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有靈性,器物經百年都必成精怪,何況活生生的生靈。諸如蛇、貓、狐狸一類有些陰邪的動物,死後就很容易化作鬼怪。如果生前是被人所殺死的,死後更是要為禍人間或是幹脆迴頭去找那人報仇。故此,許多地方在見到狐狸等生靈的屍體時往往會盡快將其掩埋,以防其曝屍作祟。


    而此類鬼怪還與尋常牲畜的鬼魂不同,它們會附身於人或是人經常觸碰的有靈性的東西身上。在扶乩之時,最容易招來此等東西,一個不小心就會惹出□□煩,甚至丟了性命。


    阿杏等人扶乩,招來的不是神靈,正是狐鬼。


    華鳶瞥了一眼阿杏的屍身,便已斷定這是狐鬼作祟,可是這隻狐鬼又不同於尋常的狐狸,它在被人斬殺之前已經有了些道行修為,眼看著已經要得道成仙了,就連名字都不在生死簿上,陰差也奈何不了它,地府若是收了它更是件麻煩事。


    倒不如請個專治它的人來,徹底收拾了它才好。


    而他請來的這位幫手,自然就是眼前這位姓管的舊識了。聽他這麽一說,引商突然有如醍醐灌頂,轉瞬就想起了自己為何會覺得管梨眼熟。


    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雖然貌美得都有些不似凡人了,但是仔細打量一番,便會覺得對方那細長的眉眼和下頜都像極了狐狸。


    可惜在場諸人似乎都沒有留意到這一點,還在好奇的向華鳶打聽狐鬼之事。華鳶卻是一貫懶散,正經說了幾句話之後便有些懶於應付了。正巧已經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眼見對方興致乏乏,本就沒有那麽大好奇心的衛瑕幹脆請幾位客人留下來用膳。


    蹭飯,是道觀這三人最喜歡做的事情。雖然有些小家子氣拿不上台麵,但是他們這一年來生活實在是拮據,吃了上頓就沒下頓,能填飽肚子哪還顧得上是不是厚臉皮。


    衛家如今是衛氏兄弟的大姐當家,其名為衛甯。甯字本同寧,是平安、安定之意,也正合了衛甯的性子。衛甯該到說親的年紀時,兩個弟弟尚且年幼,父母又疾病纏身,她放心不下幼弟,幹脆就招贅了夫婿,至今仍與丈夫生活在衛家。此次聽說家中來了客人,衛家這位當家人也不避諱的親自出來見了見客。


    隻是在客氣的招待了客人之後,她便不動聲色的喚了二弟出門。


    “外頭有傳言說一個女子為你而不惜扶乩占卜,結果招惹了鬼怪而慘死。這事你知不知道?”衛家的消息靈通,但凡有了什麽有關衛氏兄弟倆的傳言,都會很快傳進衛甯的耳朵裏。而衛甯最憂心的就是兩個弟弟經常被這些憑空捏造的流言蜚語纏身。不僅會壞了弟弟的名聲,更於衛家無益。


    可是這一次,衛鈺聽了她的話之後非但沒有反駁,反倒點了點頭,說了句,“是有此事。”


    “真是晦氣!”他的話音未落,衛甯已經蹙起了眉,“一個市井女子的癡心妄想,竟還會將你牽扯進去,這事與你又哪有半分幹係。”說到此處,她睇了一眼屋內那些人,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不過是一件倒黴事罷了,待我差人去吩咐一聲衙門裏的人,也就沒人敢再亂說話。你和三郎都小心一些,沒事莫要與這些來路不明的道士法師們來往。”


    雖說現在這世道崇道奉儒,出身名門的衛甯平日裏卻最是看不慣那些道士,甚至連帶著不喜歡源伊澄這個來自異國的陰陽師,隻覺得他們都是些故弄玄虛招搖撞騙之人。自己這兩個弟弟無辜受到的非議已經夠多了,還是少與這些上不得台麵的人接觸為好。


    衛鈺不易察覺的皺了下眉,但還是應下了。待迴了席間,即便是對著自己弟弟,也未將剛剛長姐所說的話如實說告知,隻說自己又被姐姐敲打了一番催促成婚。


    仔細算起來,衛鈺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衛瑕也已二十一歲,貴族子弟到了這個歲數還未成親的男人可以說是少有。可這兄弟二人又不同於尋常世家子弟,不僅名聲傳得廣,就連宮裏頭的聖人和貴妃都曾親自關照過他們二人的婚事。這麽一來二去的謹慎挑選人家,兄弟二人又沒有娶妻的心思,到最後都耽擱下了。


    再後來,衛甯眼看照著這情形下去不成,便要做主為衛鈺娶一房妾室。衛鈺生性不羈,平日裏自在慣了,懶得將一個無辜女子擺在後院,與姐姐爭執了不知多久,到最後反倒是衛瑕這個當弟弟的素來聽話,竟替哥哥娶了那女子為妾。


    能嫁給衛三,哪怕是為妾,也是多少女子求不來的福分,隻可惜那小娘子實在是福薄,嫁過來沒多久就染了病一命歸西。自那之後,衛甯覺得這種事實在是晦氣,再想給兩個弟弟娶個女子進門時都會仔細思量思量。


    高門大戶裏的這點事都是外麵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引商平日裏聽過不少關於這兄弟二人的傳聞,但都沒放在心上,如今親眼見了這兄弟二人才突然想起這事來。


    隻是相較起其他人來,衛瑕顯然不相信哥哥這番說辭,但也沒有說什麽,隻等到送走幾個客人之後,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還是衛鈺先伸手扶了弟弟一把。


