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為什麽他會承受這些?每每看到自己半獸人的身體,他就忍不住想起那年雨夜,被帶迴來的那具不完整的屍體,和他同一個阿姆的親弟弟眼裏的仇恨。他時時在想,難道事實真的像戛說的一樣嗎?是阿父害死了那位很愛笑的阿叔,害的戛從小就沒了阿父?


    他不願意這樣去想自己的阿父,可懷疑的種子總是越長越大,這樣的懷疑不斷折磨著他,讓他夜夜不得安枕。


    “那阿姆呢?”午突然道。


    “什麽?”


    “阿姆也是你害死的嗎?”午定定的看著他,“當年阿姆死的很突然,從山崖上摔下去,可阿姆很怕高,她從來不會去那片山崖。”


    “……阿姆啊,也許是吧。”


    模棱兩可的答案,午緊緊地擰眉。


    戛偏開頭,不去看他。


    那個雌性,他一直記得,他從未把她當做阿姆,卻不能否認他們血脈的羈絆。


    午隻知道她是從山崖上摔下去的,卻不知道,當時的他也在現場。


    他親眼看著那個雌性一步一步走上山崖,又看著她一步一步往外走,他有想過要不要拉住她,卻猛地看到她朝他看過來。


    原來,她一直知道自己跟著她。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在阿父死後。


    似乎,從阿父的屍體被帶迴來時,這個雌性就已經死了,留下的隻是一個軀殼。


    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行屍走肉的活著,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她看午的眼神變了,變得複雜,眼神裏似乎有怨恨,又似乎有認命的無奈。


    他心裏有了猜測,於是就這麽跟著她,最終看著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沒有攔下她,也許是因為她釋然的笑容,也許是因為他內心在那一瞬間得到的太平,但這不代表他沒有過悲傷。


    直到在這一刻,午提起她,他才想起,曾經他也是有過快樂的。


    他們也曾是親密無間的兄弟,他也曾用仰望的目光看過這個兄長,真正的敬仰和崇拜。


    “我不會殺你,我要你活著,痛苦的活著。”


    在我沒有快樂的日子裏,你也不能快活。


    “如果要怪,就怪你阿父吧。”


    午絕望地閉上眼睛。


    *


    “快點,好了沒?”林桑催促。


    “馬上。”骨把所有麻草都放好,點燃,然後拉著眾人往山上跑。


    麻草不僅對戛他們有作用,對他們自己也有,在場的人裏除了骨,其他人碰到麻草都會有一種隱隱的酸麻,然後開始沒有知覺。


    無奈,放火隻能由骨來完成,等所有人都倒下了,他們再去撿人頭。


    之所以選在晚上,也是因為夜晚能掩蓋剛剛冒頭的煙,還能掩藏他們的行蹤。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部落裏的喧鬧都消失不見,林桑冒出個腦袋:“可以了嗎?”


    骨估算著時間,點頭。


    按常量來說,長狐部落的人會睡上兩天兩夜了。


    用土把燃燒的麻草掩埋好,眾人捂住鼻子下山。


    看著東倒西歪的獸人們,林桑點頭:“還好他們今晚有活動,不然還得想辦法讓煙飄到山洞裏,忒麻煩。”


    骨焦急的尋找午的身影,終於看到那個被綁在木樁上垂著腦袋的人。


    “午!午!”骨輕輕摸了摸他的臉,確定人還活著,連忙給他扯開身上的樹藤。


    其他人則去把那些關起來的獸人放出來,林桑眼尖的看見那個昨天意圖不軌的獸人,嫌惡的別過眼去,卻冷不丁看到他焦黑了半截的手,一驚:“他們這還帶烤人肉的啊?”


    鳴野疑惑,林桑指給他看,他也驚了一瞬。


    但很快,他們就顧不上什麽人肉不人肉了。


    一個獸人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看到骨扶著午要往外走,就踉踉蹌蹌的掏出骨刀朝骨刺去。


    骨一心擔憂著午的傷勢,根本沒注意周圍。


    而被他半扶半扛在身上的午朦朦朧朧的醒來,就看到一把骨刀,手上用力把骨推開,他自己也跌倒在地。


    拿著骨刀的獸人身上沒力,眼見著要摔下去,骨刀正對午的心髒。


    被推開的骨迴頭,就看見這驚險的一幕,尖叫出聲:“午!”


