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阿寧轉臉對站在門邊的丁寶枝道:“夫人,我送您迴府。”


    誰知姚少卿眯起眼不依不饒了,有意為難道:“不是說誰都不許走嗎?這口頭規矩合著隻有我大理寺的人要遵守?”


    方阿寧睜圓了眼啞口無言,“啊這...”


    丁寶枝朝那位姚少卿微微頷首,“大人說的有理,那便同我一起進去等外子迴來吧。”


    姚少卿眉尾一揚,打量她道:“這位是...錦衣衛指揮使夫人?”


    誰知‘錦衣衛指揮使夫人’這七個字剛剛落地,魏光祿昏黃的眼神迸射光亮,跟瘋了似的掙紮著朝丁寶枝撲過去。


    “寶枝?!你是寶枝?!”


    這誰反應得過來,方阿寧衝上去攔人直接和魏光祿撞了個滿懷。


    丁寶枝慌張後撤兩步貼上門板,見毛豐朝她招手,趕忙進了北鎮撫司。


    身後魏光祿哀慟大哭,“救救我,寶枝,救救我啊!我不能被革職啊寶枝!求求你!我求求你!”


    隻差一道聖旨的事情,求她丁寶枝有什麽用呢......


    聲音唿天喊地粗嘎難聽,過往曲州知府的春風得意蕩然無存,巴不得把麵子從臉上揭下來給丁寶枝墊在腳下踩。


    丁寶枝想起這段日子頻繁來找她的二房母女,三張臉孔頓時在她腦海徘徊不散。


    毛豐在旁沉聲道:“別想太多,就是你想幫,薛邵也不會在公事上讓步。隻不過...薛邵這趟進宮多半無功而返,他就是在氣頭上,其實萬歲爺bbzl說一不二他比誰都清楚,等會兒他迴來就消停了。你爹丁鵬舉就交給我親自審,到時我讓薛邵別出麵了,免得他們翁婿兩個大眼瞪小眼反而是你難做。”


    丁寶枝點了下頭,“多謝同知大人。”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等得大理寺的人都開始和錦衣衛針鋒相對,隻要一言不合就隨時準備強行破門。


    眼看拖不住了,薛邵終於打馬而歸,老遠就見他麵上蒙了層吹散不開的陰霾。


    果然如毛豐所說,皇帝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下達的旨意豈有因為薛邵親自覲見就輕易收迴的道理。


    姚少卿見狀暗自得意,竟覺得等這麽久,就為了看他這個臉色也是值得的。


    他故作疑問:“敢問指揮使,這個微不足道的魏光祿,到底該往哪去?”


    薛邵徑直入了北鎮撫司,咬牙道:“放人。”


    擋在門前的錦衣衛四散開去,姚少卿冷哼一聲丟下魏光祿,領著大理寺的人拂袖而去。


    那廂魏光祿被人丟在地上,沒了桎梏,朝丁寶枝爬過去。


    “寶枝...寶枝幫我。”


    “滾!”


    薛邵照他肩頭怒踹一腳,魏光祿直接趴倒在地不省人事。餘光見丁寶枝倒抽涼氣,薛邵抑製胸中惡氣朝她走去。


    丁寶枝試圖平息他怒火,“薛邵,萬歲爺這麽做必然有他的考慮,你進宮覲見已是逾越,若是讓萬——”


    薛邵道:“你知道是誰向萬歲提議,調動我北鎮撫司案犯的嗎?”


    “這我如何得——”


    “是容予。”


    丁寶枝愣住,一來不知道容予為何要讓皇帝分調錦衣衛的案子,二來不知道薛邵為何特意要將此事告訴她,竟像是在暗示她容予居心叵測,蓄意針對。


    她知道容予做夢都想往高處爬,他窮苦出身被賣入宮,淨身房內的景象是他一輩子的噩夢,他對丁寶枝說過,他得使勁往上爬,爬到一個讓他不再痛恨自己宦官身份的位置,那會是一個非常高,需要萬人仰望的位置......


    或許容予距離那個位置,真的隻隔了一個薛邵。


    可她能對薛邵說什麽呢?容予想要晉升?


    這不是明擺著嗎?


