫一樣。


    沒錯,這跟自己第一次在地鐵上遇見他的情景有什麽區別?


    就連地鐵都停得恰是好處。


    何書墨呆呆地微張著嘴唇,完全震驚地愣住,覺得身邊的人紛紛形色匆忙地路過自己,上車,下車,腳步堆疊,人影憧憧,滿耳朵都是報站的那個女聲,嗡鳴的感覺停止在他走過來把自己肩膀摟住的一瞬間。


    人流中,何書墨覺得像是大海潮水裏的一座孤嶠,靜靜地立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直到她被顧凜攬住肩,轉身,邁著有些虛浮的腳步,跟著人群朝車門外走時,她才從自己的這部愛情電影或是漫畫分鏡裏走出來,走進現實,竟然比電影還浪漫。


    他摟住她的肩,何書墨轉過臉,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顧凜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


    雪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下的。


    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雖說是雪其實更像是夜雨夾著雪粒子,淅淅瀝瀝的,不夠幹燥,所以雪花大部分落下,就化成了水,撲在臉上涼涼的,即刻融化。


    雪花是在快走到顧凜家的時候落下的,所以身上也沒積出一層淺淺的白,或是發角被淋濕,她就跟著他進屋裏了。


    室外溫度並不怎麽冷,所以空調開了一會兒,何書墨就覺得身體徹底暖過來了,在加上燈光通明的開放式廚房裏傳來暖人的米飯香,簡直讓人每個汗毛都暖烘烘的。


    何書墨用毛巾擦著有點濕涼的頭發,從衛生間循著走廊地板上一列埋著的暖色調地燈走迴客廳時,看見顧凜穿著白襯衫,把袖子半卷到手肘,正在動作有條不紊地做飯……


    米飯已經熟了,正在電飯煲裏保溫呢,她用比狗還靈的鼻子聞出來,然後餓著肚子坐在餐桌邊上。


    傳說中顧凜的廚藝到底好到什麽程度……


    “誒,這是什麽東西……”何書墨正在揣測時,顧凜走過來,遞給她一玻璃杯橙黃色的果汁,隱隱散發著很甜的味道。


    玻璃杯裏橙黃色暖暖的,上麵飄浮著一層黑籽,何書墨猜測這杯是橙汁的時候,剛咽一口就被味道震驚了。


    好好喝,有果肉還有蜂蜜冰糖的味道,而且真的不是橙汁,為什麽光喝個果汁,她就已經要把舌頭吞下去了?


    “燉高湯的時候要放,順便給你榨個果汁。”顧凜說完,就重新走迴廚房,然後又卷了卷袖子,微垂下頭,在腰上係圍裙……


    姿勢性感又居家,簡直秒殺少女心好嘛。


    而且,燉高湯還要放百香果,他果然是大廚級別的,不像自己親哥那種糙漢,隻知道味道不夠撒醬油。


    嚼了兩口果肉,何書墨才在一陣陣飯香裏開始考慮,等會兒怎麽跟他說去俄羅斯的事……


    今晚肯定要說的,因為星期六他要帶自己去北京這事要推掉。


    心裏又開始亂糟糟的,剛才在地鐵上再次偶遇他的時候,那種感覺,此刻體會起來,竟然,還有點苦澀。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緣分估計是世上最玄妙的東西,握不住的話,跟掬水無痕一樣,眼前的一切就會很輕易地消圜。


    不知道她還剩多久,這樣的時光。


    她轉頭開始端詳顧凜,他做飯的樣子好看到不像話,何書墨一邊喝著果汁,一邊恨不能用手機錄像,看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了。


    因為滿肚子話,憋了一夜,也因為她不想坐著等辦法,必須要把一切都緊緊抓牢,她才放心。


    鍋裏咕嘟咕嘟地似乎在燉湯,顧凜彎下腰從櫃子裏拿盤子,剛站起身,就覺得腰被她從身後抱住了。


    她的胳膊很細,此時卻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臉深深地埋在他白襯衫的背上。


    顧凜一時間不知道她的用意,微微轉過頭卻看不到她的表情。


    廚房裏安靜了好一會兒,開放式廚房可以看見對麵客廳的落地窗,夜色籠罩,一片漆黑,萬家燈火和紛紛揚揚的初雪,似乎都忽然無聲靜止了。


    “那個,咳……”何書墨第一次沒有詞窮,反而滿肚子的話,知道先後順序,隻想全部吐出來:“我自己認為我已經不小了,但我明白,估計很多人都覺得我還太幼稚……但其實我想說,這輩子我隻談一次這樣的戀愛,就是跟你在一起,我會拚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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