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起的很早。推開門走到院裏,猛然看見校長早站在院子西邊那棵老槐樹下,仰著頭,像是在仔細看什麽。

    “這麽早呀!”我邊朝他走邊打招唿。

    “哦,什麽?啊,是……”校長像是吃了一驚,忙不迭的說,“你也很早呀。”

    “看什麽呢?這麽仔細。”我過去也朝上看了看。

    “也沒什麽,就是,這棵樹,是我張羅著栽的,也有三十來年了吧!哎,人生苦短呐。想想也是,這都多少年了。這樹,都這麽粗了……”他喃喃著說,“想想當年,我呀,和你現在一樣,也是風華正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仿佛是昨天的事……”

    “今天怎麽這麽傷感呐,有時間了,你再給我們大家講講,誰不願意聽你的光榮曆史呀,那簡直就是一次精神的洗禮,思想的淨化升華……”我笑著說。

    “崢嶸歲月,何懼風流。”校長歎了口 氣,倒背著手走了。

    怎麽迴事呀?我納悶著轉身朝操場走去。以前,他可不是這個態度,肯定得偉人般叉著雙手,慷慨激揚的講他的曆史。今天這是怎麽了?

    老師們陸續都到了。打了上課鍾,校長忽然吩咐說讓大家先留點作業,他有事要開個會。大家見他一臉的嚴肅樣,不敢多說,趕緊去照辦。

    校長辦公室裏,大家一一坐定,靜悄悄的望著一個勁吸煙的校長。

    “下月我就提前退休了,新校長明天就到。我,我明天就,開始不上班了,免的人家說我礙手礙腳。咱們大家同事一場,我,我這麽多年了,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大家多擔待。我就這麽個人,其實我也沒什麽別的心事,都是為了工作,我……”他一口氣說著,忽然有點哽咽了。

    “什麽?”我打斷了他的話,“怎麽一直沒聽說過呀?”

    “是呀,怎麽提前一點都沒聽說?”劉老師說。

    “怎麽迴事呀?這好好的。”

    “誰知道呀?校長年歲也不是很大的。”

    “新校長是個什麽人呀?誰知道以後怎麽樣?”

    大家議論紛紛。

    “新校長肯定年富力強吧 ,我們也沒什麽接觸過……”校長小聲說,“肯定比我強。”

    “中午大家在‘可心飯店’聚聚,為校長餞行。”劉老師說。

    “對,餞行。”我附和道。

    “行行。”大家都說。

    “這是幹什麽?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我還沒正式退休呢!這就叫大家破費。”校長連連擺手,“大家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別為我耽誤了學生們……”

    辦公室裏沉默了一陣。

    “沒什麽事了,大家都上課去吧。有個心理準備就行了。”校長說著叫大家散會去上課。

    靜默了一會,大家陸續往外走。劉老師第一個走到門口,忿忿的說:“從外地調校長,難道我們這裏就沒個能當校長的?”

    “誰知道領導是怎麽考慮的?我們這老中青,什麽樣的沒有?”王老師接著說。

    “沒準人家水平就是高呢。”李老師嘟囔著說。

    我最後一個離開。我看的出,校長不願意離開崗位。

    “那人,就是新校長,到底怎麽樣?”我問道。

    “誰知道?等來了不就知道了嗎?”校長慢悠悠的答道。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走到門口,我說:“今天中午,怎麽也的好好喝一場。”

    “快去上課吧。記著你那事到時候請我。”

    “那就中午見。”

    “這就開始和我客氣上了。”校長笑了。

    中午放學後,也沒人通知,大家不約而同的到了‘可心飯店’。我趕到那兒時,大家早就坐好了。劉老師在廚房進進出出的,正在忙活著。

    “還不開始呀,是不是等著領導致辭呢!”我笑著拉過一個椅子坐下。

    “有什麽領導?誰是領導?以後大家都看你的了。”校長接過話說。

    我頓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可能,校長覺得我在笑話他呢。天地良心,我可沒那意思。我望了望大家,起身忙一一倒水。

    “我覺得李子就是有領導像,你看那眼神,那手勢,真真一個領導坯子。”王老師打著哈哈說著,大家一起笑起來。

    “笑什麽呢,這麽高興呀?”劉老師迴來,驚訝的說,“剛才還悶著呢,這就有笑了。”