    薛邵置身權力場比她看得明白,所以哪怕容予隻是建議皇帝專案專辦,他也會如此警惕。


    於是丁寶枝隻安撫道:“薛邵,萬歲爺隻是覺得你處理閹黨案□□不暇而已,我理解你疑心容予,可萬歲爺總不會害你。”


    薛邵聽她話裏隱隱向著外人,反問:“既然你覺得萬歲體恤錦衣衛,那你說容予向萬歲提議是出於什麽考慮,也是體恤我嗎?他想讓我無事一身輕,早點迴家陪你?”


    丁寶枝頓了頓,最後道:“官場上的事我不懂,你往後也不必特意告訴我,反正夫妻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燒高香盼著你好。”她轉臉道:“方阿寧,送我迴去。”


    “哎...是。”


    薛邵見她轉身就走,心知自己嘴快,可又實在氣不過她胳膊肘朝外,明擺bbzl著是容予從中作梗,她點頭承認就這麽難嗎?


    他原地挪了挪腳步,還是沒追上去,隻得再怒踹那悠悠轉醒的魏光祿一腳。


    作者有話說:


    今晚九點左右還有一章!本章和下章的當日評論我都會發紅包感謝!謝謝支持!


    第33章


    錦衣衛北鎮撫司和大理寺將此事鬧得算大,起碼京中幾個格外關注閹黨案的士大夫都有所耳聞。


    當中就包括一直停職在家,惴惴不安的丁鵬舉。


    他現在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管他大理寺還是錦衣衛,趕緊來個人提審了他,讓他脫罪才最要緊,再調來調去,踢來踢去,到時他沒罪都要在家關得恍惚了。


    金枝夫家是真包藏了躲去曲州的閹黨,可他丁鵬舉雖身在戶部,根本就沒擠進那幫人的圈子。


    閹黨哪是那麽好當的,他當年削尖腦袋都沒上位,好不容易等到寶枝出宮,將她嫁給章鳴遠,換個三品,結果薛邵那活鬼——


    嗐!


    兜一大圈非但一無所獲,還要被新姑爺提審。


    這都叫什麽事兒啊,丁家真是欠他這小女兒的!


    丁鵬舉在屋裏慢吞吞踱步,聽見院裏來人,抬眼竟是他纏綿病榻好幾日的大女兒金枝,她讓丫鬟攙扶著,頭上纏著條防風的頭巾,哆哆嗦嗦要跟他見禮。


    丁鵬舉上前拉著她,“女兒啊我的乖女兒,你不在屋裏躺著,這是做什麽?”


    金枝下巴微顫,眼裏淚光閃閃,“爹,女兒適才做了個夢,竟是夢到光祿被定死罪,我心一橫,掛上三尺白綾也隨他去了。”


    丁鵬舉趕忙道:“哎唷!呸呸呸,說什麽呢這孩子,你夫家死不了,要死早就送去斬首了,這是在等大理...在等錦衣衛整理案宗提交罪狀,交給萬歲爺定奪呢。”


    金枝擦擦眼淚,“可這怎麽拖了這麽久啊?”


    丁鵬舉搖頭道:“哎,誰知道他們錦衣衛和大理寺在互相較什麽勁,我看也就這兩日了。對了,金枝你可想好了,要是你夫家被革職,你真要跟他迴老家?”


    丁金枝身子一下直了起來,隨後趕緊又沒精神地歪倒過去,“光祿...光祿真的會被革職啊?”


    “這話說的,他惹的事可大著。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就是他,聽明白沒?”


    丁金枝腦子轉得飛快......


    那要是魏光祿鐵定革職,她還浪費什麽時間,裝病這十天半個月的,也不見苦肉計奏效,除了她親娘根本沒人上心,特別是丁寶枝,知道她病著也不來看看,天底下哪有妹夫抓姐夫的?


    自家人非但不行方便,還弄了這好大一出大義滅親,演給誰看呢?!


    罷了罷了,還是她攤上個不爭氣的丈夫,想蹬了他都不能辦在明麵上。


    金枝頓了頓道:“爹,您還不明白嗎?光祿就是死我也隨他去,罷官迴鄉罷了,他那正室夫人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驕矜人物,說不準都不要他了,我要再不跟著他,他不得餓死在bbzl鄉下?”


