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今天是花解語的好日子,皇後便隻能把這苦水往肚子裏咽。


    “是啊,那孩子的模樣周正,日後有她榮耀的時候,等一會兒的冊封典禮完畢,妹妹可要多賞賜些東西給她,還有她辛勞的母妃。”


    最後一句話有些意味深長,水氏卻全當做沒聽見。


    這次的冊封典禮從不在皇後計劃之中,故而此刻嘴角雖然帶笑,眼底卻是一片陰冷的味道。


    水氏揚了揚眉梢,笑而不答。


    皇後和水氏都是浸淫宮中多年的婦人,女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大家你來我往,明槍暗箭,時不時旁邊再有丫鬟幫襯兩句,好不熱鬧。


    另一邊花解語見時候還早,無心和身邊人在虛情假意談天,眸子微轉,遞給身邊鶯兒一個眼色,後者立即擺出一道恍然的模樣。


    “哎呀,公主,都是奴婢大意,你頭上似乎落了一支金釵。”


    花解語象征性訓斥鶯兒兩聲:“還不與我迴去找找。”


    “是是。”


    花解語與身邊女子告辭,轉身帶著鶯兒往禦花園方向而去。


    兩人走後沒有多久,便聽見身後有人明朝暗諷:“有什麽了不起,這麽快就囂張上了。”


    “就是,爬的越高摔的越疼。”


    “走了走了,我們趕緊也入座吧,長公主一向和她不和,說不定一會有好戲看呢。”


    眾人頷首,這才款款轉身散去。


    花解語離開大典還沒走多遠,身後便傳來諷刺,順風多多少少都有聽見,卻無意理會。


    鶯兒小嘴微張,幾次想要為花解語抱不平,到最後都忍了下來。


    “公主,就您好脾氣。”


    花解語小而不應,正打算找一處休息時,身後傳來清越一聲召喚。


    花解語迴眸,正見桃樹下傅顏一身白衣隨風而舞,點漆雙眸含笑半斂著,明明是一副平常不過的樣子,可那一瞬,她卻覺得他眼底藏著整個繁華天下。


    萬事都不入眼,已站在蒼生之巔。


    “太傅。”


    花解語微微向傅顏俯身,鶯兒識趣轉身離去。


    傅顏緩步來到花解語麵前,眼角眉梢帶笑:“公主今日盛裝,竟也傾國傾城。”


    “太傅是在稱讚我?但感覺總不像是一迴事。”


    “那恐怕是公主多慮了,臣所言句句肺腑。”


    傅顏這個人,平時看著寡言少語,但每次開口都必然點在節骨眼上。


    也難怪後來人都稱他為佞臣,一張嘴,隻要他想,恐怕能將天下榮華都要納入囊中。


    花解語垂眸,知道自己辯不過他,幹脆含笑不語。


    “今日乃是公主的盛典,公主此事為何在這裏?”


    “落了東西,迴來找找。”


    傅顏眸子暗藏飛雪,將一切都已看透,卻沒有揭穿。


    “可是珍貴之物?”


    “珍貴。”花解語摸了摸頭頂:“是金釵。”


    “如此,那還望公主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花解語微愕然:“太傅此話怎講。”


    “太子那裏還叫臣過去,臣便不再打攪公主殿下。”


    傅顏舉步要走,花解語卻知道他有話要說,連忙上前追了兩步。


    奈何腳底裙擺太長,花解語一步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


    也好在傅顏反應及時,迴手一把將花解語攙扶住。


    大概是因為身份的緣故,他整日浸在書房,身上帶著一股子淡然墨香。


    花解語在傅顏攙扶下,連忙站直了身子:“太傅有話為何不直言?”


    “天璣公主榮華得來不易,隻是希望公主好好守護罷了。”


    “可是皇後那邊……”


    花解語正要細問,忽然不遠處一聲儀仗遠遠而來,定眼一瞧,竟是皇上的儀架。


    花解語身為宮中女子,此刻與傅顏站在此處顯然不合適,見狀連忙轉身,帶著傅顏往一旁的假山而去。


    儀仗遠遠而來,假山卻並不高大,花解語和傅顏站在一處,手臂緊貼著手臂,因為緊張絲毫沒有察覺。


    旁邊傅顏也沒有提醒的意思,就淡然望著她,等她自己迴神發現。


    半晌後,皇上方才走遠,花解語長出口氣,迴頭正要問傅顏話,扭頭卻見傅顏正站在距離自己咫尺的位置。


    明眸含笑,淡然無波。


    花解語險些撞上對方,此刻見兩人位置如此近,下意識朝後退去一步。


    卻忘了身後便是假山,這一步退的太遠,眼見後腦便要磕在尖銳石頭上,傅顏眼疾手快伸手,墊著花解語後腦,為花解語擋了一下。


    花解語倒是沒覺得疼,卻頓時有些發蒙。


    “太傅,您沒事吧?”


