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川家的門鈴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

    老太太便去開門,她問道:“誰呀?”

    門外傳來陶義的聲音:“這是高政委家嗎?”“你是誰呀?”“我姓陶,是給高政委送材料來的。”

    高大川聽到說是姓陶的,便對老太太輕輕地說了一聲,“可能是那個叫陶義的送材料來了,就說我不在家,你把材料收下就是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後,便慢慢地去開門。老太太走到門跟前又問:“你是誰呀?”

    “我姓陶,名叫陶義,給高政委送材料來的。”

    老太太慢慢地打開了門,陶義首先向老太太問道:“阿姨,您好!高政委在家嗎?”“你是……”“我叫陶義,是葉鳴讓我給高政委送材料來的。”“啊!老高不在家,他去參加一個會去了。”“高政委不在家那就不進去了,請把這材料交給高政委就是了,他知道的。”

    老太太也沒有說請他進來坐一坐的客氣話,便說了一聲:“行,你把材料留下吧,等老高迴來我轉交給他。”

    “高政委看過之後,如有什麽問題的話,請給我打電話。”陶義說著便將材料交給了老太太。老太太伸手把材料接了過來後說道:“等老高看後有什麽情況時,再和你聯係,你把聯係的方式留下吧。”

    陶義把早已準備好了的寫有電話號碼的一張紙條交給了老太太,說道:“這是軍總部大院傳達室的電話,讓他們轉達上訪的陶義就行。”

    老太太問道:“他們會傳達嗎?”陶義迴說:“沒有問題,他們會傳達給我的,他們都認識我。”老太太說:“那好嗎,我就不留你了。”陶義說:“謝謝阿姨了。”說完就轉身走了。

    老伴關上門,進得客廳來,將一個大大的信封交給了高大川。

    高大川問道:“他沒有說怎麽聯係法?”老太太說道:“他給了一個電話,”

    “他還有電話?”高大川納悶地反問道。“是傳達室達室的電話。”老太太說。“傳達室的電話能找到他嗎?”“他說能找到,他說傳達室的那些人都認識他,讓他們轉達就可以。”

    高大川打開信封取出材料,好家夥,厚厚的一大本材料,初步翻了一下便放在寫字台上,這麽多隻能是找較集中的時間來看它。

    第二天,沒有什麽活動,吃完早飯後,高大川便認真地翻閱著陶義送來的一疊一疊的材料。當他翻開了陶義的材料,一個兵的訴說就在高大川的眼前慢慢展開了……

    高大川家的書房裏,高大川坐在那裏微微閉著眼睛,正在用手揉摸著眼睛,因為他一鼓作氣看完陶義那厚厚的一大本材料之後,兩隻眼睛顯得有點疲倦,自然地閉著眼睛,想輕鬆一下眼神。可是,陶義訴說的聲音,卻不斷地在他的耳邊迴響著,他仿佛聽到一個男孩落地的哭聲,老人家的歡笑聲,計劃生育辦公室的吼叫聲,還有那部隊“雙開”決定的宣讀聲、陶義和江花以及全家無奈的抱頭痛哭聲……這些聲音在他腦海裏共鳴,像是一部悲憤交響曲在他心中振蕩。與這些聲音相伴隨著的一個個畫麵,像放電影片子一樣,一張一張不停地在他腦海裏翻滾著。

    高大川實在不願意看見這些畫麵,更不願意聽到這些聲音,他隻好把疲勞的眼睛再慢慢地掙開,又端起了剛剛放下的茶杯,慢慢地喝了兩口茶水,似乎是想借喝茶水來緩解一下沉重的心情。但是,無論怎麽也抑製不住他心中那股不平之氣,心潮總是像大海的波濤,不停地在他胸中湧動著……他不禁迴到了難以忘記的“文化大革命”那激流滾滾的浪潮之中——那是1966年的春天,北京正展開了批判鄧拓吳含廖沫沙“三家店”的鬥爭……軍樂團院裏,在清查“三家店”的流毒和影響,這時,高大川腦海裏麵浮現出了當年發生的幾個場麵:

