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浮生夢(10)


    代人?


    這一番話大有深意,引商忍不住皺了下眉,狐疑的看向他,“您可否如實相告?”


    “現在說了對你毫無益處。”蘇世似乎有了一瞬的遲疑,不過很快就堅定了自己的念頭,又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此來凡間是為了勸你受了華鳶心意,莫要辜負他一往情深?”


    若是說實話,引商確實這樣想過。


    隻是蘇世卻否認了這件事,“我從未打算這樣做。華鳶如何想,是他的事,誰也管不了他。不過若是他想將那些胡鬧的事情做出來,我既是他的兄長,總不能讓他再因為一己之私拖累別人。恣意妄為也無妨,可若是事事不成,自己所求不得,到最後反而害苦了旁人。”


    聽他的意思,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引商不知實情,不敢多言,但也不會忘記自己最初的困惑,“那您……所為何事?”


    “他做下的荒唐事不少,可是終究改不了天命。越是如此,我怕他執念越深,再做出什麽逆天改命之事。所以,我此來隻是想勸你順應天命,不要讓他再拖累你了。”


    說到底,不論是為了她好,還是為了華鳶好,蘇世這個當師兄的,都不想讓他們再有什麽糾葛了。


    若當真能如此,於引商而言,也是件好事。


    隻是她仍要問上一句,“華鳶他到底是為了誰抗下的天劫?”


    她像是不經意的問出這件事,蘇世麵色也未變,隻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他的姐姐。”


    “他……還有姐姐?”她心中本已隱隱猜出真相了,可是聽了這個答案後卻著實吃了一驚。


    “一族同宗的姐姐。”蘇世似是不願意多談此事,抬眸一看尚是豔陽高照的天空,又招唿她迴去,“快要下雨了,迴去吧。”


    他們這些神仙,說會下雨,就一定會下雨。


    幾乎在前腳邁進薑宅大門的那一瞬,長安城的上空便是雷聲大作,大雨傾盆而下。


    其他人已經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隻有華鳶在她推門進來的時候,歪了歪頭仔細聽了聽,然後抿唇一笑,“我又不是快死了聽不得大動靜,你走得那麽小心翼翼做什麽?”


    他的嘴裏真的是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


    本來怕驚動他休息的引商不由跺了下腳,“你聽腳步聲就能聽得出是誰?”


    “衛瑕的腿比我好不了多少,我那個侄女和師兄走路都沒聲的,還剩那條小鯉魚,他不在家。”他慢悠悠的給她解釋這件事有多麽簡單。


    引商就站在他的麵前,他在說個沒完沒了的時候,她就幫他把鬥篷蓋在他的腿上和右臂,單把那唯一能動的左手拎了出來輕輕晃了晃,生怕他這條手臂也動彈不得。


    她這本是好心,可就在準備放下那胳膊的時候,卻反被他飛快的抓住了手腕。他現在的力氣遠不如她,不過是仗著自己的動作快而已。


    引商想也不想的甩開了他的手,輕輕鬆鬆毫不費力。


    換做旁人,這個時候怕是要有些窘迫了,可是華鳶不同,他收迴自己的手,仍舊一臉笑容,勉強判斷著她所在的位置,然後將臉扭向了她,笑著問她,“聽衛瑕說,你剛剛是與我大師兄出去了?”


    “……是。”這本是件很平常的事,引商卻莫名的有些心虛。


    “他是不是又說我的壞話了?”


    “沒有!”她很快否認,也不知自己在急些什麽。


    “那就是說了。”他歎了聲氣,也沒深究那兩人到底說了些什麽,轉而問她,“與他說話多無趣,不如和我說。你有什麽想聽的故事?我講給你聽啊。”


    這簡直稱得上無事獻殷勤了。


    引商心有困惑,可也沒放棄這個機會,當即問道,“你曾說,隻要一過七月初七就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反悔了。”


    “薑華鳶!”饒是她性子再好,對方又是殘缺之身,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如此哄騙,她也容忍不下去了。


    華鳶抬起一隻手捂了捂耳朵,臉上還是笑著的,隻不過比剛剛多了一分勉強,“就算不說這個,我們說些別的不成嗎?”


    不成?怎麽不成。他若是執意不肯開口,她又能奈他如何?一想到這些,原本的滿腔怒火也都泄了氣。


    見她沉默不語,華鳶偏了偏頭聽著屋裏的動靜,可是轉念一想,又心知她絕不是會為了這種委屈事落淚的女子,安下心的同時卻也有些心酸。


    “我不想說,是因為我覺得我能說的已經說盡了,若讓我明明白白的再講一遍那些往事,我……”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啞,“對不起。”


    最近這兩日,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


    沉默了許久,她還是沒說話。


    屋外狂風大作,不時吹得緊閉的房門也跟著“咣咣”作響。華鳶靠在牆壁上,自顧自的開了口,“也許你已經不想聽了,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說完。”


