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窩在他的懷裏,手指在他的手心裏戳來戳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找他,為何會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她隻是本.能地覺得他應該知道。


    高肅低下頭,溫柔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頭,這個動作是他慣常做的,帶有濃濃的關切和安撫之意。她果然被他安撫了,在他懷裏安安靜靜地臥下來,輕輕撓著他的手心。


    “長恭。”她輕聲道,“前些日子我見到了一位巫者,他說的話很是古怪,而且還提到了什麽……商、夏、上古祭司之事。”她斟酌了片刻,才有續道,“你知道,我的一身所學,也很是古怪。”


    高肅輕輕地嗯了一聲,手掌覆蓋在她的額頭上,溫暖的掌心與她肌膚相觸。


    她稍稍愣了一下,心裏泛起了一絲異樣。但很快地,她便將那一絲異樣的感覺撇到腦後去了。她定了定神,慢慢將自己的一些猜測同高肅說了,卻聽見了一聲悶悶地笑。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他低聲責備道。


    自幼在儒家典籍裏耳濡目染、奉行“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蘭陵王低下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片刻後俯下.身,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


    她的長睫毛微微顫抖,在月光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陰影。


    蘭陵王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舉動,不一會兒便解開大氅,攏了攏在她身上。她這才注意到,草地上已經蒙了白白的一層霜。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天氣有些涼,黃河北岸的趙國甚至已經開始結霜了。她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但我總有些擔心。”


    這次的預感來的又急又快,而且分外強烈,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得多。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在卦象中所看見的那些景象,便是她即將要跨過的最後一道門檻,也即是她的未來。


    高肅沉沉地笑了一聲,伸臂將她按在懷裏,低聲道:“睡罷。”


    秋風嗚嗚地吹拂過原野,曠野之上一片寧謐。柔軟的野草被夜風吹得搖搖曳曳,觸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又是一陣細微的戰栗。她靠在高肅懷裏,沉沉地睡過去了,然後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鄴城的城牆下,望著高高的城門,帶著一絲悲憫的笑意。


    就像扶蘇慣常有的表情,既憐憫,又荒涼。


    鄴城的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青年男子手持長.槍,策馬馳騁而出,青銅麵具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寒芒。她看見城門外的百姓如潮水般退去,青年男子冷冷地環顧四周,墨色瞳仁裏隱隱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慍怒。


    冰冷,荒涼,如同蘇醒的荒古巨獸,在尋覓著他的獵物。


    她夢見那些百姓消失了,鄴城空空蕩蕩。青年男子的目光駐留在她身上,眷戀且又溫柔,如同一雙溫暖幹燥的手,奇異地安撫了她的焦躁和不安。她夢見自己上前兩步,微微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要阻止他,但青年男子忽然攥緊韁繩,胯.下戰馬高聲嘶鳴,前蹄刨起一陣飛揚的塵土。


    他的身影遠去了,如同先前許多次一樣,沒入在蒼茫的暮色裏,消失不見。


    她驀然驚醒過來,喚了一聲長恭,感覺到有人在撫拍她的後背,溫和的聲音如同魔咒,低低地在她的耳旁迴響:“做噩夢了麽?莫怕,我在這裏。再睡一會兒罷,天還沒有亮呢。”


    她輕輕地唔了一聲,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她又做了一個夢。這一次仍舊是在鄴城,不過背景換成了皇宮。漫天的血色掩映下,一道殘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一滴血從他的劍鋒上蔓延而下,啪嗒一聲打在大理石地麵上,冰涼且妖冶。


    他抬手按住那張青銅麵具,緩緩地取了下來。


    一如往昔般耀眼奪目,但卻多了些不羈的桀驁,將原先的頹靡徹底遮掩了過去。


    他微微抬起頭望著天空,一派的蒼茫血色,空氣微微有些扭曲。她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腰,反反複複地喚著他的名字,輕聲道:“隨我一起走,好麽?”


    骨節分明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淡淡的圖騰泛起暗紅色的光芒,在空氣裏一圈圈地蕩漾開來。她感到全身都難受,如同溺水之人的掙紮,隻差一刻便要萬劫不複。在那一刹那,她甚至聽見了靈魂撕裂的聲音。


    嗤,啦。


    輕微的裂帛聲,疼痛深入骨髓。


    她如同困獸一般在皇宮裏環繞,北齊精美的宮室燃起了漫天大火。在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巫者那句話的含義:永居大地之上,即是不死不滅的永生。


    唯靈魂不滅,唯靈魂永生。


    我願與你一同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靈魂。


    她閉上眼睛,慢慢地落下了一滴淚。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在懷裏,然後溫柔地吮去了那滴淚,反反複複地喚著她的名字,有些不可遏製的惶急。她輕輕地嘶了一聲,一幕幕場景如同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飛快地掠過。她已經不知道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她啊地一聲驚叫,驀然睜開了眼睛,冷汗涔涔。


    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圈抱在懷裏,溫柔的吻一個接一個地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眼睛上,啟明星的微光在他的肩膀後麵投射過來,照在她的眼睛裏,居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阿瑤、阿瑤……”他反反複複地喚著她的名字,低聲道,“沒事了,莫怕。”


