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家裏很早來了客人。杜雷德男爵拄著拐杖來到我家裏,還帶著看起來很昂貴的禮品。我急著出門找讓,向讓道歉,他一定會原諒我的。我向男爵道了聲好就要跑出去。


    “乖侄女,坐下來,我有事和你商量。”杜雷德男爵攔下我,而且很怪異的用特別親密的稱唿叫我。平時他見了我經常連我的名字也想不起來,把我叫作“那個鬆鼠小姑娘”,在阿爾鎮大人物眼裏,我很沒存在感的。


    媽媽拿出茶杯殷勤招待男爵,並且恭維說:“您女兒真了不起!得了大賽第二名啊!名次在湯瑪斯小姐之前。”


    男爵用奇怪的眼光笑看媽媽:“你女兒不是更了不起?”弄得媽媽很尷尬,仿佛剛才在有意炫耀似的。


    “大人今天來有什麽吩咐嗎?”媽媽問。我也很納悶,男爵來幹什麽?還帶著禮物?不是應該反過來我們帶上禮物有求於男爵大人嗎?


    “直說吧,”男爵大人嗓門響亮,“我那個女兒啊,從小被我嬌慣壞了,她媽媽拚著命把她生下來,我是一句重話都沒跟她說過,要什麽就給什麽,所以呀,她挑男人的眼光就有點高,一定要進京嫁個貴族。李夫人,你看這樣行不?你們一家人的生活我全部負擔,過後你家雙胞胎參軍,我托托關係,給他們在軍需部門安排一下,侄女將來不管嫁給誰,婚禮的費用我全包了,一定給她辦得風風光光的。”


    我眼前一亮,恨不得當場答應。媽媽拉了我一把,製止我。她露出很為難的表情:“大人對我們家恩德深重,我們卻無以報答,按理不該拒絕,更何況您還提出那麽好的條件。但是,國家的法令在那兒擺著,被選上了就一定得去帝都,否則會被當作欺君叛國,要獲罪的,我們沒有拒絕為國服務的理由。”


    “理由嘛,我已經安排好啦,宣傳部絕對會接受。”男爵自信的說,我聽得雙眼發亮,男爵大人的安排一定沒錯,一定可以鑽國法的空子。“我找一位醫生開證明,就說……就說……”男爵似乎難以啟齒,“就說侄女得了某種說不得的疾病。”男爵說著兩眼朝天不敢看媽媽的臉,還翻起白眼球。


    媽媽和我愕然望著男爵,然後媽媽猛然明白過來,隻見她騰地跳起來,怒吼道:“你怎麽敢羞辱我的女兒!我女兒清白著哪!”媽媽一把抄起大掃把,朝男爵劈頭蓋臉掃過去,“雙胞胎,出來抄家夥!”男爵拄著拐棍狼狽躲閃,“夫人,夫人,條件好商量。”待見到阿瑟虎楞楞拿起一把菜刀,忙機警的奪門而逃。


    我悄悄從後門跑出來,在杜雷德男爵的歸路上等著。過了一陣,男爵頭發蓬亂、滿臉是灰的走過來。


    “大人,杜雷德大人。”我瞧了瞧四周,媽媽沒有追過來,我鬼鬼祟祟朝男爵招招手,輕聲道:“我有話想和您說。”


    杜雷德男爵走過來,瞧著我歎了口氣:“仔細看,你確實比珍妮長得好。群眾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我沒理會男爵的賽後感歎:“大人,您的要求我接受,我放棄去帝都。”男爵想說什麽,我沒等他開口就繼續說,雖然這麽做對爵爺極其不禮貌,但我心裏很急,恨不得立即讓男爵答應我的條件,“我不要您的錢,就隻一個要求,您能給讓?貝爾蒙多在廠子裏安排個體麵工作嗎?他可能幹啦,身體很壯,而且數學很好,會算賬,也很有經營頭腦,能給您當個好幫手。您雇傭他絕不會吃虧。”


    男爵沉默的看著我半天。我緊張得要命:“大人,我不在意您用什麽理由上報宣傳部。”反正那隻是給宣傳部官員看的借口,阿爾鎮沒人會相信那麽荒謬的事情。


    男爵伸出手掌重重按在我的肩膀上,語重心長的說:“侄女,你媽媽的決定沒有錯,這事是我做得孟浪了。”


    “可是我不想嫁給什麽男爵,大人,我、我愛讓?貝爾蒙多。”我不顧女孩該有的矜持勇敢大聲說出來,我不能讓男爵在這個時候改變主意。


    “讓?貝爾蒙多是個很好的孩子,可惜啦。”男爵感歎,“孩子,迴去吧,聽你媽媽的話。”


    我困惑的望著男爵,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然後我隱約意識到了什麽,有種可怕的預感,我扭頭撒腿往車站跑。


    車站很快出現在眼前。我遠遠的站住,腦子裏好象有許多白色幽靈在飄,我一向懼怕車站。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衝進車站。“讓在不在?有沒有人見到讓?貝爾蒙多?”我抓住一位做苦力的外鄉人問。


    “不在,他今天沒來。聽說……”


    我沒聽完就再次跑起來。棚屋裏也是空的。我心裏的預感越來越強。然後,我看到了久未出現在鎮上的珂賽特,她帶著滿臉榮耀自豪站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頭,向經過的每一個人炫耀說:“我哥哥一定會立下偉大功勳,他會成為國家英雄,拿鑽石勳章!”周圍的人附和:“讓?貝爾蒙多真是好樣的!”還有人誇讚的伸出大拇指,那些人明明平時沒少詆毀貝爾蒙多家。發生了什麽事?究竟怎麽迴事?


