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蘭發現,紀家晚宴結束之後,江雨凝就變得很奇怪,常常一個人發呆,精神恍惚,跟她講話也充耳不聞。


    “老公,你沒覺得雨凝越來越沉默了嗎?”


    江洋收起手裏的報紙,瞪了妻子一眼,“別成天想些有的沒的。”


    顧蘭芳麵色一哂,“你又不經常在家,大老爺們兒的,哪裏知道姑娘家的心思。”


    江洋倒是突然來了興趣,“那你說說,雨凝究竟怎麽迴事?”


    顧芳蘭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雨凝是從昨晚紀家宴會迴來之後,才表現出不對勁兒的,”眼珠一轉,“你說她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我看安少……”


    “胡說!還嫌昨晚丟臉丟得不夠大?!”江洋虎眼一瞪。


    顧芳蘭表情訕訕,“對了,那個女人究竟什麽來頭?我看安雋煌對她倒是縱容得很!上迴我們昊霆也因為她進了醫院,真是紅顏禍水!狐媚子——”


    女人眼底掠過一陣精光,保養得宜的臉上閃過一抹陰狠。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顧芳蘭眼裏本就揉不下沙子,誰叫她痛了,她就要百倍千倍還迴去!


    隻要那個女人還在京都上流圈子裏混,憑借她多年積累的人脈,就不信治不了那隻狐狸精!


    夫妻三十年,江洋比任何人都了解顧芳蘭,一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在打什麽注意!


    冷冷一哼,“你懂什麽?!能被安雋煌看上,那個女人絕對不簡單!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思,若是引火燒身,到時候牽連整個江家反倒得不償失!”


    顧芳蘭卻不以為意,“一個女人罷了,無非就是長得好看了點,還能有什麽本事?等著看吧,紀情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個女人想嫁進安家,簡直癡人說夢!”


    “你真以為那個女人好對付?昨晚雨凝搞得一身狼狽,連帶著江家也被敲打,甚至還差點和秦家搞僵,這個女人連紀剛夫婦的麵子也不給,接連得罪了三大家族,你以為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顧芳蘭眼神一滯,訥訥開口,“為、為什麽?”


    “她這是在殺雞儆猴,做給所有人看!而雨凝和秦家小姐不過是她威懾眾人的工具罷了,相信過了昨晚,沒有人再敢不長眼睛地去挑釁她,敲山震虎,一勞永逸!”


    “她、她看上去也不過才二十出頭的模樣,小小年紀,心機怎麽會如此深沉?”


    江洋歎了口氣,“所以才說,她不簡單……”


    仔細迴想宴會當天的狀況,顧芳蘭似有所悟,越想越覺得後怕,本來看著雨凝受辱,她很想開口教訓那個女人,可是被兒子攔下了,當時她還狠狠瞪了兒子兩眼,以為他在偏幫那個女人,還好……還好她當時沒有衝動,否則在所有人麵前丟臉的,就不止江雨凝和秦思晨,還得加上她!


    “行了行了,別多想,早點睡,明天軍部還有場演習。”江洋滅了燈,躺下,正準備入睡之際卻頓覺女人嫩滑的小手在他胸膛之上遊走,倏而全身一僵,血液開始沸騰。


    顧芳蘭雖然年過半百,但平時沒少在保養上花功夫,所以皮膚緊致,臉上也不見皺紋,很是得男人歡心。


    翻身將人壓在身下,江洋唿吸沉滯,全身滾燙,“又想要了?”


    顧芳蘭嬌笑出聲,嗲嗲喚道:“老公——”邀請之意,不言而喻。


    “小妖精……”


    *一刻,被浪翻滾。


    聽著隔壁房間傳出的嬌吟聲,江雨凝眼中一閃而過嫌惡之色,低咒一聲:“老不要臉——”


    隨即踩著高跟鞋出了江家大門。


    顧芳蘭的心思,她一清二楚,為了保護親生女兒江雨晴,轉而讓她當盾牌,勾引安雋煌,挑釁夜辜星,恐怕今後為了鞏固江家利益,她會把自己當貨物一樣賣出去!


    眼中閃過一抹怨毒,老*,我們走著瞧!


