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定是鐵做的。”韓三元忍不住的想。


    他待在一顆高大黑樹的樹冠上,靠著黢黑的樹幹,就像是靠著冰冷堅硬的鐵。


    厚實毛皮做成的手套攔不住寒冷的空氣,整個手套裏都是冷冷的,冷的雙手都像是消失了一樣。


    他的意識開始變得微弱,這是不好的征兆。他相信隻要再過一會,自己的雙手就會徹底的凍死。而且更糟糕的是,說不定他整個人會比他的手更先凍死。


    韓三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慢慢扭頭,眼神無力的朝著樹下看去。


    樹下的兩隻野獸還在不知疲倦的徘徊,它們的身體上都插有羽箭,即使是這樣,它們還是不願意放棄他這個即將油盡燈枯的獵物。


    兩隻異獸通體焦黑,皮膚幹枯,橫有溝壑,溝壑裏有淺淺的血紅色。


    他到現在也沒有認出來這些是個什麽東西,一點印象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長年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吧。”韓三元心底歎氣。


    對於北江的獵人來說,能讓他們收益最大的不是那些珍稀的異獸,能讓他們收獲最大的是那些從來沒有被發現的新奇物種。如果他們能發現並且帶迴去一個,相信古城商行是很樂意出一筆大價錢購買的。


    可惜事與願違,雖然這個發財的機會出現在了它們的麵前,可他們卻抓不住。新奇的異獸的價值之高,是因為它們陌生神秘,但是它們的危險也同樣在於神秘陌生。


    鬆鬆懶懶的異獸出乎了他們的預料,兇猛異常,在纏鬥了不久後,隊伍就被這些野獸衝散,自己也跑的迷路了,不得不爬上這些冷硬的像鐵的樹上苟且。


    這裏的朔風無孔不入,透過他的毛皮氈衣,一絲一絲慢慢的彌漫到全身,他開始忍不住的發抖。他明白這樣待著隻能坐以待斃,可他什麽也做不了,後背箭簍裏的羽箭也隻剩下了最後一支。


    雖然強弓還在懷裏,可他的手指已經動不了了,拉不開用虎蛛絲做的弦。這個在往日裏能夠輕易洞穿異獸喉嚨的弓箭終成了一個擺設。


    “難道就這麽死了嗎?無聲無息,死的像一個懦夫。”韓三元自嘲的彎彎嘴角。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作為一個獵人,死亡是他們每天都要去麵對和想象的事情。


    他也有想過自己的結局。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應該會被野獸咬死,或許會被其他獵人殺死等等。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死的這麽窩囊,像是被貓逼到角落的老鼠,瑟瑟發抖。


    他抖摟精神,喃喃自語,“不應該這樣。”


    他才二十二歲,是能齊射三箭的武士,自己經曆了那麽多的磨難可不是為了這麽平庸的死在這裏。


    他猛地睜開眼睛,無神的雙眼開始煥發出顏色,迥然有力。


    都說獵人的歸宿是野獸的口裏,那麽,自己就不應該死在樹上,死在角落裏。


    模糊漸漸退去,一切東西又變得清晰。血氣也開始翻湧,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重新在胸腔裏劇烈的跳動。


    他提起所有的力量,凝聚起身體內所剩餘的最後的靈氣,遊走全身。一股熱氣開始在腹部升起,再流淌到心髒,再到四肢百骸。


    手指的寒意漸漸消退,久違的觸感歸來。


    雖然寒意還未徹底消退,手指仍舊有些麻木,但他已經摸向了後背的箭袋,欲抽出最後一支羽箭。


    樹下徘徊的野獸似乎感覺到了獵物的動作,它們停了下來,伏著身子,朝著樹上齜出尖牙,低低的吼叫。


    熱氣漸漸在韓三元的手上彌散開來,他的手指已經能夠簡單的彎曲,最後一支羽箭被他艱難的抽了出來,然後搭在弓上。


    他似乎有些亢奮,又有些緊張,這是他最後的力氣了,務求一擊必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調整唿吸,白色的氣很快從他的口裏飄出,慢慢的在空中散去,劇烈跳動的胸腔也隨著這口吐納慢慢的恢複平穩。


    就是這個時候了。


    他挪了挪身子,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瞄準著樹下開始拉動弓弦。


    雖然他已經用盡了全力,可他這最後的掙紮還是失敗了。


    打磨過的虎蛛絲韌性很好,水火不侵,是製作弓弦的上上之選。而為了能夠最大程度的發揮出它的能力,搭配虎蛛絲的弓通常都是月杉製成的,這樣做成的弓剛強有力,韌性十足,能讓羽箭在一百五十步以內仍然能保持極強的勁道。


    可想要拉開這樣的弓需要不小的力道,韓三元雖然鬥誌比天高,但他剩餘的力量卻支撐不了他的鬥誌。


    他已經拉不開這張強弓了。


    弓身隻是微微彎了一個弧度,他右手的力量就像青煙那樣瞬間沒了蹤影,手指忍不住的顫抖了一下,羽箭也從弓弦上滑落了下去。


    韓三元聽著羽箭落在積雪裏的聲音,能感覺到胸腔中的火焰漸漸熄滅,一股悲涼絕望的氣息開始流淌。


    “就這樣了麽?”他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力氣在頃刻間渙散。


    樹下的野獸看都沒有看那支掉落進積雪的羽箭。


    似有所感,隨著韓三元最後一口氣的渙散,它們也都不再齜牙警戒,又開始在樹下徘徊了起來,似乎知道樹上的獵物已經沒有了威脅。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了,逃脫了沒有,是不是也像我一樣躲在角落裏,坐以待斃。”最後的依仗沒有了,韓三元徹底的絕望,“周崇肯定是沒事,畢竟再怎麽說也是一個神武士,再弱也應該比它們要......”