    讓從街道另一邊走過來。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全身冰冷。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紅通通的肩章象染滿了已經幹涸的血一樣——標示敢死隊的紅肩章。我的腦子裏頃刻一片空洞。


    “發、發生了什麽事?”我迷惑的問,腦子很不清楚,疼痛從眉心開始蔓延,痛得我想把自己的腦袋使勁往牆上撞,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讓雲淡風輕的迴答:“征兵處的上尉人很好,我說要加入特種部隊,他立刻就批準了,早知道,我去年就該這麽做。瞧,我穿軍裝帥嗎?”


    我撲上去撕他的軍服,然後又去撕他的肩章,“脫下來!快脫!我不許你去。”我發瘋一樣使勁打他。


    “你想讓我當逃兵嗎?”讓譏笑,“想送我上斷頭台?”


    我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叫,我幾乎不敢相信那聲音是從自己嘴裏發出的,女孩的聲音應該象溫柔的羊,即使我的聲音不象羊,象鬆鼠、象小鳥,可是絕不該象一隻瘋狂的妖獸。我看到滿眼的黑色和黃沙,颶風在刮,看到我眼裏的絕望,看到遙遠寂靜的戰場上讓失去光芒的眼睛睜大了一動不動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我用盡全身力氣兇惡質問。


    “辛迪,你太愛幻想了。你看不到,一個男人倘若失去了尊嚴和榮譽,就什麽都沒有了,包括愛情,包括你。如果得不到我最想要的,生命也就無所謂了。”讓伸手抹了一把我的臉,“別哭了。省省眼淚,留到我葬禮上再流,我怕除了你阿爾鎮沒人會在我墓碑前哭,那我多沒麵子?”讓陰陽怪氣的玩笑。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我更加用力質問,然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隨這句話而去,一陣無力感爬滿全身,我一陣眩暈,噗的坐倒在地上。


    這一切不是真的,絕對不可能是真的,明明昨天我們還在計劃結婚來著,我一定在夢裏麵。對,一定是這樣,我還可以挽迴,哪怕男人的心堅硬得象幹扁豆。


    我伸出顫抖的手揪住讓的褲腳緊緊不放:“我知道的,我不完美,我好吃懶做,不會持家,阿爾鎮除了你沒有人願意娶我,所以他們把我選成阿爾之花,把我遠遠丟到帝都去,我都知道的。讓,我會改的,我真的會用力改,我會順從你,再不和你爭辯、再不讀書寫字,你要我做什麽我都去做,如果做不到你就打我,使勁打,我不會有怨言。求你,讓,不要去,不要去送死……”啊,我不能唿吸了。


    “順從的女人不會阻撓男人的誌向。辛迪,你還是什麽都沒改變啊。”讓的腿一掙擺脫我的糾纏,我用力去抓,但是抓了個空,然後,什麽都空了。


    天空下起暴雨,淋濕了我的身體,我泡在水窪中,泥濘的水麵隱約映出一張臉,滿是皺紋蒼老的臉,站在垃圾堆中絕望的等待。


    媽媽找到我。“辛迪,我的乖女兒,跟媽媽迴家。”媽媽突然抱住我哭起來。好奇怪,媽媽從來不哭的,即使爸爸陣亡的消息傳來,她也沒有哭過,她隻是崩潰。


    我僵硬的坐在地上,“讓死了,他也死了,和爸爸一樣。”我陳述說,想要大哭,然而沒有眼淚流出來,隻有麻木。


    媽媽找來安托萬,請安托萬把我背迴家。她把我放進浴缸裏,象我嬰兒時候一樣給我擦洗身體,我感覺不到洗澡水的熱度,它們和雨水一樣冷。我似乎寫了很多詩,不停的寫,可是寫下的字一個我也不認得。我能感覺到時間流逝,白天、黑夜,我希望一生快點過完,然後安靜躺在墳墓裏,在讓身邊。


    媽媽端著一碗肉湯進到我房間裏來:“辛迪,吃點吧,媽求你啦?”。食物噴香的味道猛然喚醒了我的知覺,胃開始痛苦的攪動。這個時候我竟然會覺得餓,而且想大吃一頓,多荒謬啊。還沒等我的腦子反應過來,我的手已經捧起湯碗,大口吞咽,象一隻饑餓求生的動物。囫圇吃完,我把臉從湯碗裏抬起來,看著媽媽。媽媽馬上會意,又盛了一碗來。我望著湯裏漂浮的肉塊,竟然是牛肉!“吃吧。”媽媽笑咪咪撫著我的頭發慈愛說。牛肉滑進胃裏,身體好象漸漸恢複力量。


    我終於哭出來,所有的情感隨之宣泄:“媽媽,我的心碎了,我再也不會快樂了。”


    媽媽把我抱在懷裏:“我的小公主,你當然會快樂啊!你會嫁給一位貴族,過上富裕的生活。你的丈夫再不必上戰場,他能一直陪著你白頭到老。你會看到你的兒子們免除兵役,平平安安度過一生,你會子孫滿堂。媽媽這輩子沒有的,你全部都會有。如果這還不能使你快樂,那就太貪心了呀。”


    那一刻,我終於理解了:媽媽愛我,非常非常愛我,比愛任何人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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