    林桑等人被聲音驚醒,迴頭去看到這驚險的一幕,卻已經來不及攔住那個獸人。


    午身上受了傷,還有麻草的餘力在,再也提不起力氣擋住骨刀,隻能任命的苦笑等死。


    但疼痛遲遲沒有傳來,倒是身上多了一個高大的身體,以及濕熱的液體。


    午睜眼。


    ——是戛。


    他吃驚的瞪大眼睛,看著對方胸口流下的血,“你……”


    “阿哥,你可得一輩子記著我啊。”用最後的力氣說完這句話,高大的獸人倒下,嘴角還掛著他最熟悉的那個惡劣的笑容。


    他聽到自己說:“救救他,他是我……”


    弟弟。


    *


    空蕩的山穀裏,林桑、鳴野和骨站在一塊石頭前,前麵是新鮮被翻過的土,和周圍的土地高度一致。這是獸神大陸的習俗,死去的獸人會被葬在土裏,但不會留下墳包,隻會在前麵放一塊石頭,給後人指路。


    “真沒想到,他會給午擋刀。”林桑感慨,昨晚他們發現有人動刀的時候已經遲了,但看到戛擋在午的身前,她依舊很吃驚。


    明明前一天還是勢如水火的兩人,居然會為對方擋下那一刀?


    她百思不得其解。


    骨抿唇,低聲道:“其實,他和午是親兄弟。”


    “什麽!?”林桑震驚。


    這是個什麽驚天大瓜?


    不是,親兄弟?


    就那天她看到的,這兩人說是仇人也不過分吧?


    連鳴野都好奇的看了看那塊新土和麵前的石頭。


    骨把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一一道來,末了沉默下來。


    林桑擰眉:“所以,戛阿父的死,真的是午的阿父做的嗎?”


    過了很久,骨沉默的點頭。


    林桑吃驚的看著她。


    骨:“以前我還小,一直生活在阿叔身邊,有一天阿叔想趁我睡覺的時候出去,卻被我發現了,我偷偷跟著他,聽到他和午的阿父說話。”


    “他警告午的阿父不要動手,還說殘害同族是大罪,獸神不會放過他。但午的阿父很激動,還說什麽‘她隻能看到他,根本看不到我,我忍不了了’,我聽了很久都沒聽懂是什麽意思,就離開了。”


    “後來戛的阿父出事,我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一直關注阿叔的動向。那天他又想趁著我睡著出去,其實我沒睡著,一直醒著,後來,我聽到阿叔罵他,還說獸神一定會懲罰他,午的阿父卻說他還要殺了那個崽子,後來阿叔很生氣,把石器都砸在他的腦袋上,之後我太害怕了,就趕緊迴去裝睡著了。”


    “再之後,戛就被阿叔接到了身邊照顧,我知道,他是害怕午的阿父真的對戛動手。”


    “戛還沒化形,午的阿父就死了,我知道是戛,阿叔也知道。他沒有動手,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但阿叔似乎知道。那天阿叔沉默了很久,還是讓戛搬出去了。”


    “我原以為戛已經放下了,但其實他做事越來越癲狂,部落被占領有他的推動,我們被趕出來也是他的主意。”


    “他一直是我們那批崽子裏最聰明的,我知道真相的時候開始,就刻意讓他們倆離對方遠一點,但有些事總是攔都攔不住……”


    聽出她的難過,林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這些事裏,誰才是做錯的人呢?


    是從小就沒了父親,還要擔心被殺死的戛?


    還是一無所知,最終卻也沒了阿父的午?


    亦或者是知道一切,卻沒能阻止悲劇的大叔?


    這個問題太難了,林桑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但現實已經擺在眼前,戛用命救了午,終此一生,午還能快活起來嗎?


    “午?!”林桑驚得聲音都變了調。


    骨猛地抬頭,看到站在他們身後的午。


    “你……什麽時候來的?”骨吞了口口水,問他。


    午頓了頓,扯起一絲笑容:“剛到,在說什麽呢?”


    骨僵硬的笑了笑:“沒,沒什麽。”


    “那個,你,身體怎麽樣了?這麽快就能動了嗎?”


    按理來說,麻草的藥效得明天才消散,要醒不也是明天才醒嗎?


    午抿唇:“沒事了,過來看看。”


    骨張了張嘴,又重新合上。


    說什麽呢?不要難過?還是不要在意?


    都不合時宜。


    “你們先走吧,我想再呆一會兒。”臨走的時候,午說。


    骨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午沒有迴頭。


    三人離開後,山穀裏就安靜下來,午就這麽呆呆的坐著,直到天都漸漸陰沉,依舊沒動。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午站起來,看著石塊,突兀的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順著兩頰流下,一滴又一滴地砸下來,石塊被一點一點浸濕。


    “原來,這就是真相啊。”


    我才來得及聽你喊了一聲阿哥,卻再也見不到你,這麽多年的恨意無法安放,愧疚也無處埋藏。


    壞小子,你終究還是如願了。


    阿哥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


    第二天,午離開了,什麽也沒帶走,什麽都沒留下。


    骨在山洞裏沉默的哭泣,林桑輕輕抱著她,無聲地安慰。


    她們都明白,昨天午聽到了,所以她們留不住他了。


    無知才能活著,知道真相的人往往都得不到快樂,這一輩子的兄弟倆,一個沒了命,一個丟了心。


    如果有緣,也許再次相遇的時候他能放下過往,但偌大的獸神大陸,要去哪裏找一個刻意將自己掩藏起來的人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後我帶領部落稱霸大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風讕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風讕語並收藏重生後我帶領部落稱霸大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