    她仍舊有些恍神,分不清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遂狠狠地擰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尖銳的疼痛深入骨髓,將她從那種恍恍惚惚的狀態裏拉了出來。她抬起頭,撕扯著嗓子說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了蘭陵王和鄴城,還有王宮裏漫天的大火。


    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相伴永生的誓言。


    “阿瑤。”他反反複複地喚著她的名字,一個又一個的吻落在她的身上。方才她在睡夢中忽然哭了,全身都變得冰冷僵硬,幾乎將他嚇壞了。他試著喚醒她,甚至試過掐她的人中,但是不管他嚐試做什麽動作,她一直都沒有醒,直到後半夜過後,她的手腳才慢慢地變暖了,人也醒了過來。


    “阿瑤。”他將她抱在懷裏,低聲問道:“做了什麽夢?”居然將你嚇成這樣。


    她定了定神,將夢中的情形一一描繪出來。在聽到鄴城時,高肅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無奈地苦笑。但是在聽到漫天的大火,還有隨之而來的一係列古怪場景時,他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緊緊握住她的手,薄唇微微地抿了起來。


    “阿瑤。”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反複摩挲,“你的師父到底是哪裏人?”


    高肅很早就想這麽問了。但因為這是雲瑤的私事,她又一直不以為意,便沒有提起過。但這些年來,他與阿瑤一同轉生,曆經數百年而不死不滅,心裏的疑惑早就不止一星半點。今晚聽到她接二連三的預言夢,還有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巫者之言,身體裏那根名為警惕的神經,早已經發出了尖銳的嘯叫。


    她驚魂甫定,趴在高肅懷裏,將自己師尊的來曆,一五一十地跟高肅說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她師父就是個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道姑,起先是到她家裏蹭吃蹭喝,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骨,說她天分很好,最後將自己生平所學,一股腦兒都灌給了她。她三言兩語便說完了師尊的來曆,無辜地望著高肅,腦海裏依然隱隱作痛。


    高肅微微沉吟片刻,道:“你那個什麽奇怪的修煉法門,暫且不要再練了,先好好歇一歇,再做打算罷。”


    雲瑤扶著額頭,輕輕唔了一聲。所謂的奇怪修煉法門,其實就是卜卦。


    也就是說,短時間內她都要停止卜卦了。


    高肅兩道劍眉皺了起來,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用手指按揉著太陽穴,試圖舒緩自己的緊張和疲乏。高肅明顯留意到了,將她整個兒都抱到懷裏,指腹輕輕按揉著她的太陽穴,微燙的體溫穿透她的肌膚,舒服得她想要呻.吟。


    將一切拋開罷,起碼在這時候,什麽都不要去想。


    高肅細心地替她紓解了一會兒,又用大氅將她裹起來,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拍著,如同在安撫一顆圓圓的蛋。她在毛絨絨的大氅裏露出腦袋,擱在他的肩窩裏,滿足地喟歎了一聲。


    他啞然失笑,拍拍她的背,縱容她的胡鬧。


    啟明星慢慢地暗淡下去了,東方的第一縷陽光很快就要到來。高肅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道:“去罷。”便看著她閉上眼睛,魂體一點點變得透明,化作點點粼光消散在空氣裏。


    他將大氅披在身上,大步朝秦軍駐紮的營地走去。


    秦國的軍營裏,其實是有巫醫的。


    雖然不知道這種古老的職業來自於哪裏,又有什麽用處,但偶爾在將士們叫苦連天的時候,巫醫往往能起到很好的心理安慰作用。年輕的將軍在營地裏兜兜轉轉,很快叫醒了秦營裏唯二的巫醫,同他們進行了一場嚴肅且認真的探討。


    探討的話題,自然是神秘且又讓人畏懼的巫。


    這時候的巫還沒有像後世那樣人人喊打,雖然依然會讓人敬而遠之,但態度多半是恭敬且畏懼的,巫醫也不會沒事幹就裝神弄鬼。高肅在認真地請教過兩位巫醫之後,苦惱地發現,他打完這幾場仗後,還應該到殷商舊都和遙遠的楚國去看一看。


    罷了,辛苦就辛苦些罷,隻當是為了他的阿瑤。


    年輕的將軍客客氣氣地送迴了巫醫,摸著下巴開始思考,他到底應該先去殷商舊都,還是應該先去遙遠的楚國。


    不過,事情遠不如他想的那樣順利。如火如荼的戰事很快分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等到他終於結束這場戰事,從殷商故土裏找到一點兒細微的痕跡時,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他找到的隻有短短的四個字:


    巫,可通神。


    雖然陰陽卜筮之術在上古時便已流傳,但能真真切切掌握這種手段的,唯有巫者。


    當然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世上有種職業叫天師。但得到的答案仍舊讓他感到驚訝。雖然他還不知道,雲瑤到底為何同巫者扯上了幹係,但這種神秘的手段,多半便來自於巫。


    事情的結果傳到雍城的時候,雲瑤正在指導扶蘇,完成他今年的最後一卦。


    扶蘇已經十一歲了,雲瑤也早已經過了出嫁的年紀。她聽說王翦將軍的手下在殷商故都裏,找到了奇怪的布帛和竹簡,秦王對這批東西很感興趣,甚至派出了自己的兒子扶蘇,前往帶迴這批竹簡。


    作為扶蘇的半個老師兼宮女,雲瑤自然而然也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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