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浮生夢(8)


    “你要幹什麽?”她警惕的後退了幾步。


    華鳶卻隻是撇撇嘴,什麽都沒有做,徑直走到那水池邊坐下,又仰頭看向她,“瞧瞧你,害怕什麽。”


    見他神色如常,引商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鬆下來,不過仍是滿眼困惑的打量了下這個小樓,“弄成這樣做什麽?”


    “這可是有大用處。”華鳶伸手在池子裏攪了一下,甩甩水珠,招手示意她過來看看。


    引商上前幾步,不過快要接近他時又警惕的站下了腳步,懷疑道,“你不會是……想要推我進去吧。”


    這種孩童才會做的事情,也就隻有華鳶還能做出來了。


    而他略顯嫌棄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這個池子幾乎有整個一層樓那麽大,引商猶豫著走過去坐在池邊,心裏那點忐忑仍然沒有完全消去。


    “什麽時候才開始……”她茫然的看著樓頂。


    “快了。”哪怕即將麵對的是生死之劫,華鳶仍有些心不在焉。


    那一刻未到之前,兩人都是相對兩無言的坐在水池旁邊,中間還隔了挺遠,刻意的不想接近。


    而即便他們身處屋內,也能清楚聽到外麵街上的喧鬧聲。七月初七乞巧日,身為女子本該在鏡前認真的梳妝打扮一番,然後在月下穿針乞巧。


    引商自小就生活在原本的那間道觀裏,從未像尋常女子那般期盼過七夕,也不知自己在乞巧時能乞求什麽。旁人求一雙巧手,或求一段好姻緣,她又能求些什麽呢?


    或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華鳶一轉手就給她變出一副針線來,“穿吧。”


    他怕是真以為乞巧節就是將線穿過針孔而已。


    引商不禁歎了聲氣,在心裏搖搖頭,伸手將線扯過來,細心的將五彩線穿過那根針,看不見月亮,也不知自己該求些什麽,最後隻能默默念了一句,惟願身邊眾人平安無憂。


    這幾年裏,他們幾人也算是曆盡了坎坷艱險。世事難料,不求將來萬事如願,能夠平安的活在這世上就足夠了。


    她其實有些不敢問華鳶,如果抗不過今日那死劫,是不是真的會死。她害怕聽到自己不願意聽到的答案。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該怎麽辦?”華鳶似是等得有些困了,聲音也放得極低。


    引商本有些沒聽清,稍稍湊近了,聽他又說了一遍,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迴答了。


    有時候她覺得他根本不懂她在想些什麽,有時候卻三番兩次的被他戳破心思。


    見她沒說話,他便自己答了,“我不會死的。還有許多事情未能如願,現在就死實在是太不甘心。”


    這世上,誰人心裏沒有一個苦字?


    引商雖然從未在他的臉上看到過痛苦的神情,可是他又怎會當真事事如意?不過是把無可奈何都藏在了心裏。


    一時無言。


    不知又過了多久,外麵終於隱隱約約傳來了悶雷聲。


    “來了?”她猛地站起身,緊張的看向他。


    華鳶仍坐在水池邊未動。小樓的門窗都是緊閉的,他們看不到外麵的情形,更看不到夜空上是不是已經烏雲密布。


    “你不是有法子扛過去嗎?怎麽還坐在這裏?”見他無動於衷,反倒是她更著急一些。


    “轟隆!”外麵的雷聲更響。


    安靜下來之後,多多少少還能聽到街上眾人紛紛躲避的腳步聲。


    “你過來。”華鳶總算是抬起頭,然後對著她伸出手。


    引商有些遲疑,可是眼見他的神情已不似剛剛那般散漫,也心知事情不對,便幹脆的將手遞了過去。


    他們兩人的掌心合在一起,他半天沒動,最後突然將手一翻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幹什麽?”引商想掙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眉眼彎彎盡是笑意,全然不複剛剛的悵然若失,手上用力一拽,就將她拉到了水池邊,甩進了霧氣繚繞的池子裏。


    身體觸碰到水麵的那一瞬,引商還在暗罵自己就不該相信他。可是緊接著,那冰涼刺骨的冷水就將她凍了個哆嗦。


    “怎麽是涼的?”


    明明看著還是熱氣騰騰的樣子,一進來才發現那霧氣不是熱氣,更像是薄煙,而且散發著異香,不過聞了聞,就隻覺得腦子渾渾噩噩的有些不清醒了。


    她掙紮著想從水池裏爬出去,隻是無論怎樣伸手,都像是距離那水池邊的白玉石階足有千丈遠。


    霧氣越來越重,她漸漸有些看不清水池外的情形,隻能扯著嗓子喊了聲,“華鳶!”