    領導正在和高大川等幾個人談話,那位領導說道:“現在的形勢你們都知道了,鄧拓、吳晗、廖沫沙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陰謀已經被擢穿了,我們每個人都要和他們劃清界線。你們幾個人都是吳含的學生,必須好好地檢查自己,要自覺自願地、徹底地與他劃清界線,消除毒害,首先,應當把他們的所謂的著作,徹底清除掉,以表示與他們徹底劃清界線的態度和決心。”

    高大川在傍晚時分,正在大院外麵野地裏焚燒鄧拓、吳晗和廖沫沙的著作,以及電視大學的教材、課本等東西,他手拿樹枝慢慢地撥動著正在燃燒著的一堆書本,火苗在黑暗的夜色中閃動,忽明忽暗地照在他那張呆木的臉上。

    他被派到河北省邢台地區沙河縣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邢台縣大禮堂正在召開“社會主義教育動員大會”,禮堂裏坐滿了聽報告的人,高大川也在其中,台上一個縣委的領導正在作報告。突然間,那座木結構的大禮堂哢嚓哢嚓搖動起來,大家正在不知是怎麽迴事時,台上報告人喊了一聲:“地震!快跑!”人們急忙而慌亂地往外跑著……

    高大川正挑著一擔水往山坡地裏走,到了地裏放下水擔子,然後拿起鋤頭鋤地,他心中迴響著領導的談話聲:“你們要好好勞動,用實際行動來表示願意和那些反黨反社會主義份子劃清界線”……

    正當高大川沉浸在沉重的迴憶情境中時,小玉進來做家務,她看見高大川坐在那裏發呆,便問道:“爺爺,您在想什麽呀?”小玉的喊聲打斷了高大川的迴憶。“沒有想什麽,隻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高大川不緊不慢地迴答道。

    “過去的事,過去的什麽事呀?讓您想得那麽投入。”

    “那是你們這一代人不曾經曆過的事。”

    “我們這一代人沒有經曆過的事?什麽事呀?”

    “文革。”“什麽文革呀?”小玉邊幹活邊追問道。“文革,就是十多年前,發生在中國大地上的一場偉大的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簡稱文革。”“文化大革命,革誰的命呀?”“是啊!到底是革了誰的命呀?”高大川自己也重複問了一下。可小玉沒有再追問,高大川隨後又自言自語:“鬧了十年,不僅破壞了國家的經濟,破壞了社會的和諧,破壞了黨的優良作風,破壞了魚水般的軍民關係,給人民帶來了無數痛苦,給社會留下了許多一言難盡的、至今仍隱隱作痛的創傷。”

    小玉有些聽不懂,再看高大川爺爺也不理她,幹完屋裏的活後,便不吭不響地出門去了。

    高大川還情不自禁、心中自言自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鄧小平同誌重新主持中央工作,首先,實施了“撥亂反正”工程,以撫慰人民心中的創傷。這些年來,在這方麵取得了巨大的成績。可是,在一些地方,在一些單位,在一些幹部思想上,還存在著不少動不動就整人的流毒和殘餘,就是我們的部隊,也不例外,眼前這件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一個兵超生按黨和國家的政策處理就是了,何必把它搞成敵我矛盾,整得人家家破人亡呢?!對反革命還是給出路的政策嘛,他還是一個兵啊!毛澤東同誌說過,如何對待一個兵問題,是個原則問題。為什麽要那樣對待一個兵?為什麽要置人家於死地呢?再說,人家地方政府都出了證明,他並不屬於違法超生,為什麽還要如此般地整人家呢?看來要徹底撥亂反正,肅清‘左’的流毒,恢複“文革”以前那樣的社會風氣,恢複那時的黨風,特別是要恢複我們人民軍隊那種優良傳統作風,其任務還是非常艱巨的,還是需要時日的啊!我們的國家已經是進入第二個春天了,可以說寒冬已經過去了,可是有些地方還有殘冰碎雪,盡管是些殘冰碎雪,可還是那樣的凜冽刺骨啊!”

