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什麽?”


    “就是……你爸爸好像有事情瞞了你。”


    風鸞慣是個直爽脾氣,此番也是一樣:“我有困惑,但不至於惱怒,爹爹待我的好從不作偽,即使不是親生,也遠勝親生,我承了他太多的恩情,根本沒有因此氣惱的因由,”聲音微頓,“而且,仔細想來,這其實也沒有什麽。”


    係統好奇:“為什麽呀?”


    風鸞看著明顯已經陷入癲狂的重宗主,淡淡開口:“他的孩子不是親生的,冷玉的孩子也不是,那我是不是親生的又有什麽稀罕的?”


    係統:……莫名有道理呢。


    而相較於風鸞的坦然,重宗主顯然對這一切無法接受。


    他甚至都顧不上石棺中的風皓塵,一雙眼睛隻死死盯著重瓏瑾。


    這是他的孩兒,是他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依然要費心為他籌謀的孩兒。


    結果現在卻說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重宗主的修為不低,故而冷玉的話他能聽得真切,自家孩子竟是被蕤姬換了。


    這讓重宗主怒火滔天。


    與其說是他在怨恨偷龍轉鳳,倒不如說他在惱怒自己居然讓蕤姬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沒了心,他自然也不知道愛是何意,但他卻本能的想要牢牢控製住蕤姬,讓那個漂亮的魔修無法離開自己。


    就算是死,也隻能是自己去殺。


    忍了千年都沒有沾染怨氣的重宗主為了讓蕤姬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他甚至不惜


    卻沒想到蕤姬早早就脫離了他的控製,那個滿口真情真意的女魔修早就已經算計了他,連他的孩子都能送出去。


    而就在此時,重宗主突然身子一震。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了有一個黑影從他的胸口處掙紮著探了出來。


    這黑影就像是從樹幹上新長出來的枝葉,緩慢又堅決地舒展著身體,而最頂端是個巴掌大的人形物體。


    墨黑一片,縈繞著濃重魔氣,看不清楚模樣,更是沒有五官,可她看上去與幻境中蕤姬消失時的模樣極為相似。


    這讓重宗主麵色大變,伸手就要去抓她。


    可是黑影雖與他身子連接,但卻格外靈活,很輕易的就躲避開了重宗主的攻勢,甚至還伸長了脖頸,在重宗主的脖子上纏繞了一圈兒。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讓所有人都反應不及。


    一時間,滿場靜謐。


    係統則是哆嗦著抱緊了自家宿主,在心裏對著她偷偷嘟囔:【那是個什麽玩意兒?看著……有點克蘇魯啊……】


    風鸞早就習慣自家劍靈會是不是蹦出兩個自己理解不了的詞匯,也不急著反問,隻道:“大抵是他吸收了蕤姬的魔氣,但時間尚短,未能得以消解,如今情緒大變,身心俱慟,壓製不住蕤姬,便遭了蕤姬的反噬。”


    【反噬不該是走火入魔嗎?怎麽這還從心口往外鑽呢?】


    “我也是頭迴見到如此形狀。”


    而蕤姬的魔氣並未讓他們的困惑持續太久,在她緊緊纏繞住了重宗主之後,腦袋扭曲了個詭異的形狀,開口卻依然是熟悉的甜美嗓音:“重郎,你想我嗎?”


    重宗主麵色大變。


    其實他有不少事情想要質問對方,問魔修為何欺瞞自己將孩子更換,也想知道這些年來都背著他做過什麽惡事。


    可最終,想要問的竟是隻剩下了一句近乎荒謬的問題——


    那些真心,那些愛意,是不是都是騙他的?


    可蕤姬纏繞的實在是太緊,重宗主張張嘴,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蕤姬半點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依然緊繞著,默契籠罩的頭顱輕輕貼在了重宗主的臉頰上,軟聲道:“我很念著你呢,所以我不入輪迴,不想往生,隻希望能夠伴你身側,也幸而你將我收入體內,讓我終於能看清楚了你的真心如何。”


    說完,黑影驟然漲大,重宗主的整個胸口都被魔氣覆蓋。


    然後便聽蕤姬呢喃一般地說道:“你是真的沒有心了,這個地方,空空蕩蕩,我呆在裏麵的時候真是怕極了,不過現在終於能再見到你,我很歡喜,重郎你呢,你歡喜嗎?”