    不對!


    韓三元看著下麵的異獸,發現了異常。


    樹下的異獸並沒有繼續像之前那樣徘徊,而是去到了一處,看著南方繼續的齜著尖牙。


    韓三元有種感覺,有什麽東西來了。


    他聽見了咯吱咯吱的聲音,不大的聲音在他的耳中格外的清晰,他瞪大著眼睛看著兩隻異獸看的方向,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麽,但是一股名為希望的火苗漸漸在死灰中複燃。


    一個,兩個,聲源越來越多,越來越近。


    是腳步聲,他能肯定,這些聲音蓋過了唿唿的風聲,一絲不落的飄進了他的耳朵裏。如此的清澈,似乎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了這股聲音。


    不管來的是什麽,他都很期待,他需要東西來打破現在的局麵,找出一道生門。


    雖然他在高處,黑森林裏的黑樹也沒有樹葉,但是樹冠上的枝丫一樣能遮住人的視線,他能感覺到那些聲音就在不遠的地方,而且是筆直的朝著這裏來的,但他就是看不見。


    這時,聲音的源頭在他的殷切期盼中出現在了他能看的見的地方。


    白色的鬥篷,白色的狼馬,是熟悉的身影。十餘騎風風火火的朝著他所在的方向馳來。


    樹下的野獸沒有坐以待斃,也沒有發出示威的吼叫,隻是在那些白色騎士顯出身形後就衝了過去。


    樹林裏是不適合奔襲的,狼馬沒有放開步子。可這有些擋路的地方對於這兩頭土生土長的異獸來說,顯然是它們最好的獵場,幾個閃爍騰挪間,它們就跑到了那些騎手的近前,身影靈活,飄忽的像是鬼魅。


    呆在樹上的韓三元瞧得真切,馳來的十餘騎斥候們並沒有像兩軍衝陣那樣跑開,沒有那種巨石壓頂,黑雲壓城的威勢與壓迫感,心底不禁為他們捏了把汗。


    “夏老大,要砍下它們的頭。”韓三元聽見那些斥候裏有人大喝。


    接著,他便看見了一頭異獸高高躍起撲向了那十餘騎為首的一人。


    就像他之前看見的那樣,這些異獸隻要跑起來你就根本看不見它的影子,當你能看見的時候,也就是它咬到你喉嚨的時候。


    但十五騎為首的那人卻是捕捉到了它的身影,他的騎術精湛,在那異獸撲向他的一瞬間就伏身掛在了狼馬的另一側,躲開了那異獸的撲擊。


    幾乎是在那異獸落地的瞬間,為首的那人在狼馬的一側揮出了由下而上的一刀,斬落了它的腦袋。


    一切就在瞬息間,韓三元甚至沒有看見他是怎麽拔的刀。雖然斥候們的刀都是隱在鬥篷裏的,又是皮鞘,拔刀的時候的確不易察覺,可韓三元卻能感覺到那一刀的鋒利與迅疾,絲毫不弱於整天雙刀不離手的老三。


    另一頭異獸是同時出擊的,它沒有選擇同伴的目標,而是撲向了另外一個人。


    那位騎在狼馬上的斥候並沒有那為首之人的迅速,在那異獸撲來的瞬間就慌亂了,下意識的緊勒了韁繩,雖然他的手已經在往刀柄上摸了,可是已經晚了,異獸已經撲到了他的頭頂,近到他能聞見異獸那血盆大口裏的腥臭味。


    韓三元忍不住的想要閉眼,似乎下一秒就會有血濺入他的眼裏。


    然而,並沒有他預料中的鮮血飛濺,撲到那位斥候麵前的異獸被一匹狼馬斜刺裏搶先撲倒在了地上。


    是了,他怎麽忘了斥候們的坐騎並不是尋常的戰馬。


    狼馬的利爪已經緊緊的嵌入了它的體內,被按倒在地的異獸比起狼馬要小上不少,根本掙脫不開,隻能胡亂的掙紮。


    隨後,另外一騎壓到近前,揮刀幹淨利落的斬斷了它的頭顱。


    彈指之間,這兩頭逼得韓三元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異獸就這麽的死了。


    韓三元也有些錯愕,這還是他們經常在閑聊裏調侃的夜遊神嗎?在看過這場摧枯拉朽的戰鬥後,他現在不得不重新豎立一個對北江斥候們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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