    說著,她抽噎起來,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丁鵬舉顧不上愁自己,忙道:“傻丫頭!那正室都不管了,你湊上去做什麽?爹怎麽著都不會讓你去鄉下受罪的,這趟迴來你就別走了。哎,這樣,玉枝主意多,把她叫來你們姐妹倆盤算盤算,有什麽辦法能讓你名正言順留在京中。”


    金枝狐疑,“她能有辦法嗎?”


    “有沒有的先把人叫來再說,群策群力!”


    丁鵬舉叫人去請來玉枝,她整日清閑,隨叫隨到。


    剛到丁府第一件事就是拿手帕擦拭額頭汗珠。丁鵬舉沒讓金枝出麵,等人來了,自己將二女兒叫到書房單獨談話。


    這女兒隨爹就是聰明,他說得婉轉,可玉枝喝口茶的功夫就明白了訴求。


    她爽朗道:“這我當然有辦法了,爹,你們別忘了寶枝嫁的是誰,搬那位出來還怕不能唬住被關在詔獄的魏光祿?”


    丁鵬舉一愣,“你的意思是?”


    玉枝擺弄桌上茶杯,想了想抿唇笑道:“讓金枝求求寶枝,進詔獄見魏光祿一麵,然後就跟他說,指揮使夫人心疼姐姐,不想金枝後半輩子被他耽誤,讓他自己識相一些,合離了吧!”


    丁鵬舉恍然大明白,“哎唷我的玉枝啊,隨我!真是個有主意的丫頭。”他頓了頓,“辦事趁早,今天天還亮,要不你帶著玉枝去求求寶枝?”


    玉枝連連擺手道:“爹,還早,不能是今日。”


    她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自責,歎口氣喃喃自語,“一個是我姐姐,一個是我妹妹,我希望她們都好,這次金枝有難,老天就原諒我算計寶枝這迴吧。”


    “什麽?”


    “爹,你等錦衣衛提審你之後再跟寶枝提,她縱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容的。三顧茅廬,凡三往,乃見!爹你就帶著金枝去找她這第三迴 吧。”


    那廂丁寶枝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安排,迴府之後還在因為薛邵遷怒她的事悶悶不樂。


    他可真有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吃哪門子飛醋。


    夜裏薛邵迴府,丁寶枝已經睡下,她側臥著麵朝裏,身上偎著一把蒲扇,是方才嫌熱讓珠珠上庫房找來的。


    薛邵鼻翼翕動,聞到屋內清香,看她衣衫單薄頭發半幹,就知道她忍了好些天不能洗澡,今天終於得以從頭到腳搓洗幹淨。


    他自認從詔獄出來一身汙濁之氣,脫了鬥篷和曳撒在門口,僅著雪白中衣來到床邊。


    “還有氣?”


    丁寶枝沒睡,臉側還放著白天隨手翻看覺得有趣的話本,“不氣。”


    薛邵作勢要脫了鞋睡到她邊上去,丁寶枝轉身卷著話本抵住他胸膛。


    她擰著眉毛,眼神瞟了瞟屋裏銅盆。


    薛邵露齒一笑,拇指勾下發跡抹額丟在邊上,下了床拽過沐巾走去洗澡。


    丁寶枝又轉迴去,突然聽院子裏傳來打井水衝涼的聲音,她嚇一大跳,趿上鞋站到門邊,就見薛邵脫了上衣將水桶高舉過頭頂,冰涼的井水bbzl幫著月亮在他身上鑲了圈銀白的光。


    丁寶枝不自覺抱了抱胳膊,這人真是鐵打的,她看著都冷。


    薛邵沒知覺似的仰臉衝洗了幾遭,擱下水桶甩甩腦袋。


    他身體無疑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結實勁瘦,丁寶枝再怎麽著也得承認薛邵有個賞心悅目的皮囊。


    薛邵朝她走過來,她下意識鬆開門框躺了迴去,就好像剛才看他洗澡的另有其人。


    其實她本來心裏還有氣,這會兒才終於隨著那幾桶冷水消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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