    “可不,劉老師也有些領導像,看看,是不是?”王老師指著劉老師說。

    “哎,大夥都有領導像,努力吧,都有機會。”校長笑了,“今天大家暢所欲言,罵我也行,這以後哇,我想挨大家的罵都沒機會了。”

    “看你說的,想找罵了,準備好酒,通知我就行了。”王老師站起來邊倒水邊說。

    “別說什麽領導不領導了,菜來了,大家開始吧。願意鬆鬆腰帶的就趕緊鬆一下。”劉老師站起來,真的鬆了一下腰帶。大家頓時笑彎了腰。

    飯店裏彌漫著快樂的空氣。

    校長一會就喝多了。本來,他的酒量不是很大。我也覺得頭暈沉沉的。隻有劉老師,端著酒杯豪氣萬丈,意氣風發的一一和大家碰杯。

    “好酒量啊,劉老師,就你這酒量,在哪兒我看都是當領導的料。”蔡老師笑眯眯的說。

    “今天咱們誰都不許說什麽領導,喝酒為主,女士隨意。”劉老師一副酒官的模樣。

    校長忽然哭了。這出乎大家意料。也是,沒一點心理準備,猛的一下退下來,心裏終究接受不了。

    “這是幹什麽?明天中心校的校長還得來呢,縣裏的人肯定也的來。今天你就別喝了。”我忙勸他說,“就是退居二線了嗎,我現在就想退,人家還不許呢!”

    “說的什麽話?站著說話不腰痛,校長那是舍不得大家,舍不得這個環境。畢竟這麽多年了。感情這東西就是怪……”劉老師絮絮叨叨的,他也喝多了。

    “我沒別的意思,我是勸呢……”我小聲說。

    “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來,咱倆喝一杯。”劉老師舉著杯對我說。

    “喝什麽呀?我早喝多了。”我忙推辭道。

    “看不起我是吧,我知道你丈人是大領導,不喝就算了。”劉老師鄙夷的斜了我一眼。

    “什麽?你?來,我先幹了。”我隻覺得一股怒氣往上衝,我拿起杯一飲而盡。

    劉老師也很痛快,端起來一飲而盡,說:“再來一下。”

    “一下?我看不如來三下。”我鐵青著臉說。

    “那就開始吧。”他拿起酒瓶邊倒邊喝。

    我也是邊倒邊喝。一時間,飯店裏鴉雀無聲,大家都驚呆了。我一連氣喝了有十來下,大家才迴過神來。

    “幹什麽這是?我還沒走呢!”校長站起來,怒氣衝衝的說。

    劉老師放下酒杯,踉踉蹌蹌的朝外麵走去。我一屁股坐下來,隻覺得天旋地轉,大家指指點點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我使勁靠在椅子上,一會不知道怎麽迴事了……

    醒來已是深夜。我坐起來,隻覺得頭痛欲裂。一看辦公桌前,校長正坐著吸煙呢。

    “醒了?”他側了一下身子說。

    “你,沒迴家?”我說。

    “逞強也的看個時間地點吧,看你倆今天這是怎麽了?”他指了指西邊,“劉老師還沒醒呢,怪不得說酒後吐真言呢,敢情你們平日就開始勾心鬥角了。”

    “勾什麽心?就是喝了點酒吧。”我裝做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們呀……咱們文人呐……唉……”他歎著氣 。

    “我真不知怎麽了。”我摸著頭,努力迴憶剛才的事,可怎麽也沒個眉目。

    “裝傻還是怎的?你有好親戚,以後沒準比他機會多些……唉,誰都會心理失衡啊!”

    “我,我有什麽親戚?你們說文娟呀,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說。

    “別這麽說,人家說那是說,咱該怎的就怎的,感情和這個可沒關係。”

    “真的還沒準呢!”我急忙辯解說。

    “都到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你歇著吧,我看看他去。”校長說著走了。

    我猛的一激靈,是呀,都到什麽時候了?我這是怎麽了?我這時還能對文娟說我不愛她嗎?我這時還能對小萌說我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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