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的人直到夜半才離開了涇河邊,那些漁民們和帶了自家孩子的屍首迴去埋葬。引商站在道觀的門外就能遠遠能望見河邊的情形,見到河岸沒了人影才稍稍放下心來。畢竟傳出鬼怪之說也能讓眾人畏懼,不會再輕易靠近那麽危險的地方。


    “師……師父,你去去去……去哪哪裏啊?”見她要出門,天靈才在觀內喊了一聲。


    “抓蛇。”引商頭也不迴,隻是揮了揮手裏的蛇叉。


    最近沒有生意,他們三人在觀裏啃了好幾天蒸餅,連點油星都看不見,別說天靈了,就連她自己都時常餓得嗷嗷叫,隻能暗自慶幸謝必安暫時不在道觀,不然連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沒有。就這樣熬了幾日,引商知道自己不能坐在這裏幹等著了,生意是不會自己上門的,肉也不會。


    想吃肉,還是得靠自己去抓。


    他們住著的這個地方別的沒有,蛇倒是能偶爾見到幾條,活不下去沒飯吃的時候,這也算是她最後的指望了。


    夏日的夜裏天氣還是有些悶熱,引商拎著蛇叉在草叢裏小心翼翼的穿梭著,可是繞了幾圈之後卻始終見不到半條蛇影,反倒是在快要接近河岸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三郎。


    他也握著一把魚叉模樣的東西正在往下遊走去,可是眼下河麵上已經起了霧,他非但沒有退縮,而是堅持的往霧氣深處走。


    這架勢,倒像是一個獵人在堅定的走向自己的獵物,哪怕前方有獵物為其設下的陷阱。


    引商隻思考了一瞬便意識到不對,也顧不上捉什麽蛇了,拔腿便想追上那個孩子。雖然她沒什麽本事對付不了水鬼,可是好歹也算是個有良心的人,總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為了給父親報仇而白白送死。


    “三郎?”她嚐試著喊了聲那孩子的小名。


    三郎的腳步果然滯了一滯,可是扭過頭看到她的時候還是不顧她的阻攔,拚了命想要往下遊跑去。不過說到底他也隻是個七歲的小孩子,哪跑得過引商這樣最擅長逃跑的人。她輕輕鬆鬆追上了他,然後拽著他的衣衫強迫他停下腳步,“你想做什麽去?”


    “你放開我!”三郎用盡全力想要甩開她的禁錮,發現自己敵不過她的力氣時才委屈的哭出了聲,“我爹他……我爹他死了啊!!就因為救我,因為那個水鬼,他死了啊!!”


    他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很多很多的委屈和怨恨還沒有傾訴,可是喊出口的隻有這樣簡簡單單又撕心裂肺的話語。


    看著他,引商終於知道白天那時的自己為了什麽而心慌。不是因為預見到了現在這一幕,她隻是仿佛在麵前這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就在自己的父親離開人世的時候,她又何曾不是像眼前這個孩子一樣,滿腔委屈和怨恨,無處宣泄。


    心中一動,手上的動作就放鬆了許多,趁著她出神的時候,三郎連掉在地上的魚叉都沒有撿,扭頭便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著,“反正你也是個不會捉鬼的假道士,你別跟著我!”


    前方的霧氣更濃,甚至已經蔓延到了岸上,三郎跑進其中之後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引商還未反應過來,便隻聽到“撲通”一聲,緊接著便是水花翻滾的輕響。


    來不及深思,她撿起地上的魚叉便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層層薄霧縈繞在河麵上,可是剛剛掉進河水中的三郎還在拚命掙紮,她不難看清他的動作。


    “三郎,接著。”她將魚叉的一端伸到水麵上,自己則想辦法把自己和岸邊那棵粗壯的柳樹拴在了一起,沒有繩子就解了腰帶和腕上的纏布,飛快的係了個結實,這才拚盡全身的力氣準備將三郎拽上岸來。


    到底是在水上長大的孩子,三郎碰到那魚叉之後便死死拽住不再鬆手,剩下的就隻是引商與那水鬼的博弈,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力氣是撐不了多久的,所以從開始往這裏的跑的時候就在大聲唿救,希望自己能咬牙挺到周圍漁民趕來的時候。


    兩人所處的位置算不上偏,漁民想要趕過來的話用不了多少時間,偏偏引商扯著嗓子喊了半天,都隱約感覺到嗓子眼有血腥味了,卻仍是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而水裏的那個水鬼似乎也因為有人阻止自己的行為而動了怒,猝不及防就用了最大的力氣,三郎是個孩子,力氣本就不足,被這樣突然一拽,未及反應便已被整個拖入水中。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拽著那魚叉不放手。


    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了這根魚叉上,除了耳朵裏的“嗡嗡聲”之外,引商早已聽不到任何聲音,待到察覺出那輕微的一聲撕裂之響是自己腰帶斷裂的聲音之後,她半個身子已經沉入了水中。


    渾濁的河水裏,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隻能依靠著本能抽出身上的小匕首想向那水鬼紮去。水鬼的身子與尋常生人不同,它們的肌膚如同抹了油一般滑膩,她不怕自己閉著眼睛就分不清水鬼和三郎。可也因為如此,借著這滑膩的肌膚,水鬼總是輕鬆的就從她手裏逃脫。


    河水不斷灌入耳中,許久沒有這樣換氣的引商幾乎覺得自己就要憋不下去了,而那水鬼似乎放棄了一邊的三郎,兩隻手都攀上了她的肩,努力將她往河水底下按去,她反複想要推開它,最後卻隻摸到了一手油膩,勉強睜開了一條縫的眼睛對上的則是那雙瑩綠的眼睛——腫得如同銅鈴。


    借著這個機會,三郎總算是從水鬼身邊逃開了,可是他卻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拋下自己的救命恩人獨自逃命。可就在他下定決心想要遊過來施以援手的時候,引商用盡了身上最後一點力氣,突然一腳踹在了他的身上將他踹出老遠,這下子他就算不想上岸也不得不浮出水麵去換換氣了。


    而相對的……


    第一口河水嗆進嗓子之後,引商的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想法——完了。


    被逃走了一個,手裏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水鬼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往河底下拖。在此之前,引商還從不知道自涇河竟然有這樣深,縱使水性再好,她也終於有些憋不住氣了,霎時間海水盡皆從耳裏鼻裏口裏湧了進去,壓迫得她幾乎窒息。可是就在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卻又非常清晰的感覺到,身邊的水波突然一震。


    原本還在努力將她往下拖的水鬼似乎受到了什麽重擊,狠狠跌在了河底的流沙上麵,沒了禁錮,引商幾乎是拚了命的想要往上遊去,可又礙於力氣用盡無論如何都揮不動自己的胳膊,到了最後,突然拽住她手臂的是突然出現在她身側的另一個人。


    正是這個人踢開了她身邊的水鬼,任是那水鬼怎樣掙紮,都掙紮不出,隻能老老實實被他踩在腳底下。可惜這還不是結束,踩在那水鬼胸口的他一手拉住了引商,然後突然彎下了身,用空閑著的另一隻手拽住了那水鬼的飄灑在水中的長發。


    引商用最後那一丁點意識,隱約察覺到了身邊的人拽住水鬼的頭發之後就突然攬住她躍出了水麵,可惜她沒能看到,他在蹬著那水鬼躍上來的時候,也順手活生生的扯斷了水鬼的腦袋。


    她能看到的,隻是那略顯眼熟的一身黑衣,還有那緊緊纏繞在對方臉上的白色麻布。


    “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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