    根本不用對方迴應,蕤姬咯咯笑了起來,竟是鬆開了他,再次紮進了重宗主的胸口之中。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重宗主身上魔氣深重,一聲淒厲慘叫聽得人頭皮發麻。


    而魔氣入體的結果往往是墮入魔道,連甚至都無法清醒。


    重宗主很清楚這一點,因為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他無數次將魔氣灌入全無防備的修士體內,逼迫他們成魔,看著他們發狂。


    這是他用慣了的伎倆,卻沒想到終有一日會落到自己頭上。


    重宗主隻恨蕤姬死了都不放過自己,但他更怕自己會在魔氣的親十下變成底下散落的行屍走肉一般的空殼子。


    顧不得疼,他抬起手,竟是直直的插進了胸口!


    血奔湧而出,不僅染紅了幹枯的手臂,也濺在了一旁的石棺之上。


    冷玉第一時間捂住了空穀仙子的眼睛,姑獲鳥也一把抱住了新得來的好兒子。


    隻有鳳王緊盯著風鸞,然後便見一抹紅色身影驟然衝向了重宗主!


    但她卻沒有沾染重宗主分毫,而是直奔旁邊的石棺而去。


    隻見風鸞行動極快,紅綢驟然從袖中飛出,裹住了石棺,她稍一用力就將這棺材連同裏麵的風皓塵肉身一並扯到了身邊。


    重宗主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卻無暇去管。


    這會兒他滿心都是將蕤姬扯出來,可是他的心口早就空空蕩蕩,蕤姬早就不知道鑽到什麽地方去了,即使現在他把自己硬生生戳出一個血洞依然捉不到半點魔氣。


    而丹田內府處悄然冒起的寒氣等於昭告著魔氣已經徹底混入其中。


    重宗主可以在自己的心口掏個血窟窿,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敢毀掉自己的丹田內府,那樣的話,雖然能保住命,但也形同廢人。


    比死更讓他難受。


    於是重宗主隻能強忍著刺骨寒意,一字一頓道:“你對我說過的話,莫非你都不記得了?”


    重宗主的腹部微微隆起,又縮了迴去,隨後便是蕤姬嬌俏的聲音傳來:“我對重郎說的話太多了,總不至於句句都記得。”


    重宗主死死摁住還想要鼓起來的腹部,咬牙道:“你說你愛我。”


    此話一出,蕤姬就沒了聲音。


    就在重宗主以為對方動容的時候,就聽到了一串笑聲。


    並不似她尋常的輕靈,也沒有任何真切的歡喜,恰恰相反,分明是笑,但這聲音裏卻像是含著血淚一般,即使是空穀仙子這種對他們的關係不甚了解的人,聽到以後也會覺得心裏泛酸。


    隨後,就聽蕤姬已經變成了和重宗主很相似的語氣,一字一頓的迴道:“我是愛你,但並不是所有的愛都像是話本故事裏那樣完美。良善人的愛情自然良善,狠毒人的愛情也是狠毒,我是魔修,一身的蠱毒,所以我對你的愛從一開始就是帶著毒的,你利用了我的狠毒,在我身上謀求了好處,又怎麽能反問我對你的愛不夠純良呢?”


    這話說的清楚明白,即使是善於詭辯的重宗主也不知如何反駁。


    好在,他很快就不用思考這些事情了。


    蕤姬像是終於被喚醒了身為魔修的本性,肆意吸取重宗主的精魄。


    不僅如此,眾人還發覺城主府內泛起了幽綠色的光芒。


    風鸞先是一愣,然後麵色驟變,厲聲道:“飛虹門眾修士速速退開!”


