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對方跑開,引商幾乎是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她跑得飛快,幾乎追了花渡整整三條街也沒有停下。反倒是花渡在跑了這麽久之後,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並非凡人,一個閃身就消失在她的麵前。


    引商捂著胸口急喘了幾口氣,隻想著下次遇見他時一定要喊住他叫他別跑,哪怕真的是被厭惡了,她也總要為救命之恩道一聲謝。雖然她跑到最後都不明白對方逃開的理由,就算心裏很嫌惡,扭過頭不就好了,怎麽會拔腿便跑呢?倒像是落荒而逃了一樣。


    直到迴到道觀,她還在為自己這荒唐的猜測感到好笑。


    “你怎麽現在才迴來,沒事吧?”盡管早上的時候她已經迴來道了聲平安,眼見著她再次踏進門檻,華鳶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引商感到很是滿足,心裏想著這個被自己教導出來的孩子真是越來越懂事了,便走過去拍拍他的腦袋,“沒事沒事。”


    “沒事就好。”一直坐在這裏等她的謝十一突然從正屋走了出來,還等著她給出一個解釋。


    就在今天早上,金吾衛等人雖然沒有細究此事,隻是考慮如何息事寧人。但是引商也明白,依著謝十一的性子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隻是這一次還未等她開口,謝十一又事先說了一句,“我沒閑心弄清你昨晚做了什麽,這次來是有別的事情。”


    每當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就意味著又要有麻煩上門了。引商真是恨不得自己什麽都沒聽見,可是偏偏又不能違抗對方的意思,隻能把耳朵湊了過去準備聽他吩咐。不過還沒等她這樣做呢,便隻覺得耳邊覆上了一層溫熱,明明麵前的謝十一嘴巴一張一合,就是聽不到聲響。


    她愣愣的向身後的華鳶看去,華鳶卻堅定的捂著她的耳朵不鬆手,同時毫不躲避的迎向了謝十一那淩厲的目光,直言道,“謝郎將也該知道我家師父的身份了,如此差使一個柔弱女子,還惡言相向,不覺得羞愧嗎?”


    柔弱?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謝十一忍不住將眼前的引商打量了一番,然後挑了挑眉,這個形容他可接受不了。


    引商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不過仔細看看謝十一的臉色,也能猜到華鳶定是又說了些什麽惹人不快的話,於是緊忙從他手裏掙脫出來,連聲向麵前的人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他說什麽您別放在心上。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就是了。”


    謝十一忽視了華鳶那帶著刺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留下了一句“今夜子時涇河邊見。”,然後轉身離去。


    他一走,華鳶就繃不住了,拽著剛剛將門關好的引商走到院子裏,將她的臉扳向自己這邊,收斂了表情問他,“他叫你去你就去?何必怕那種人?”


    “那種人?”引商學著他的語氣重複了一句,覺得他真是不知人間疾苦,“那可是金吾衛的郎將,好歹也是個正五品的官,指不定什麽時候還會晉升。我以後還想搬進城裏住呢,可不想現在就得罪哪個當官的。”


    她也曾懷疑過華鳶的來曆,畢竟這人有時候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論對方是誰,他都敢胡說八道一通。這目中無人趾高氣揚的脾氣也不知是在哪裏養成的,不過看他舉手投足間倒是有些名門風範,說不定也是哪個任性離家的貴族子弟。隻是關於這些事情,隻要對方不說,引商也不會細究,畢竟誰又沒個秘密和私心呢?


    華鳶還想說什麽,可是很快又被她捂住了嘴,“我知道你擔心,沒事,不就是幫些小忙,累不到的。”


    說完,她便反複念叨著“如果有錢更好……”迴屋裏去換衣服了。


    “九……九哥……”天靈從對麵的屋子裏艱難的擠了出來,手裏還抬著一個大幾案,“哼哧哼哧”的將其擺在院子裏,最後才問道,“你……你要要這……這……”


    不等他說完,華鳶已經擺了擺手,“以後就有用了。”


    天靈隻能傻傻的跟著點點頭,既然九哥說這是有用的,那就一定是有用的。


    到了子時的時候,引商如約出了門,這一次她專門背了一卷麻繩在身上,道符匕首也一應俱全,算是做足了準備對付水鬼。她不傻,心知謝十一沒那種閑心浪費在她身上,這麽晚了還叫她出來定是因為涇河裏的水鬼還沒消停。


    想也知道,多少年來這條涇河葬送了數不清的無辜性命,徘徊在水底不肯離去的溺死鬼又何止一個?


