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楚楚的媽媽迴來了。她手機聯係並約見我。

    在一個大雨滂沱黃昏,我們在酸木市很有名好大媽飲食廣場見麵。那裏的各種特色小吃曾是我的最愛。以前每次去都是興致勃勃,以為人生一大美事。而這一次,我們都沉重得象兩把灰暗的鐵椅,坐在窗戶邊的四位小桌旁。周圍的人依舊是鮮衣笑臉,曼妙身姿時有飄過。窗外則是鋪天蓋地的大雨,中心廣場上一片水霧茫茫。但那完全是外麵的世界。我沒有滋味的吃著東西,在叮囑媽媽不要告訴楚楚後,竭力克製著自己慢慢跟她說了母親及打官司的事情。她告訴我的卻是,楚楚的病沒有得到改善,情況還在繼續惡化。

    她歎息一聲說,楚楚的性格太高傲了。總是排斥輸血,總說不知道誰的血流在自己身體裏,很惡心。每次求她輸血一次,她就鬱悶煩躁好多天。因此誤了很多時間。而現在最新的骨髓移植,也是通過輸血來完成。你知道吧?

    我查看過相關的知識。那是一種藥劑注射到捐獻者體內,激起相當的成份活躍到血液裏。再將他的血輸入患者體內,完成移植。而原來的方法是直接刺骨抽取骨髓,而且是一個地方抽取一點點,再到患者相應的地方刺骨,輸入一點點。雙方都異常痛苦。

    我原本以為這新的移植方法對天使來說莫過於福音。沒想到她有這樣的想法。那真是跟現代醫學提出更高的要求了。假如有藥可吃,她是不會拒絕的吧?

    我點點頭對阿姨說,是不是我勸勸她。誰知她非常嚴肅地說,你絕對不能讓她知道我告訴了你她的情況。否則她就再也不會理你了。

    “為什麽呢?”我問阿姨。 其實我想到了,不大肯定而已。

    “那是她的自尊心作怪了。她非常愛你,我常常看到她看著電腦裏你們在深圳時的合影發笑。如果她知道你知道了她的情況,會多麽難過呢?”

    果然。我的天使啊,今年23歲啦。“你相信我是真心愛你的嗎?”“那你就要相信我絕不是因為變心而離開你。”她在深圳說這話的時候,嘴唇有點嘟著,仿佛是調皮的味道。

    “那怎麽辦呢?”

    “她聽她爸爸的話,她有點怕他的。我希望她爸爸這次能出來。”

    “越獄?”我嚇了一跳,不過沒有說出來。而是說:“有辦法嗎?”

    “很難說,我這次迴來有二件事。首先是告訴你楚楚的情況。你要做好準備。”她淒然地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感到太大的震撼和難過。是預感吧,我笑著說:“不會的,阿姨你放心。”

    她有些疑惑地看著我。說:“第二,是希望把她老爸放出來。”說到這裏她謹慎起來。之後我們就聊著家常。最後商量好了。她讓我帶著她,我是第三次到省俯,看望了楚楚的爸爸。

    不過這一次我隻跟他問了好,就坐在外麵靜靜地等待了。談話是有時間限製的,分別多年的夫妻也不例外。楚楚的媽媽出來後好象也沒哭。她總是保持優雅的氣質。也或者,她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

    當晚吃過晚飯我在賓館的房間裏洗了澡坐下,楚楚的媽媽敲門進來,有些猶豫地說:“有些事,也許我該和你商量一下。”

    我點點頭。她說她可以肯定楚楚的爸爸是在為別人扛著什麽事了。拿到一定的證據去舉報的話,楚楚的爸爸就可以早點出來。她疑惑的是,為什麽爸爸要這樣做。而這些話都是在監獄不能談的。

    我說他們這是丟車保帥。爸爸這麽做總有他的想法吧。

    她想了想,然後走到陽台打了一個電話。似乎就是某某部長。果然,她當即決定帶我去了那部長家裏。那位我生平見過的最大的官,頭發都禿掉了大半。個子又矮又肥。一張臉上五官緊緊的擠在一起。笑起來更是找不到眼睛。隻以為是滿臉笑出來的皺紋中比較深刻的兩道而已。但他真的非常有親和力。幾句話和藹又可親,頓時讓人感到舒適溫暖。尤其是媽媽介紹說我是楚楚的未婚夫後,他更是吩咐小保姆斟茶端水果。結果他們談了很久,我坐在一邊專心的看電視,那是一個古老的木製外殼的電視機,我特意看了一下,還是索尼的哩。末了部長交給媽媽一個紅包,也給了我一個。我想推辭,他拍拍我的肩說第一次來家裏做客,一個小紅包作見麵禮而已。我捏著很薄的紅包,估計也就二百塊錢而已。於是沒再堅持。他繼續表示對一個祖國接班人的關心,問了我在哪裏工作。並意味深長地說:“好好工作,年輕人,那是好單位,會有前途的。”

    果然迴來不久,我們單位舉行了一次消防演習。結果我的表現出色,並因為我是在部隊得過勳章的。任命我為保衛科科長。一支“五四”手槍迴到我的腰間,隻有我知道,它與原來在軍工廠時配備的“五四”可差遠了。

    事情很清楚了,楚楚的爸爸替別人頂著災是為了他的妻子,尤其是他的女兒需要的巨額開銷。

    “你滿腦子的理想讓你自己吃點苦不要緊,但是你身邊的親人也得跟著你吃苦啊。”這是他說過的話。可是,誰沒有妻子兒女呢?貪贓枉法不正是把別人該照顧妻子兒女的錢拿來給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嗎?這個問題尖銳地直指我最心愛的人,我最心愛的人的生命。我嚇了一跳。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再想。

