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關於狐妖的傳說不少,可那狐妖若是生了九條尾巴就稱不上妖了,早就得道成仙了。


    盯著那房簷上的身影,引商一時簡直要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而當她狠狠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就發現眼前的場景果然不一樣了。


    青黃色的狐狸還是那樣狼狽不堪,可是拎著的它的卻不是有著九條尾巴的白狐,而是那身披著狐裘的美貌少年。管梨從房上輕巧躍下,手上稍稍用力,那隻死了還不安分的狐鬼就化作一陣煙塵,灰飛煙滅了。


    “這事天上地下都管不著,它落到我手裏也算是時運不濟了。”拂了拂手,白衣的公子倒像是剛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隻怕身上那身狐裘不小心沾了什麽灰塵,便對著引商有禮的笑笑,徑自往邸舍屋裏走了。


    徒留下引商還傻傻站在這屋外,一時間腦子竟有些轉不過彎來,她剛剛沒看錯吧……


    “傻了?”華鳶伸手在她麵前一晃。


    她連忙拽住了他胳膊,略用力的捏了一下,“疼嗎?”


    疼得他齜牙咧嘴。


    引商把手縮迴來又掐掐自己,也挺疼的,看來還真不是睡迷糊了或是被附身了。剛才她瞧見那白狐的時候還真當自己又被狐鬼給附身了呢,現在一想,這可不是看岔眼了也不是沒睡醒。


    那姓管的朋友真的是個活生生的狐妖啊。


    這個想法在心頭一閃而過,她就忙不迭的說給了身邊的華鳶聽,還滿心困惑的問他“難道你也是哪個山頭出來的精怪?”


    能與九尾狐妖當舊相識,還叫人家欠他人情的人怎麽會是凡體肉胎?


    華鳶隻是“嘿嘿”一笑,反問她,“你看我像個什麽精什麽怪?”


    他這麽一說,引商當真細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嘖嘖”感歎,“瞧你這幅模樣,莫不是老虎不在家,就占了山頭耀武揚威的猴大王?”


    其實她倒是真想說他是狐狸精來著,不過轉念一想,說他是狐狸精說不定還能被他當成奉承話,幹脆就拿猴大王來揶揄,看他如何作答。


    可是誰知她這麽一說,他臉上笑意倒是半分未減,隻是裝模作樣歎了聲氣,“我若是占山為王的猴大王,早就搶了你當壓寨夫人,還用等到如今?”


    引商也跟著他笑,卻沒有再接話。


    她自以為已經很了解身邊這個人了,可是現在才發現自己了解的根本就不夠。自中元節那事過去之後,因著他什麽話也沒說出口,他們兩人本是全當什麽都沒發生,一直像是從前那般好好的度過了這幾個月。可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自那之後,這人總是冷不丁的說出些似是而非的話來,既像是認真的,又像是真的在說笑。


    她就算有心避開,都避無可避。到頭來,她竟連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有的這心思都不知道。


    不過看眼下這情形,她還是寧願永遠都不知道。


    別說她已經鐵了心要抓著花渡不鬆手了,就算沒有花渡,她再想找個人為伴也不會選擇身邊這個人。華鳶其人,雖說古怪了些懶散了些偶爾招人煩了些……可是歸根結底,平日裏當共事的同伴相處起來還是不錯的。不過一旦牽扯到男女私事來,她實在想不到自己若是與身邊這人湊在一處會如何?


    非但想不出來,還有些惶恐。


    還是不想的好……


    引商努力晃了晃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撇在腦後,專心想著眼前這事。屋裏的管梨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讓大家都相信他是個術士,幾個少年一聽說狐鬼已除,心下都鬆了一口氣,激動之餘連眼淚都憋了出來,一個兩個在那裏抱頭痛哭。


    趙顏也哭了兩聲,然後在追問堂哥自己會不會有事之後,又忍不住喃喃自語,“可憐阿杏……”


    “可憐?”趙漓陰陽怪氣的打斷了她,心裏恨得都想把這妹妹丟到大街上自生自滅了,“你說說你們幹的這好事,為了一個才見了一麵的男人就敢豁出命去?”


    “也沒想到會豁出命……”趙顏還想為自己爭辯一句,但是一瞥見哥哥的臉色,便老老實實閉上嘴不說話了。


    折騰大半天,深更半夜的眾人也不適合一直呆在這邸舍,趙漓把幾個孩子帶迴衙門之前又向管梨和引商等人鄭重道了聲謝,然後便帶著人走了。至於怎麽向平民百姓們解釋這事的來龍去脈,又怎樣壓下流言,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反正這種事金吾衛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邸舍裏還剩下道觀這幾人,老板本就說過要把這死過人的屋子給他們住,住多少夜都不要錢。反正如今出不了城,引商問了問天靈和華鳶的意見,便決定今夜在這裏住下來。