    無人應答。


    這水池看起來並不深,可當她想要將腿踩在池底時,卻又一腳踩了個空。


    像是有千萬隻手臂扯著她下墜那般,還來不及掙紮,她整個身子都已經浸入了水中,伸手一抓,從指間滑過的也是那冰涼的池水。


    之前在涇河撞見水鬼險些溺死的事情又浮現到腦海裏,引商手腳並用的想要遊出水麵,可那水麵明明近在眼前,卻任她如何拚命也觸碰不到。


    漸漸的,她實在是摒不住氣息,認命的一鬆口,想象中的痛苦卻遲遲沒有到來。


    心中詫異,她猛地閉上眼又再次睜開,隻見這池水澄澈,甚至一眼就能望到水池外的場景。


    外麵雷聲震震,明明是在水中,她卻聽得比在水外之時還要清楚。而那霧氣似乎也在漸漸消散,隱約間已經能看到華鳶的身影。


    他還坐在水池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沒一會兒,又是一聲驚雷響起,震得整棟小樓也跟著顫了顫。


    “華鳶!”水池下的她拚了命的喊著他。


    可他仍未應答,反倒一抬手熄滅了小樓裏的燭燈。霎時間,整個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這下子,引商終於看不清的景象。她飄在水底茫然四顧,除了那驚雷聲再也聽不到其他。


    悶雷約莫著響了整整四十九聲,引商本以為一切都該結束了,可是緊接著,便是倏地一聲巨響,震得整棟小樓隨之搖晃,長安城裏諸多小鬼的哀嚎聲幾乎撼動了天地。


    在這些聲響中,引商無從分辨有沒有華鳶的聲音。她咬了咬牙,哪肯就這樣茫然無知的泡在水底,幾乎遊得胳膊也要斷了,隻為了更接近那水麵一點。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觸碰到水麵時,原本縈繞在水池上的霧氣卻漸漸散了開,平靜無瀾的池水也開始跟著外麵的雷響聲顫動著,蕩起陣陣漣漪。


    她試著伸伸手,詫異的發現自己竟然已能將手指探出水麵。隻是不等她再努力往上一些,就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


    黑暗中,她看不清華鳶的模樣,伸手一抓,隻摸到了他唇角鮮血淋漓。


    兩人一同再次墜入水中,她想問他這是怎麽了,卻聽他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別……別……出去。”


    雷聲仍未斷。


    引商托著他的身子,任是摸到什麽地方,都隻能摸到滿手的血腥。慌亂間,輕輕一扯對方的衣袖,那已經破爛不堪的布料竟碎成了幾片,四散在水中。


    她心中一驚,扶著他的手飛快的鬆開,想要向後退去。可是偏偏這時又有一道巨雷響起,直直向著這池水劈來。


    在水裏是避不了雷的,引商一直很清楚。可是這雷是天劫,這水也不是尋常的水,她隻覺得身子有些酥麻,倒也沒什麽異樣了。


    而緊緊抓著她的華鳶卻不似她那般輕鬆,身子一震,又咳出一口血來。這血濺到她的身上,如烈火般迅速的燒盡了她身上的衣衫,燙得她忍不住想要抽迴手來,可惜華鳶明明已經虛弱得隨時會暈厥過去,仍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裏。


    引商的臉頰已紅得快要滴血,他們兩個現在明明未著寸縷。


    “別動……別動……”


    華鳶咬緊了牙關,除了告訴她不要掙脫之外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到現在為止到底劈下了多少天雷,他已經記不清了。她驚慌,他又何嚐不驚。千算萬算,果然還是未能周全。


    到現在,除了硬挨過去,竟沒有別的辦法了。


    引商也不是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哀求,可是任是哪個女子這樣赤體的挨在一個男子身上時能不驚慌失措?她張了張口,想問問他是不是非要這樣不可,就隻覺手腕上的力氣一鬆,華鳶的手已經捂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似是連施術的力氣都沒了,隻能用這種最笨的方式讓她閉上眼睛。突然看不見眼前景象的引商更是驚恐,她伸出手臂欲將他從身前推開,眨眼間卻又被他重重抵在了池壁上。


    背後是冷硬的牆壁,她隻要伸出手,就必然會觸碰到他赤|裸的身子,一時間竟然避無可避,也難推阻。


    倏然,他俯下身子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唇印上她的,強迫她輕啟唇瓣。引商隻覺得一股暖流貫穿了全身,燒得她狠狠咬住了他的下唇,嚐到了血腥味道才肯罷休。


    耳邊嗡嗡作響,幾乎聽不到雷聲震震。茫然間,她的腿已經勾在了他的腰間,反複摩挲著試圖緩解胸口那股灼熱感。


    而他似是連最後一絲力氣都失去了,捂著她眼睛的手無力垂下,倚靠在她身上努力想要支起身體。


    “轟隆!”又一聲雷響,終於將這早已沒了屋頂的小樓劈得四分五裂,石柱木片紛紛落下,煙塵四起。


    引商尚且懵懂,隻覺身前的人將她壓在了身下,而一道閃光之後,他終於痛唿出聲,雙手捂在眼前,鮮血從指縫間流下,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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