    走出去送客這段路不算遠,至多是百步的距離,衛瑕卻已有些站不住了,被哥哥這麽一扶才勉強站穩了身子,最後倚在他身上,顧不上額上冒出的那薄薄一層虛汗,輕聲問道,“二哥,你說,這世上當真有鬼怪嗎?人死了,當真能有魂魄留在世間?哪怕……哪怕是作祟也好……”


    對於他這個問題,衛鈺不知從何做答,若是以往還能勸上一勸,今日見了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又傳出了狐鬼作祟一事,他該怎樣勸。


    “有些事,衝動不得。”唯有以此言告誡對方。


    *


    衛氏兄弟出手太過闊綽,就算是引商都看得出那白狐裘是遍尋天下都少有的好東西,可是衛瑕竟這樣爽快的將這東西送了管梨。


    而更讓驚異的是,管梨竟也沒有推脫的收下了。傍晚時,幾人來到阿杏身死的那件邸舍,他便穿著這華貴的一身坐在屋內沉思,長發披散在那雪白的狐毛上,半眯起眼睛時,眼角上挑得也更加明顯了一些,更襯得一張臉尖細,活脫脫就是狐狸的模樣,與身上那件狐裘倒是相配的可以。


    沒多時,趙漓帶著自己堂妹還有昨夜幾個參與扶乩的少年少女過來了。經了昨夜那事,幾人俱是戰戰兢兢的,一聽說還要再一次扶乩,都嚇得連連擺手堅稱自己絕對不幹。還是趙漓黑著一張臉嚇唬了他們一番,說他們若是不做,就將阿杏的死栽在他們幾個頭上,說是他們謀害的,幾人這才哭著答應了。


    其實引商也無心再讓這幾人經曆一次昨夜的事情,本想提出幹脆讓自己道觀這幾人與趙漓一起進行這扶乩的儀式,可是不知為何,華鳶堅稱若是有他們幾人親自來做這事,狐鬼定不會前來,她便也隻能放棄了這念頭。


    人齊之後,阿杏空出來的那個位置由引商自己補了上去。


    扶鸞時必須有正鸞、副鸞各一人,另需唱生二人及記錄二人。用一桃木和柳木合成的木筆,在默認的沙盤上,由鸞生執筆揮動成字,並經唱生依字跡唱出來,經記錄生抄錄成為文章詩詞。


    而鸞生就是被神明附體的那個。


    昨夜阿杏是正鸞,今夜便由引商做了正鸞。捉鬼這麽久,頭一次以這種方式引鬼出來,引商心裏也有些忐忑,可是在那幾個已經被嚇怕了的少女少年麵前,她還是強裝了鎮定。再有就是,當她扭頭看向身後的人時,發現華鳶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那副沒有半點緊張的模樣無疑能讓人稍稍放下心來。


    沒一會兒,子時到了,儀式也該正式開始。兩個少女顫抖著念出一些引商根本聽不懂的話來,什麽“紫姑”,什麽“神靈降附在身”,乩筆懸在沙盤上方的橫木上,引商和趙顏各自握住了橫木的一端,耐心等著那所謂神靈也就是狐鬼到來。


    隻是這一次唱生一連念唱了幾次也不見屋子裏有什麽異常。本來聚精會神繃緊了身子準備迎接那狐鬼的引商都被念得有些困了,剛想稍稍扭頭看看四周,便聽對麵的趙顏突然扯著嗓子叫了一聲,那聲音尖細不似凡人,兩人手上的乩筆也開始不受控製的在沙盤上寫畫了起來。


    引商被趙顏的喊聲吸引,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其看了過去,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她隱隱約約覺得眼前閃過了一個虛影,緊接著,整個身子就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既覺得冰得刺骨,神情有些恍惚了起來,腦子裏竟閃過了自己從未見過的青山綠草,那美景誘使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往前走去。


    可是偏偏在這個關頭,有人在她肩上狠狠拍了一下。引商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快要撞上牆了。而身旁的華鳶笑嘻嘻的收迴手,神情還是那般悠閑。


    雖然無人挪動位置,屋子裏卻莫名其妙的倒了許多桌椅,還有一些器皿也無端落在地上摔個粉碎,趙顏幾人都在捂著嘴尖叫,趙漓也拔了刀警惕的看著周圍。唯獨引商的目光落在了正想越過大門往外跑去的那個虛影身上,其實這大門早在剛剛趙顏叫了那聲之後就被天靈貼了幾道符咒,可是這狐鬼倒像是真的有幾分道行似的,竟然罔顧了那道符,直接穿門而過逃出升天,想來它也察覺到了這屋子裏有不好惹的人。


    而就在狐鬼跑出房門的瞬間,一道身影就如同脫弦之箭倏地躍了出去,諸人隻看得到一道白影在眼前閃過,便發覺原本還閉著眼睛坐在窗邊沉思的管梨不見了蹤影。


    引商與華鳶對視了一眼,想也不想就選擇跟著追了出去。她本以為自己要跑上許久才能尋到那人和那鬼,可是還沒等跑出三步遠,就遙遙望見了不遠處的那兩道身影。


    鋪灑著慘白月光的屋頂上,那隻青黃色的狐鬼正被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踩在腳下,那白狐有著暗金色的眸子,從眼瞼蜿蜒至眼角的勾出幾道紅痕,額上的金印更是隱約閃爍著近乎神聖的微光。


    而它的身後,九條雪白的狐尾迎風微微擺動著,竟有遮天蓋日之勢,幾乎掩過住了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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