    這一聲穿破了結界,轟然傳遍了整座城池。


    宿竹青一直在外麵等候,因為修為不足,連同他在內的飛虹門修士們其實都不清楚裏麵發生了什麽,隻能隱約聽到一些響動,然後便是忽高忽低的靈氣波動,其他並無任何察覺。


    而在這句話入了耳的時候,他們依然不知緣由。


    但宿竹青知曉風鸞的脾性,這人慣是沉穩持重,斷斷不會無緣無故驅散他們。


    想必是出了大事。


    於是宿竹青二話不說,直接號令同門隨他一同禦劍出城。


    結果就在他們離開後不過片刻,城內便爆發出了衝天的霧氣!


    現在已經入了夜,本該是一片幽暗,但霧氣實在是太過濃重,其中的幽綠色光芒又太過顯眼,一時間竟像是點亮了霞光一般,瑰麗又詭異。


    飛虹門的弟子們麵麵相覷,臉上都帶著不解,同時也免不了對於未知的恐懼。


    最終他們都望向了宿竹青,然後便瞧見了對方鐵青的臉色。


    其實宿竹青並不太清楚上虛宗到底發生了什麽,對於風鸞的來意也是一知半解,可他光是靠著旁聽就已經大致推測出此時城內必有一番激戰。


    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是難解難分的狀態。


    思及雲清宗如今的地位,加上風鸞對自己的恩情,宿竹青很快就做出決定,沉聲道:“以你我如今的修為,哪怕入內也無法成為助力,還是不要去添亂的好。”


    其他弟子忙道:“那我們也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啊,現在的修真界中風頭最盛的便是雲清宗,而肅清上虛宗的華真子也和風少宗主關係匪淺,我們要是敢走,萬一風少宗主出了什麽事,他們怕不是要打到咱們山上去。”


    宿竹青輕輕擺手:“雲清宗和淩雲山莊的氣量沒有那麽小,我等也不能棄風少宗主於不顧。”說著,他一邊取出傳音法器一邊道,“我這便與師尊取得聯係,爾等盡快去尋柏舟和華真子兩位前輩,務必將這裏的一切都盡數告知,期間莫要走漏風聲,以免引起其他意外。”


    眾人應是,隨後便迅速各自散去。


    與此同時,城中的形勢確如宿竹青所料那般嚴峻。


    重宗主已經完全被蕤姬侵蝕了精魄,一身霧氣濃黑如墨。


    而發出詭異綠光的巨大法陣驅使著他身上的魔氣越發濃重。


    重瓏瑾原本無法承受這樣大的威壓,但他在姑獲鳥的全力庇護之下並沒有傷到分毫。


    大抵是驚懼之下最容易感動,分明不久之前看到姑獲鳥就發抖,這會兒卻已經能乖乖靠在人家的羽翼下,哪怕聽對方喊他好大兒的時候也沒有絲毫抗拒。


    重瓏瑾很識時務,表現的也分外乖巧,一雙眼睛提溜轉了轉便望向法陣,輕聲問道:“你……您可知道這個是做什麽用的嗎?”


    姑獲鳥原本就對什麽人人魔魔之類的事情不感興趣,滿心都是找個孩子養著,此番發覺好大兒對自己態度和善,自然是大喜過望,立刻迴道:“為娘對這些不太明白,但是從效果上看,隻怕和魔修脫不開關係。”


    重瓏瑾嘴唇微抿,聲音低落:“這麽說來,我爹爹其實早就入魔了,對嗎?”


    姑獲鳥想了想,迴道:“壞消息是,你說的恐怕是真的。”


    重瓏瑾越發難過,到底是愛護了他這許多年的人,剛剛的維護也不是虛假,語氣驟然有氣無力起來:“那,好消息是什麽?”


    姑獲鳥認真道:“好消息是,他不是你親爹,我卻能當你娘,開心嗎?”


    重瓏瑾:……突然覺得自己認她當媽的決定有點倉促了。


    此時,被蕤姬控製了的重宗主身子搖晃的朝著法陣走去。


    風鸞甩出紅綢想要阻止,空穀仙子也祭出了法器,但都沒能讓他動搖分毫。


    而冷玉到底是在修真界千年時光,對眾多陣法都有鑽研,這會兒終於從細枝末節上分辨出法陣的用處:


    “那個人入魔了……不,他是想要以身為祭!”語氣微頓,“竟然,竟然是衝著魔界屏障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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