    可是真的到了河岸邊,她卻又隱隱覺得今晚這氣氛非比尋常——快要走近的時候便能清楚的看見,站在那裏的不僅僅是金吾衛的人,還有一個穿著一身奇怪服飾的年輕男子。


    看到她到來,謝十一等人還未說話,那個年輕男子已經主動迎了過來,先是微微彎了彎身,算作示禮,緊接著才說道,“久聞道長之名,今日得見真是幸事。”


    這話說得引商一頭霧水,隻能將困惑的目光投向他身後的趙漓等人。令人覺得意外的是,在麵對這個男子的時候,就連謝十一這種人都隱約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就像是礙於身份之差隻能拚命忍耐,還不得不做出一副尊敬的樣子來,客客氣氣的介紹道,“這是東瀛國派來的遣唐使,源伊澄……法師。”


    看得出來,在思考如何稱唿麵前這個人的時候,金吾衛這些人也很是犯難。


    反倒是這個來自東瀛的年輕人並不在意這一點,胡亂擺擺手,笑道,“聽說你們這裏尊稱有名望的道士為先生,那也這樣叫我一聲吧,反正你們也認為我與道士無異不是嗎?”


    他覺得自己這算是貼心的妥協了,可是在場諸人無不在心裏犯了嘀咕,本來就覺得對方有些傲慢,如今更是覺得這人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這種時候還是謝十一更穩重一些,在心裏權衡了一瞬就客氣的喚了聲,“先生。”


    好歹也是一個正五品的官員,卻對一個遣唐使如此客氣,想來這個東瀛人在遣唐使團裏的地位也很高。引商隱約記得遣唐使上一次來唐是在開元二十一年,那一次東瀛派來了四條船和整整五百九十四名遣唐使,也算是轟動了整個長安。


    隻是現在距開元二十一年已經是十多年過去了,使團早已迴了東瀛,就算是當年留在長安的年紀也不小了。而眼前這個男子看上去相當年輕,似乎還未及弱冠,再加上沒有多少東瀛的口音,想來是自小便在大唐長大的。


    源伊澄看得出她的困惑,也不隱瞞自己的身份,“家父當年隨使團來唐,將要離去時卻留戀長安繁華,便決心留下為唐皇效命。而我有幸與家父一同離家前來,自小就在長安生活。也許這幾位金吾衛的將軍們還未向道長您說過,如今也是由我繼承了原該屬於家父的職責,承蒙聖人關照,現於宮中隨侍。”


    寥寥幾句話,可見源伊澄已經很了解大唐的規矩習俗,可是引商聽了這麽久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什麽的,又為何會與金吾衛這些人一同出現在涇河邊。


    直到對方主動指了指那河水,然後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折扇來,在胸前搖了又搖,那神情固然是自傲,卻又帶了幾分挑釁。他說,“近日聽聞這涇河有水鬼作祟,我本欲向聖人請旨前來收服惡鬼,可是這幾位金吾衛的將軍卻聲稱道長您的本事遠超於我。所以,我今夜來此,就是想與您比試比試。”


    聽他這麽一說,傻站了半天的引商總算是覺得腦子“嗡”得一下,腦子裏隻剩下了“咎由自取”四個字。


    都怪她早上的時候非說是自己擰斷了那水鬼的腦袋,現在竟招來了這樣的麻煩。可見麵前這個源伊澄到底是有多招人厭惡,竟讓謝十一他們寧肯相信水鬼腦袋是她擰斷的,也要挫一挫這個東瀛人的氣勢。


    也怪不得謝十一今日破天荒的沒有追究水鬼之事,原來腦子裏想著的全是麵前這個人的麻煩事。


    可是……


    麵對趙漓他們殷切的目光,引商身不由己的後退了一小步,在眼下這個情形下,她實在是沒辦法說出自己無法收服水鬼這種話啊。


    源伊澄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怯意,以扇掩唇輕笑了一聲,突然提出,“幾位將軍還是迴避一下吧。你們也該聽說過,有些場麵,不見為好。”


    這語氣真是足以氣得人牙癢癢。一瞬間,謝十一差點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比那個叫薑華鳶的更能惹惱別人的人。可是近來宮裏頭那幾位都很是欣賞這個古古怪怪的人,他總不好強硬的駁了對方的要求,隻能努力壓下胸中怒火,然後帶著幾個下屬遠離了河畔。


    當然,離開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提醒對方說一聲“小心行事。”,心裏都巴不得這人快點出些意外,也就再也看不到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情了。


    待到那些人的身影消在眼際,源伊澄這才將目光落在了麵前女子的身上,“您先請?”


    引商連忙擺了擺手,“還是您先請。”


    她總要弄清眼前這人的底細再決定如何去做。


    源伊澄倒也不客氣,聽她說完便放下了手中折扇,扇麵合攏時發出輕微的一聲脆響。引商隻看見他的衣袖在胸前輕輕甩過,幾個由白紙剪成紙片小人便漂浮在了半空中。


    從他口中念出的符咒是引商聽不懂的言語,而在那刺目金光突然在眼前綻開的時候,她總算是想通了對方的身份。


    其實不難猜到的,東瀛之國有術士,觀星宿、相人麵、側方位、知災異、畫符念咒、驅邪除魔、鬥魑魅魍魎……名為——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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