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以酒會友


    秋風習習,天高雲淡。湯予、惠能出了江州城一路向南。此時正值金秋時節,城外的農田裏一片忙碌,黃澄澄的稻穀隨著秋風翻起陣陣波浪。辛苦工作了一年,農人們一邊收割一邊唱著小調,臉上洋溢著歡欣和喜悅,孩子們則三五成群的嬉戲打鬧,享受著童年應有的快樂。湯予懲奸除惡助狄仁傑破了大案,又從萬離口中得知事情真相,解開壓在心頭的謎團,現下走在鄉間小道上,看著眼前的豐收景象,也不由得湧起一絲幸福的感覺。


    二人腳力頗佳,清早出城一直走到晌午漸漸出了江州地界。眼看已到飯口,湯予、惠能剛欲歇腳,恰巧就看不遠處的路旁立著一杆酒旗甚是醒目,酒旗下開著一間鄉間酒肆。這酒肆雖不如城中的酒樓繁華氣派可也十分寬敞。二人行至店前,夥計忙出門招唿,將湯予、惠能接近店裏。


    湯予挑了一張桌子同惠能坐下,隨便點了些飯食又要了一壺老酒。夥計一一記下,自去準備。湯予舉目四望,見店內東南角窗下有一白衣青年正自斟自飲,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不禁多瞧了幾眼。那白衣青年二十四五歲年紀,身材修長,麵如冠玉,腰間懸著一柄古劍,舉手投足間散發出優雅脫俗的氣息,隻是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憂傷。他麵前的桌子上隻有簡單的一碟青筍炒肉,卻擺著三個空酒壇,就看他雙眼默默的望著窗外,忽的抬頭仰頸,一大碗酒便已喝的幹幹淨淨。


    湯予見狀暗道:這人生的斯文俊俏,想不到竟是海量。他正嘖嘖稱奇,那白衣青年又倒了一碗酒,高聲誦道:“把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慷當以慨,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言畢,一飲而盡。


    白衣青年誦詠的是蜀漢三國時魏主曹操的千古名篇《短歌行》。湯予雖然不通文墨,但亦知曉。《短歌行》蒼涼豪邁,大氣磅礴,湯予很是喜歡。而白衣青年背誦的更是情真意切,悲愴壯烈,湯予不禁迴憶起往事,久久不能平靜。


    白衣青年旁若無人,誦罷一首興致盎然,又大聲誦道:“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悲涼千裏道,淒斷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說完再是一大碗酒下肚。


    湯予在旁聽得真切,盡管不知此詩是何人所做卻能聽出詩中感歎世事無常,飽含離情別恨,意蘊幽遠使人黯然神傷,禁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白衣青年自窗外收迴目光轉頭看向湯予。二人眼神交匯,白衣青年朗聲說道:“在下一時不能自已,胡亂念些詩文,打擾兩位雅興,兄台勿怪。”


    湯予忙道:“不妨事。”湯予說完想了想,接著說道:“我看小兄弟年紀輕輕,風華正茂,怎麽卻心事重重,鬱鬱寡歡?”


    白衣青年臉色一變,隨即微然一笑,說道:“在下一人飲酒無趣寂寥,兩位若是不嫌棄可否移駕共飲幾杯?”


    湯予聽白衣青年相邀很是高興,說道:“那便叨擾了。”說罷來到白衣青年身前與其同桌而坐。惠能亦隨湯予移步,坐在湯予一旁。


    白衣青年衝二人施了一禮,說道:“在下王勃,敢問二位兄台如何稱唿?”


    湯予和白衣青年萍水相逢唯恐說出真實姓名引起麻煩,想到前日萬離稱其宋予,說道:“我姓宋名予,這位是惠能師傅。”湯予邊說邊攤開手掌指向惠能。


    王勃說道:“原來是宋兄和惠能大師,兩位儀表非凡,英氣逼人,定非俗世之人。王勃能在這荒僻之地同兩位一會,你我也是有緣。”


    湯予笑了笑,說道:“小兄弟文質儒雅,哪知卻是千杯之量。”湯予說著一指桌上的黑色大碗,說道:“連飲酒的器具都透著豪氣。”


    王勃哈哈大笑,說道:“一觴雖獨盡,杯空壺自傾。宋兄有所不知,江南之地溫暖潮濕,釀出的酒味道雖美但稍顯淡薄過於甘甜,多了些許柔弱之氣,需用大碗飲之方覺痛快。”