    這時,高大川像是突然想了什麽似的,又重新翻開了陶義材料中,縣政府關於江花不屬於違法超生的證明,他的眼睛盯在了“陶義的父親是一個鐵路工人,1972年在施工中不幸犧牲,被授予“英雄”那段話上。高大川頓時想起了當年一段難忘的往事……

    那是七十年代初,高大川在陝西建設“大三線”的1101工程指揮部軍管會工作,那是一段難以忘懷的曆史——

    “陽安線”代號稱1101工程,是當年我們國家“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為人民”和“反修防修”時,為加強大後方建設而修建的一條戰備鐵路線。該線西起陝西省陽平關,與寶成鐵路相連接,東至安康,與襄渝鐵路相連接,全長360餘公裏,橫貫陝西省秦嶺以南的整個陝西南部地區的一條電氣化鐵路。該線隧道和橋梁加起來的長度,約為全線總長度的四分之一,最長的隧道為兩千多米,最高的橋高達60多米,地質狀況也很複雜。因此,施工過程中經常發生塌坊事故,工人們施工非常艱苦而危險,傷亡率很高,整個工程完成下來,平均每公裏(包括民工和當地老百姓在內)幾乎犧牲一個人,代價是相當大的。

    陽安線工程是中央和國家的一項重點工程,當時正是處在“文革”期間,為了保證工程不受社會上造反運動的幹擾,中央對該工程實行了軍事管製,專門成立了以陝西省軍區副司令員為主任、西安軍分區政委為政委60餘人的軍事管製委員會,高大川是該軍管會的一名軍代表。

    陽安線鐵路的第一道關,就是離陽平關旁邊的銀平山隧道,這條隧道全長1600多米,南口方向是陽平關,北口臨江,出口又是橋,過了橋又是隧道,兩山之間是一條河,河的兩邊,山岩陡峭,十分險峻。上級要求1971年“七一”前全線貫通,他是分工蹲點負責銀平隧道工地的軍代表。

    陽春五月,春光明媚,雨後乍晴的銀平山,青翠如洗,似一道畫屏橫亙在藍天碧野之中,是那麽美麗清新。

    銀平山隧道全長1600多米,是全線能否完成的第一道關口,為了能確保全線能按時通車,他曾經五個作業班、共四十個小時沒有離開工地,堅守在現場,和每一班工人同誌們戰鬥在一起。

    那一天,和往常一樣,工地上車流人湧,紅旗飄飄,風槍聲,爆破聲,響徹山穀,一片繁忙景象,為“七一”全線貫通而奮戰著。忽然間,民工和工人們紛紛從施工的隧道洞裏往外跑,高大川當時正在工地上,見此情景,頓時緊張起來,便高聲問道:“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工人們報告說:“高代表,塌坊了!”

    “塌坊了!”這三個字,是工地上最令人膽寒的詞了。聽到喊“塌坊了!”高大川的神情馬上緊張起來,隨即向身邊的一個同誌喊道:“你立即通知搶險隊,馬上組織搶救!”說完這句話後,他撒腿就往隧道裏麵跑去……一些工人還不斷地往洞外跑,他們邊跑邊喊:

    “塌坊了,塌坊了!”“高代表快呀!塌坊了!”

    高大川在隧道裏一邊往裏跑,一邊高聲大喊:“同誌們,不要慌亂,快往外撤!”施工隊長陳大慶見高大川進來了,緊張地說道:“高代表,塌坊了!”高大川問:“壓人沒有?”“現在還不知道情況。”“有受傷的嗎?”“有!跑出來的有個別受輕傷。”高大川說:“老陳,被壓在裏麵的人有多少?”“約有十來個人吧。”“叫各組趕快清點一下人數,”“好!”“趕緊把受傷的同誌弄出去!我們馬上製定搶救方案,其他的人通通撤出坑道外麵去!”

    塌坊現場——洞裏塵土飛揚,嗆得人喘不過氣來,高大川和施工隊長陳大慶等五、六個人,在坑道裏指揮搶救工作,不停地忙碌著。搶險隊人員迅速趕來了,一場搶救戰鬥開始了……

    首先,是要保證被堵在峒裏麵人所需的空氣,趕緊向峒裏麵打入通風管道,盡快往裏麵送風。鼓風機抬來了,通風鋼管也抬來了,選好合適的進管位置,搶險隊的同誌,使勁往裏麵打管子……鏜!鏜!鏜!大錘揮動著,飛快地錘打著十二寸粗的鋼管,使它能盡快地向峒裏延伸,經過幾十分鍾的輪番奮戰,終於將鋼管打進峒裏,穿透了塌坊堆集層,鼓風機吼起來了,空氣送進去了。這時高大川順手掬出身上帶的小本子,撕下一頁紙,在上麵寫道:“同誌們,我代表軍管會和全工地的同誌們向你們問候,你們都好嗎?有沒有受傷的?你們要積極自救,我們正在拚命挖掘,很快就會把你們救出來的!”寫完之後,將紙條放入通風管中隨風吹了進去。