    招了輛的士,“麻煩,希爾頓酒店。”


    在敲開那扇門的前一秒,江雨凝渾身都在顫抖,迴想起當初被詹姆斯囚禁折磨的日子,她全身血液都凍結成冰,寒意從脊背升起,蜿蜒而上,直至將她層層包圍。


    可是比起被虐待,她更害怕死亡。


    起初,她不相信夜辜星的話,抱著僥幸的心理,她去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最後報告出來顯示一切正常。半夜,她開始全身瘙癢,特別是脖頸的位置,但除了被自己指甲撓出的血痕外,什麽東西也沒有,沒有紅色的疙瘩,也沒有什麽潰膿腐爛的跡象,但,就是癢,奇癢無比。


    今天一大早她又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告訴她,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她開始怕了,想起夜辜星說的話——


    “……病毒侵蝕內髒,最後全身潰爛而死!也別想著去醫院檢查,我可以保證,就算使用目前世界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幾乎不用糾結,不需要掙紮,江雨凝心中的渴望很清晰——她要活!她不想死!


    所以,她一出醫院就主動聯係上詹姆斯,本來她將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迴憶都封鎖在了德國,電話號碼,短息記錄統統刪除,可是如今她卻能毫無障礙地記起那個男人的手機號碼,不是她記性好,隻是曾經那些帶血的記憶太猙獰、太深刻!


    或許,她這輩子都逃不出那個男人的魔爪……


    可是,無論如何,她想活著!很想!即便是被囚禁的三年裏,她也不曾有過輕生的念頭!


    當門從裏麵被拉開的一瞬間,她看到了那張久違的俊臉,江雨薇想,當初,自己就是被這樣一張俊美的容顏迷惑了吧?否則一向眼高於頂的她怎麽會如此狼狽地掉進了惡魔設下的陷阱?


    詹姆斯眼底爆發出猩紅的光亮,像森林中覓食的野獸,“寶貝兒,我好想你……”


    當門被闔上的一瞬間,江雨凝眼角一滴清淚滑落,她想,若是不去招惹夜辜星,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遲了,終究是遲了……


    ……


    舒緩的音樂靜靜流瀉,已是嚴冬時節,落地窗外,揚揚灑灑的雪花獨自飄零,婉轉出淒清哀凉之意。


    時間尚早,不過八點,安靜的街道上,除了掃雪的環衛工人外,人跡寥寥。


    這是一間稍顯偏僻的咖啡廳,生意不是很好,但勝在清淨,因而咖啡機研磨咖啡豆的聲音才格外清晰。


    夜辜星收迴目光,窗外一大片白色刺得她雙眼微微發痛,闔上雙眸,一股愁緒漸漸襲上她緊皺的眉心。


    昨晚,她和安雋煌第一次發生了爭執。


    時近年關,除夕將至,對於泱泱華夏來說,這個傳統節日代表著辭舊迎新,家人團圓,共聚天倫,對於安家也是如此。


    安家族規,但凡是安家子孫,無論手上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須在每年除夕之前返迴本家,直到大年初三,才能陸續離開,返迴自己的勢力地盤。


    安雋煌的意思,是想讓自己今年除夕跟他一起迴去,見安家族人。


    夜辜星沒有答應,一來,如今正是急劇擴張勢力的時候,又有物理競賽和黑道峰會迫在眉睫;二來,在自己不夠強大之前,她不想讓孩子跟她一起去麵對那些牛鬼蛇神,不是怕,而是覺得煩!


    若隻是她一個人,她盡可能厚著臉皮跟安雋煌一起迴本家,攪個天翻地覆也無所謂。可是,現在她還懷著孩子,在孩子出生以前,她不打算登上那座象征財富和權勢的島嶼,太多的未知和危險,她不想讓小東西跟著她一起遭罪!


    華夏京都好歹是自己的地盤,安家那些人,手再長也伸不了這麽遠,就算伸過來,她也能及時揮刀砍斷!


    不是不相信安雋煌的能力,她隻是不想把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全部寄托在別人身上,她習慣自己掌控一切,即便這個人是她深愛的男人,也無法讓她放下原則和習慣!


    缺乏信任嗎?


    她是相信安雋煌的,但她不敢賭,不敢用肚子裏兩條小生命去博,因為意外——隨時隨地都會發生!


    在命運麵前,人的能力太渺小,她不允許有絲毫差錯!


    所以,就算安雋煌黑了臉,夜辜星也一口咬死——“不去!”