    湯予點頭讚許,王勃外表雖然文弱,但不經意間言語中露出一股英雄之氣,很是對湯予胃口。


    王勃抓起酒壇倒了一碗酒,指著酒碗說道:“江南人家釀酒均用糯米,糯米釀酒需反複淘洗,少則三四十次,多則上百次,若米淘的不淨則出酒不佳。而且江南氣候悶濕多雨,致使酒曲的曲粒過粗,曲塊空隙大,釀出的酒色澤黃中帶綠,又因製酒的器具簡陋,不及朝廷的良釀署技藝高超,無法造出“清酒”(此清酒並非日本的清酒),酒體渾濁,所以我讓店中夥計取來一支粗碗以掩蓋其色。”


    湯予是愛酒之人,但卻對酒知之甚少,從來不曉得喝酒還有這許多講究。他聽得興致勃勃,忙喚過夥計摸出一錠銀子命夥計重置酒菜。湯予本是豪爽之人,此刻囊中頗有銀錢,王勃所講又投其所好,故而出手十分大方。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王勃從湯予神色中已然瞧出他也是愛酒之人,又見湯予氣質不俗與己意氣相投,心情大悅說道:“不瞞宋兄,在下平生沒什麽嗜好卻唯獨喜歡兩件事。一是舞文弄墨寫些粗鄙文章,二就是對酒情有獨鍾,一日不飲便無精打采。”


    湯予笑道:“我同王兄弟一般也是好酒之人,可卻不懂風雅隻是鯨吸牛飲,不似王兄弟博學多才,鑽悟精深。”


    王勃又是一陣大笑。此時夥計已把菜品陸陸續續端了上來,王勃倒上一碗酒和湯予對飲,湯予也用大碗迴敬,二人一連幹了三四碗。王勃已有五分醉意,興高采烈的說道:“花有禪意,酒可通神,萬事皆需酒助興。花好月圓兒女情長之夜舉杯小酌,英雄氣短壯懷激烈之日開懷暢飲。海闊天空,放浪形骸,天為被,地當床,人生大醉,最是得意!”王勃自飲了一碗,接著說道:“相傳夏人儀狄酉日得水,創出酒之一物。酒神少康繼承其法釀出秫酒將其傳於天下,世間才有了這通神寶物。《周禮》上記載自上古西周已開始設有專門管理釀酒的官吏,曰酒正、漿人、大酋。春秋時楚宣公朝會各國諸侯,因魯恭公進獻的美酒味道寡淡,於是楚國出重兵討伐魯國,引起楚、魯、趙、魏等國大戰一場……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率軍伐吳,出師前越中百姓獻上美酒。勾踐將酒倒在河的上遊和將士們一起迎流共飲,兵卒士氣大振,一舉破吳。越州現在仍以“投醪”為河名……”。王勃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湯予雖聽得一知半解,但覺王勃講的有趣並未打斷其言。


    王勃從酒的起源來曆講至曹植、陶淵明、劉伶等愛酒之人的逸聞趣事,再講到古時的各種美酒,真似如數家珍一般,待口幹舌燥才稍做停歇和湯予對飲一碗。說來奇怪,若換做別人高談闊論,誇誇其談,湯予定是厭煩無比,但不知為何他對王勃頗有好感,在旁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會問上幾句。


    王勃酒興正濃,臉色變得潮紅,雙眼越發明亮,大聲說道:“古人之酒雖然不錯卻怎及得上今朝。我大唐開太平盛世,國力強盛,物產豐饒,世間美酒盡會於此。滎陽的土窟春,富平的石凍春,乃酒中上品。劍南的有燒春,郢州的富水春,烏秋的若下春,嶺南的靈溪春,宜城的九釀春更是天下聞名。還有桑落春、梨花春、小紅槽、鵝黃春、菊花釀……”王勃說到這裏口中仿佛浸出酒香,唇舌一抿,現出迴味無窮的神態,衝湯予繼續說道:“生於大唐真是你我酒徒的幸事。”


    湯予聽著王勃所講的種種名酒,徜徉在一片遐思之中。這些酒有的他曾經品嚐過,有的卻是頭迴聽聞,不禁問道:“王兄弟說的酒難道都喝過不成?”


    王勃麵露得意,說道:“不錯。”


    湯予一臉讚歎,說道:“王兄弟好福氣,如果我有生之年能飲遍天下美酒,也不枉活這一遭。”


    王勃得意之色更甚,說道:“實不相瞞,在下幼年時在西京長安學醫,長安城的各大酒坊我都是常客。後來王某科試及第,被授朝散郎一職,擔任沛王府修撰,因而與沛王朝夕相處。沛王李賢亦是壺觴中人,朝廷的良釀署每月都會進獻各國各地的美酒予他,我便近水樓台把當世名酒一一品遍。”


    朝散郎是七品小官,王府修撰更是閑職,湯予也未放在心上。他本就好飲,聽聞王勃嚐盡世間美酒很是羨慕,略一思量,問道:“天下名酒繁多,王兄弟見多識廣,覺得哪種佳釀才稱得上當世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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