    花解語連忙扯過傅顏右手來看,手背後竟是一塊淤血。


    傅顏原本就身子單薄,如今天氣入春,方才脫掉狐裘大氅,他是個霽月清風多病的身子,此刻右手被花解語托在掌心,她能清楚看到手背上淡藍色近乎透明的血管。


    “都怪我莽撞,太傅,解語真是失禮……”


    本是個聰慧玲瓏的人,在長公主皇後麵前,從來都是人精一般,此刻卻因傅顏而失了態,手忙腳亂猶不自知。


    對麵傅顏也沒有提醒的意思,薄唇微勾,好似欣賞花解語的無措自責。


    等花解語抬頭看向他時,那抹笑意很快又消息無蹤,變成一臉淡然。


    好似剛剛算計花解語的不是他。


    “太傅,這右手要時常執筆寫字,您還是早些上藥為好。”


    “嗯。”


    “隻可惜我即將冊封名號,不能帶你敷藥,不如叫鶯兒……”


    “不必。”


    花解語自責皺眉:“那我晚上叫鶯兒給你送藥過去。”


    “時候已經差不多,你快去大典吧,不知貴妃還有什麽事情要囑咐你。”


    花解語思量片刻,見不遠處鶯兒匆匆跑來,這才無奈轉身。


    “那改日,我一定登門親自道歉。”


    傅顏未語,眼見花解語匆匆離去。


    這邊花解語與鶯兒身影消失沒有多久,假山不遠處叢林便走出一道玄色身影。


    眉梢帶著一道淺淡的疤痕,不顯猙獰,反倒為他清雋的臉上增添奇異韻味。


    傅顏沒有看向來者,卻已經知道是誰:“阿厭,青天白日的,你就這樣堂而皇之出現,會不會太不將侍衛看在眼裏了。”


    “我原本也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頓了頓,阿厭一臉壞笑:“不過倒是你,什麽時候對一個丫頭如此上心了?”


    “哪裏上心。”


    “剛剛你要是不站的那麽近,怎麽會嚇到人家,上演苦肉計。”


    “阿厭,你又話多了。”


    “你不會對她生了什麽不該有的情緒吧?”


    “目前有用處而已。”


    阿厭抱著寶劍依靠在假山上:“如果有一日她發現,你一直沒有幫她而是在利用她,她會如何想?”


    “那跟我沒有關係。”


    “真是個絕情的人啊。”阿厭故作歎息:“之前童謠聽到皇家祭祀的消息,特意跑去廟裏看你,誰知道你竟沒有參加,童謠險些被抓,多虧了這公主才得救呢。”


    傅顏這才微微側臉,就在阿厭以為他是對花解語生了感激之情時,誰料開口卻是一句:“童謠怎麽樣了?”


    “在客棧修養著。”撇嘴:“這世上我沒見你冷清之人,對誰如此上心過,那童謠也是上輩子積德。”


    傅顏這才放心下來,沒有再問:“走吧,跟我去鎖心殿,你幫我給夫人送一趟消息去。”


    天光晴朗,通過祭祀奉常的推算,今日午時乃是最佳冊封時間。


    晌午陽光正好,照耀在人身上暖洋洋一片,奈何正座皇後臉上卻沒有絲毫消息,冷的宛若冰山一般。


    台下,青袍魚服太監一揚拂塵,喊了一聲:“吉時到,冊封典禮正式開始。”


    底下議論聲頓時漸弱了下去,所有視線,都凝聚向高台。


    花解語雙手端在小腹前,深深唿吸,調整好臉上的神色,緩緩地走到了眾人的麵前。


    雖然她臉上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可此時此刻,隻有她自己知道,心底究竟是如何忐忑。


    這日一舉,隻要大典一過,那便代表著日後完全嶄新的生活。


    她再也不是任人欺淩的角色,有了重封天機頭銜,連母妃在宮裏的日子,都會比以前好過。


    花解語站在大殿高台上,萬眾矚目,她微微頷首,神色端莊溫婉,聽窗邊禮部高聲宣讀“七公主花解語秀外慧中,蕙質蘭心,上敬皇上母妃恭謹孝悌,下待宮人慈善溫良,特此重逢公主儀號,皇恩浩蕩,賜天璣之名,望日後感恩天命不忘初心,欽賜……”


    禮部官員所念聖旨沉長繁瑣,花解語站在高台,麵帶微笑,卻是連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她隻是看見了側位母妃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此刻盈滿了淚水,關懷,擔心,期盼……除此之外,淚水朦朧,令她再也看不清。


    花解語在那一瞬間也有哭出來的衝動,可是她知道,不能。


    其實冊封典禮的一切儀式雖然可以說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最後一步顯然是戴上象征著公主的金色步搖。


    花解語記得自己在幼時,曾對著其他姐姐頭上的步搖羨慕,但是能做的,也僅僅是羨慕罷了。


    她想上前一摸,卻被地方一巴掌狠狠拍在地上。


    從那時候起,她不在期盼,寡言少語,順應天命。


    好在,現在有機會讓她彌補曾經碌碌無為的一生。


    禮部宣讀聖旨完畢,需由後宮之主,皇後親自為花解語帶上金釵,以示天威恩賜。


    花解語站在大殿高台中心,眼前皇後盛裝,一步一步地走下高座,朝著她走過來。


    這個女人,幾次三番地想要置自己於死地,可是卻偏偏不得不把這金步搖戴到自己的頭上,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花解語努力地忘記母妃盈盈的雙目,把頭高高地抬起,直直地看著皇後娘娘。


    皇後,一國之母,原來也有這麽慍怒無能為力的時候。


    令人視線交匯一瞬間,花解語看到皇後鳳目眼底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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