    輪番開挖的工作緊張地進行著……經過好約八個小時的奮戰,終於把塌下來的上百方土石挖掘通了,被堵在裏麵的九個工人得救了。令人痛心的是,有兩個工人正好被壓在所塌石坊之下,不幸犧牲了……

    軍管會辦公室裏,人們正在開會,施工隊長陳大慶同誌匯報了事故造成的傷亡情況,他說道:

    “這次塌坊共有兩人死亡,七人受傷,其中重傷兩人,其餘六人都有是輕傷。死亡的兩個都是我們的工人,一個叫陶長林,一個叫王戰生。重傷的兩個人經過及時救治,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這次塌坊的地方,離導峒開挖麵十來米處地段,塌下來了近十米長一段,幸好塌坊量還不太大,在前麵作業的工人們,有人聽見有掉石頭聲,抬頭一看出現塌坊跡象,馬上喊了一聲,快跑!正在施鑽的幾個工人,沒有來得及,被堵在裏麵了,在跑的過程中有兩個人被壓在下麵了……”另一位工程指揮講了事故的原因,並要求各分隊要認真做好安全工作,吸取這次塌坊的教訓,一定要將加強安全監視和檢查工作,對地質不好的地段,要及時做好支撐工作,確保施工人員的生命安全。

    軍管會領導接著講道:“陶長林和王戰生兩位同誌的犧牲,是我們全局的不幸,我們大家都為之悲痛,同時,也會給工人們和民工同誌們在思想情緒上造成了很大恐懼,這給施工帶來了很大的影響,各隊要認真地做好思想工作,要從正麵進行宣傳教育。同時,要組織工人同誌們討論、研究如何加強安全施工的措施?總結預防事故的經驗,一定要按總指揮講的,在開挖過程中,切實加強安全監督工作,支撐工作必須緊緊跟上,不能有絲毫的麻痹大意,工程後勤保障工作必須跟上,材料如果跟不上的話,要及時向指揮部報告,我們要采取各種辦法予以保證,從而有效地預防事故的發生。”

    最後,由高大川宣布:“經指揮部軍管會決定,授予遇難的陶長林和王戰生二同誌為‘銀平英雄’稱號。我們還要舉行隆重的追悼會,悼念他們,促使全體人員要化悲痛為力量,以更大的幹勁來完成工程任務;我們還要對其家屬按照規定進行撫恤,做好家屬的慰問和安撫工作,安排好她們的家庭生活。另外,我們還要將他們衝鋒在前,不畏艱險的英雄事跡,盡快地整理文字材料出來,廣為宣傳,要在全線開展一次學習他們英雄事跡的活動,號召全體職工和民兵同誌們,向兩位英雄學習。”

    高大川久久地沉浸在那段難忘的曆史歲月之中,最使他感動而難以忘懷的,就是鐵路工人們的不懼艱險,勇往直前,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大無畏精神。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當時寫下的那首悼念詩,他心中默默地朗誦著:

    莽莽銀平山,鐵鎖陽平關。

    白衣虎將今何在?工農今日戰猶酣。

    炮聲震天響,車流旗浪翻。

    十萬鐵軍齊奮鬥,高山惡水有何難?

    打通攔路虎,連天未下鞍。

    今朝痛灑英雄血,鐵龍怒吼過雄關。

    他默默地念著那首詩,突然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情不自禁地說了一聲,“他該不是他的兒子吧!?”

    他又想到姐夫信中所寫的“陶義準備和整他的人拚命”那句話,心中更是感到不安,他想到如果真出現那樣的事就麻煩了,問題就鬧大了,那就不隻是陶義一個人的事了,而是關係到部隊影響的大事了。他心中暗暗決定,無論如何不能讓陶義走到那一步去。

    這時,高大川產生了幫助陶義和江花的強烈願望。他這樣想,不僅是幫助哪一個人的問題,實際上是在為我們黨工作,是一個共產黨員黨性的一種表現。想到這裏,他要幫助陶義討迴公道的決心開始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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