    一張大床上,兩個人,第一次,背對而眠。


    打了個嗬欠,眼角溢出一抹晶瑩,夜辜星合上眼,閉目養神,室內溫暖幹燥的空氣熏得人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一個挾裹著寒風的纖細身影推門而入,最後在她對麵的位置坐定。


    老板娘笑得溫暖而雅致,送上一杯卡布奇諾,而後將空間留給店中僅有的兩位客人。


    江雨凝顫抖著手,端起咖啡,送至唇邊,一口溫熱下肚,仿佛全身都暖了起來。


    她取下鼻梁上的墨鏡,露出受傷的右眼角,又輕啜一口。


    放下咖啡杯,她直直望向夜辜星,“太甜。”


    眼未睜,夜辜星揉揉眉心,淡淡道:“生活太苦,我想,你會需要糖這種東西。”


    江雨凝笑著取下圍巾,露出青紫一片的鎖骨,白皙的肌膚之上指印、吻痕交錯,甚至還有些細細的鞭傷。


    在她取下圍巾的那一刻,夜辜星已然睜眼,見到那些傷痕的瞬間,江雨凝看得很清楚,對方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波動,宛如一潭死水,波瀾不興。


    如此,無動於衷嗎?


    果然,是個冷血的女人。


    “東西呢?”她開門見山。


    江雨凝抽出一個包裹在大衣裏的牛皮紙袋,遞給對麵表情懨懨的女人,她剛從酒店出來,詹姆斯折騰了一晚,現在睡得像頭死豬。


    “解毒針劑呢?”


    夜辜星淡淡莞爾,“不急,我要驗驗真假。”


    說罷,拉開牛皮紙袋,從中倒出幾張用德文書寫的a4紙,每張頁眉處皆拓有玫瑰狀水印,粗略瀏覽一番,夜辜星暗自點頭。


    “沒錯。”


    然後,從大衣兜裏摸出一管針劑,滅菌塑料袋包裝,淡黃色的液體隨著夜辜星的動作來迴流淌。


    遞給江雨凝,她起身欲走。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沒有惱怒,也沒有憤恨,江雨凝問得平靜,“為什麽,你就可以無動於衷呢?你知不知道,你親手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一生!”


    夜辜星腳步一頓,聲音淡漠,“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所做的每個決定承擔相應的後果。就像當初你招惹了詹姆斯,被他囚禁三年,早在你試圖踩著我上位,借以在京都上流貴圈站穩腳跟的時候,你就應該做好被踩的準備;為了給我點顏色瞧瞧你等在洗手間內想伺機動手報複的時候,就應該做好反被報複的準備。”


    “天理昭彰,因果輪迴,你今天的下場,我隻能送你兩個字——活該。”


    “有多大的本事,惹多大的人!在沒有摸清對方底細的情況下就貿然出手,勝利了,是僥幸,失敗了,是必然。而你錯就錯在將僥幸當做了必然,一個人的運氣不會一直好下去。”


    江雨凝握住杯扣的指尖泛青泛白,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自嘲,活該嗎?


    或許吧……


    早在她設計偶遇詹姆斯的時候,就注定了她要為自己的虛榮付出應有的代價,這輩子就這樣吧……


    隻要,活著,就好。


    “阿森,已經拿到了,林曲路街口處的咖啡店外……”


    坐上於森的車,兩人直奔暗夜會總部。


    “好好盯著,一隻蚊子也不能放進來。”


    “是,森哥!”


    撥通錢岐彬電話,夜辜星沉沉開口,“東西到手,我現在傳真給你,一定要,親自,接手這份文件!”


    “好。”


    過了半晌,錢岐彬的聲音再次從電話那頭傳來,“準備好了,傳真號碼是xxxx。”


    手上一番動作,“收到了嗎?”


    “……收到。”


    “錢老,這份文件務必保證不再拓印,僅此一份!你和齊煜看完熟記之後,立馬銷毀,記住,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一旦被德國政府察覺,那將是殺身之禍!


    “是。”


    掛斷電話,夜辜星接過於森遞來的打火機,親手將手裏文件點燃,直至燃燒成一堆黑色灰燼。


    煩躁地揉揉眉心,後背陷進皮椅之中,眼中一抹惆悵浮現。


    於森眉眼微動,難得開口,“小姐,是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夜辜星輕歎一聲,自嘲一笑,“是啊……好難的事……”


    眼眸一緊,“那……”


    擺了擺手,“是私事。”


    於森默然,低眉斂目退至一旁,將眸底的心疼不動聲色掩藏。


    或許,他能做的,隻是在她默然的時候,靜靜站在她身旁,守護著,一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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