    他說起的是自己曾說了一半的那個故事。


    “我之前也有個師兄……我那個師兄,也可以說是我的兄長,我們相處的日子比你們所想的還要久得多。他是我們所有人中最出眾的那個,沒有任何人及得上他……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我的心上人也傾慕於他。我的心上人是我的大師姐,她和大師兄同時拜入師門,情分自然不一樣。可是,後來我發現我想錯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我的大師姐,從始至終都未曾對師兄動過情。”


    在昆侖山求學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艱辛,可是因為有大師姐在,哪怕隻是彼此心裏才清楚的兩心相悅,也足夠了。


    雖然身在世外,他的大師姐心中想著的卻一直是凡塵煙火芸芸眾生,行事決絕,偏偏又心懷憐憫,其他師兄弟們曾說笑過,“昆侖山這麽多神仙,隻有大師姐才是真真正正想要超渡眾生的。”


    可是這一切都因為他的出現改變了。


    “那時,是我做錯了。”迴想過往,華鳶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直到幾百年前,我又拖累了她一次……”


    “你的大師姐,就是你一族同宗的那個姐姐,對嗎?”她終於開了口。


    華鳶沒有否認。


    深深吸了口氣,引商鬆開了已被自己揪得皺成一團的衣角,“原來如此。”


    事已至此,她竟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經有些後悔執著的探究一個真相。


    “我也猜得出,大師兄他對你說了些什麽。也許,他說的才是對的。”前幾日還執拗的不肯改變心意,一場生死之劫之後,華鳶竟鬆了口。


    明明她還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他卻終於向天命低下了頭。


    或許是真的明白了一些道理,也或許是,現在這副模樣再也無力抗拒什麽。


    “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改,而是明知可以改變,卻不能這樣做。”說到這兒,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懷中拿出了一隻白玉鐲,遲疑了一下,分辨著她在何方,才伸出手試探著向她遞了過去。


    其實他還是遞偏了許多,引商探了探身子,才將那手鐲拿在手裏,然後驚訝的發現那鐲子上的紅線已經不見了。


    “這東西怎麽在你這裏?”


    “偷來的。”他說的理直氣壯,未有絲毫心虛。


    引商也沒理他,又拿起這幾百年前的古物打量了起來,“那紅線怎麽不見了?”


    “該消失的時候,自然會消失。”他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然後問她,“你為何不問我,這紅線到底是什麽?”


    “猜得出來。”凡間關於牽姻緣這種事的傳說有許多,她猜也猜得出這紅線的用處。


    隻是,曾有些不解,那紅線的另一端在哪裏?


    這個念頭剛在腦子裏閃過,屋外一聲驚雷劃破天際,她看到華鳶左臂的衣袖慢慢滑下,露出了手腕上的一道紅痕。仔細看去,那也是一段紅線,隻不過一直深深埋入了血肉之中,現在才慢慢顯現出來,讓人看了個清楚。


    這世間,唯獨一個“情”字強求不來。強求來的緣分,終究換不來情深。


    “我放棄了。”


    看到那段紅線的瞬間,引商幾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可是指尖還沒觸碰到它半分,紅線便在華鳶的話音落下時倏然間斷裂,從他腕上滑落下去,未及落地已然化為煙塵,眨眼消散不見。


    引商心中一驚,沒由來的攥緊了手中的白玉鐲,隻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徹底消失了,再也找不迴來。


    華鳶看不見眼前的一切,可是當窗戶被屋外的狂風撞開,風雨將他腕上被割裂的血肉吹得一涼,錐心之痛終於滲入骨髓。


    一切,至此了結,


    這一場雨,直到傍晚才結束。快要到宵禁,路上的行人都是神色匆忙,生怕自己無法在關門之前趕迴家中。


    蘇世進門的時候,華鳶還在那裏興高采烈的給引商講著涇河龍王一家的恩怨情仇。直到蘇世在門口站了許久,他才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慢慢收斂了自己的神情,最後再次抬起了自己唯一能動的那隻左手,隻是這一次他沒有試圖去觸碰眼前心不在焉的女子,微微向著她的方向探了一探就收迴了手。


    最後這一刻,他想說的話實在是太多,每一句都像是非說不可,可是真到了嘴邊,反而又覺得沒必要再說了,最後隻留下一句,“你曾經錯信過一人,如今已不會再錯了。”


    引商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已經沒有機會再問出口了。抬眸看了一眼外麵的落日餘暉,她沒再迴頭看向他,隻是垂眸輕聲道了一句,“珍重。”


    身後始終沒有傳來聲音。


    *


    枕臨出去找長安城的小妖怪們瘋了一天,終於在深夜時偷偷摸進了宅子裏,可是一進門就發現屋子裏燈火通明,引商獨自坐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麽,而華鳶卻不見了蹤影。


    “薑哥哥呢?”


    “他走了。”收拾好屋子裏的東西,引商又像是往常一樣去關好門窗,然後對著還愣在門口的小鯉魚勉強扯了扯嘴角,“放心,他隻是跟著師兄迴家了而已,隻不過……隻不過不會再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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