    但內心對製度與人性之間的矛盾還是感到深深的困惑了。從此我開始了既無生命力又不清醒的生存狀態。而在別人看來,我是長大成熟了。說話不再跟人論理了,他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對吧?更是完全失去了學習啊,提高自己啊這些意識。理想二字隻做兒時夢想,每日閑散得就象我戴著墨鏡仰浮在河裏,看著天上的白雲在漂,感覺到自己也在漂。都漂走吧,都漂走吧,怎樣走過這一程,就算了。

    那一天已近五月,黃昏我從河裏遊泳迴來。還沒換掉濕泳褲,開了電腦聽著音樂拖地板。突然楚楚上線了。小海豚頭像不停地晃。我扔了拖把迴應她:“等我一會。”洗了澡披著浴巾出來。

    “你在幹嗎呢?鬼鬼祟祟的。”她是開玩笑的。

    “我在拖地哩。”

    “是嗎?我怎麽老覺得你不太想理我了啊?”

    “不是啦。我真的比較忙。”

    “你好久都沒好好跟我談心了。我現在認識了很多網友啦。不過現在的人怎麽都那樣啊。”

    “怎樣了?”

    “都要看我,還說下流話。”

    “唉。你不見現在網上到處都是酥胸半裸的美女嗎?中國網絡全麵進入乳溝時代啦!”我禁不住嗬嗬笑起來。

    “ok!這話隻能說一次啊。還有,以後腦袋裏少想些邪門歪道的東西。”

    瞧。開始管起我腦袋裏想的東西來了。“遵命,夫人!”

    “你認真點,我看看你臉紅了沒有?”

    視頻接通我首先給了她一個鬼臉。她美麗的微笑出現在眼前,但臉色不是很好。我說:“那些流氓,拉黑啊。”

    “我是擔心你啊。是不是每天在網上泡妞。”

    因為我和她約定每天隻聊一個小時。“那可太冤了,你知道我多想你。想見你的時候都沒時間在家,難過著哩。”

    “我發現你嘴巴學甜了哦!”她笑著。

    我嗬嗬笑著,拿毛斤擦了擦濕頭發。突然我發現她臉湊近了。接著隻見到她的鼻子,嘴唇。我猛地意識到她是在盯著屏幕看我。刹那間想到時,手下意識的去掩蓋戴在胸前的媽媽留下的小玉佛,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

    她滿臉灰暗的低下了頭。我正惶恐著不知如何是好。屏幕上一陣跳動,她已關了視頻。

    趁她還沒下線,我趕緊發過去:“楚楚,沒什麽啦。那是戴著好玩的。”

    沒有迴應。我知道最糟糕的不是我戴上了這個玉佛。而是在那一刹那我掩蓋的舉動和臉上尷尬的笑。我該怎麽跟她說呢?告訴她我母親去世了,是怎樣留下了這個玉佛我如此珍愛,這兩年來我如何忍著悲痛四處奔波,卻換迴陰謀,屈辱和嘲弄?她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至少不該讓她擔心牽掛,傷心難過。

    女孩子心情嘛。哄一哄也許就沒事了。於是我送上玫瑰,擁抱。叫她親愛的,並送上親吻。她一直沒有反應。但也沒下線。我越發感覺不妙,因為這一切都被看成是油腔滑調了。

    果然,她看我說不出什麽有價值的解釋。頭像一下變了黑白。下線了。我悶悶不樂。收拾自己的晚餐。

    誰知第二天上線收到她的留言,我非常高興,趕緊打開來看,一看到稱唿我心就涼了大半。

    她寫到:“哥哥:

    其實我不該怪你。自私的人是我,到美國就快兩年了。我的病不但沒有好轉,而且在繼續惡化。我聽懂了醫生說的話,我是拖得太久了,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可我怕你難過,一直沒跟你說,也沒跟媽媽說。

    現在,就算是借這個機會告訴你。其實我非常感激你,陪我走過五年的時間。每次想起你,我都有幸福的感覺。我也很愧疚,最終沒有真正成為你的妻子,來彌補這麽多年欠你的情。

    我希望你能把我放下,我也相信以你的風度和才華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真的,你太大了,今年29歲了。該結婚了。我會為你和嫂子祝福的。

    楚楚

    我知道她這段話是花了很長時間寫出來的,心情一定是非常難過,我說:“你的情況媽媽上次迴來告訴我了,她是怕你沒信心才沒告訴你吧。其實你有想過嗎?你有時候任性不積極配合治療,使得情況才變得糟糕起來。如果你肯吃一些苦,不怕痛,也許早就不再為這件事苦惱了呢?(我差點就想寫:血液在人體內完成自己的使命後會通過新陳代謝,變成碳水化合物而排出體內。別人的血是不會永遠留在她身體裏的。她還是我純潔的天使。但是我還是顧及了媽媽說過的話,顧及到她的自尊。隻好這樣含糊其詞的提醒她了。)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而且隻要你相信自己的魅力就會相信我對你的愛不會那麽容易改變。我會等你。等你迴來,這個小小的玉佩有一個故事,我會說給你聽。”

    這樣寫了,我估計不會有什麽問題了。長長的噓了一口氣。誰知接下來的日子再不見她的迴音了。好象是鐵了心再不上qq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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