    死過人的屋子就不敢住了?那他們也就別當什麽道士了。


    最後隻剩下管梨一個,引商將目光投向他,卻見他突然站起身,先道了聲歉意,隻說自己還有其他事,便轉身走出了屋子,也不知是做些什麽去了。


    很快,身後傳來了華鳶拿懶洋洋的聲音,“今晚那隻狐鬼不足為懼,厲害的角色還在別處藏著呢。既然專門請了行家來幫忙,自然要將事情辦利索了。”


    隻會借由扶乩附身在凡人身上算什麽?狐狸這東西本就易成精,有了道行還半路折了性命的話,那可是比厲鬼還能折騰人啊。


    *


    衛家的府邸裏,衛甯眼看著源伊澄又留宿在此,心裏再是不滿,麵上也不會露出絲毫不喜,仍是客氣的吩咐下人們收拾客房去。


    源伊澄何嚐看不出衛甯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可是他素來心高氣傲,自不會將這些人的看法放在心上,隻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衛瑕身上,看了半晌,突然放低了聲音問道,“二郎,你與我說句實話,三郎那雙腿到底是何時……”


    剩下半句話他沒說出口,可是坐在他身邊的衛鈺卻聽懂了。


    長安城裏鮮少有人知道,衛瑕那雙腿已經不能正常行走,雖然還算不上瘸了,但已經與廢了無異。源伊澄是這衛家的常客,每一次來,衛瑕都像常人一樣站起身迎他送他,但是久而久之,就算源伊澄沒刻意叫自己那幾個式神留意著,自己也能看出這其中的不對勁來。


    既然已經被看穿了,對方又不是什麽外人,衛鈺思慮片刻,到底沒有繼續隱瞞下去。


    “一年前他大病了一場,自那之後,原本的病症雖是痊愈了,那雙腿卻漸漸不行了。”一提起那時的事情,他這個當哥哥也暗暗攥了攥拳,仍是懊悔自己沒能早點發現不對勁來。


    一年來,衛家上下的人都為這事操勞不已,遍尋各地的名醫妄圖醫好衛瑕這條腿,衛甯更是為此熬出了病症來,時不時就會咯血。雖然衛瑕本人全然沒將這事放在心上,甚至日日都勸姐姐不要擔心,可是別說是衛甯這個最心疼弟弟的大姐了,就連衛家的下人們也都不甘心得很。


    衛氏兄弟名滿長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蒙受聖眷前途無量。可就在這春風得意的時候,衛三竟然無緣無故瘸了一雙腿,連正常行走都成了難事,豈止是天意弄人,簡直就是天大的劫難。


    聽了原委之後,源伊澄自然要跟著唏噓一番,可是惋惜過後,卻又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他抬眸睇了一眼身邊的衛鈺,希望從這個當哥哥的人眼裏看出些端倪來。隻是衛鈺從始至終都是一副為弟弟憂心的模樣,沒有半點虛假更看不出什麽破綻。


    到了晚間,源伊澄留在衛府居住,與衛氏兄弟又說了幾句話,便隨衛府的下人迴到了客房。進了門,聽著外麵沒有多餘的動靜了,他才將一直握在手裏的紙片擲了出去。


    那紙人很快化作了女子模樣,名為“玄”的式神經常被他派出去盯著人,如今聽他說了一句“衛三”,便得了命令飄出門。


    繞過一道迴廊,玄是在一間書房找到衛瑕的。屋裏的燭燈燒得正亮,那個溫潤文雅的年輕男子捧著一本古書認真讀著,桌子上還放了沙盤和一些古古怪怪的東西,與這房間極是不相符。


    玄坐在窗口將自己要盯著的人細細打量了一番,雖然自己是忠於主人的,但是瞧著這容貌昳麗的男子還是會覺得賞心悅目。隻是有些可惜他哥哥衛鈺不在屋子裏,不然這兄弟二人一同出現在眼前時,任是男女老幼,又有誰能輕易挪開目光。


    看了一會兒書,衛瑕放下手裏的東西準備拿起那沙盤,可就是這麽一瞬間,他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麽,倏地往窗口望了過去。


    玄心中一驚,本能的就想跳下窗去藏住自己,可是轉瞬一想,又想到對方根本看不見式神,於是幹脆抬起頭來迎向對方的目光。這一看,果然發現衛瑕帶著困惑的目光四處張望,顯然是隱約察覺到了什麽,卻又看不到到底是什麽東西在屋子裏。


    眼見著對方還在那兒毫無頭緒的亂看,玄輕鬆了不少,安心的坐在這窗戶邊繼續打量他。


    可是衛瑕雖然看不到屋子裏有什麽東西在,卻極相信自己的感覺,疑心之下不由輕咳了一聲,然後倏然開口,“出去。”


    這兩個字說得平平淡淡,毫無起伏,聲音也放得很低,沒什麽特殊的地方。但是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玄突然感覺到一陣巨大的力量將她整個身子從窗戶扯了出去,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跌出三丈遠,周圍卻空無一物,倒真像是那平淡無奇的兩個字把她給趕出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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