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鏤空的香爐彌漫出嫋嫋的香薰,窗外疏影橫斜。白仲和蒙武端坐在茶案兩側,舉杯對飲。


    “此次突然從戰場上迴來,有何要事?”白仲眯著眼看著蒙武,舉杯相碰,隨口問道。


    蒙武聞言,酒杯剛舉起來,不由得停住了動作,說道:“這次迴來,我也待不長,很快,我就會迴戰場。”


    白仲心頭不由得一惑,開玩笑地說:“那你這馬不停蹄地趕迴來,不會就是為了你的妹妹,來找我算賬的吧?”


    “哦?莫非你還不知道?”頓了頓,又說:“也對,今日我稟告王上的時候,你們已經下朝了。”蒙武喝了口酒,淡淡地迴答道。


    白仲原本就覺得疑惑,此時更加好奇,放下了酒杯,說道:“到底什麽事兒?快說,別賣關子。”


    “自然是我父親打了大勝仗嘍!此次父親伐趙,攻取了趙國晉陽外圍三十七座城池,定太原,取榆次、新城、狼孟等重要城池。現在父親的部隊正在攻打晉陽。”蒙武滿心歡喜地說道。


    白仲一掌拍在了桌上,說道:“好。蒙老將軍威武,真是寶刀不老啊!”


    白仲滿臉的喜悅,眼中溢出滿滿的自豪感,唇邊掛著一絲放下心來的微笑,悠悠地說:“武哥,來,幹一杯,慶祝秦國大勝,也敬我們的功臣。”


    “好,幹,敬我們的英雄士兵們。”蒙武心中微微有些感動,激動地迴答道。


    “武哥,這次還是迴蒙家軍?”白仲隨口問道。


    “嗯,父親率軍攻打晉陽,還未攻下。我此次迴來,除了報喜,還有就是要籌備糧草,然後還要去櫟陽提箭鏃兵器。”蒙武迴答道。


    “哦?這種事還勞煩你這位大將軍啊!”白仲戲謔道。


    “現在正是攻打晉陽的關鍵時刻。別人來,父親不放心。所以我還得親自帶隊去櫟陽提兵器。哪像你,你說你多久沒上戰場了,心癢嗎?”蒙武微揚嘴角說道。


    “是啊,不過再過些天,我也就出發前去戰場了。王上命我協助蒙老將軍,攻打趙國另一側,這樣我們兩隊便可形成兩麵進攻的態勢。”白仲給蒙武倒了杯酒,聲音頗具沉穩和磁性。


    “這事兒我聽王上說了,到時我們一起出發,等到你們行軍路線和作戰方案確定下來後,我再前往晉陽的方向,向父親稟告。”蒙武仔細地觀察著白仲。


    白仲撇了撇嘴,眨了眨眼,故作狐疑地說道:“怎麽?怕我搶了你的功勞?”


    蒙武黝黑英挺的臉龐忍不住笑了,他的唇邊掛著一絲放心的笑意,淡淡地說道:“你白將軍的功勞誰敢搶?倒是,我想告訴你……能被搶走的都不是屬於你的。”


    屋內燭火映照,鏤空的木窗半掩著,伴著夜風,送來絲絲縷縷的愜意。


    “你這話幾個意思?”白仲從蒙武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同的含意。


    “當今朝中,呂不韋權勢巨大,你不要總和他硬碰硬,這是我這個當哥哥的給你的勸告。現在他是肆無忌憚,野心勃勃,但我相信,這點王上比你清楚,所以王上懂得用人心,懂得駕馭朝臣,懂得以柔克剛。而你不能因為一個呂不韋就亂了你心中的兵法和陣腳。你要學會轉彎,韜光養晦,知道嗎?老弟!今日咱兄弟坐在一起,我就要給你說說,你要放下你心中的不平,等待時機。”


    白仲做了一個停下的手勢,示意蒙武不要說下去,然後有些失望地說道:“這就是你說的呂不韋搶走了我的東西?難道連你也覺得我是在嫉妒呂不韋的地位?”


    “錯了!老弟!你被呂不韋奪取的是理智,而且他還順道附贈給你的是浮躁。子中,做哥哥的希望你能靜下心來,韜光養晦,等待時機。這個時機,王上同樣在等啊!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兩年,也許是十年,或許是更久。但是,總有一天他會為了他的野心和權利露出致命的弱點。我希望到那時,你能助王上一臂之力!那你既報了他傷害靈兒的仇,又對王上和秦國表達了忠心,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子中!你懂了嗎?”蒙武鏗鏘有力地說道,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白仲捏緊了酒杯,蹙了蹙眉,沒有答話。


    白仲的星眸有些閃爍地看著蒙武,喃喃說道:“武哥的話我記下了……還有嗎?”


    蒙武見到了白仲眼中的失意和恨意,然後轉了轉話題,道:“還有,是關於女人的,你想聽嗎?”


    白仲沒有說話,眼中閃過隱隱約約的失落和疑惑,臉頰在酒的作用下顯得微紅。


    見白仲這眼神,蒙武忍俊不禁:“人不風流枉少年,我以前一直認為你是不會為情所困的,想不到今日還能見到我們驍勇英武的白將軍深陷愛情的泥潭。”


    白仲連喝了幾杯,然後挑眉說道:“好一句不風流枉少年,我看武哥你是感受深刻吧?你倒是風流得很?連嫂子都沒看住。”


    “你小子難道不知道嗎?我這些年隻愛你嫂子,可是她不愛我了,我能怎麽辦,況且我常年在外,生死難測,不能給她想要的溫暖。她家也是大戶人家,我總不能在朝堂上愧對我嶽父吧?所以,還是一別各自兩寬,各生歡喜的好!”蒙武輕鬆地歎了口氣說道。


    “愛情是這樣嗎?”白仲壓低了聲音說,“是不是愛,都得兩情相悅?”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又有些飄忽,像是在責問,又像在質疑。


    “可是,和她兩情相悅的人都死了!而她後來又遇見了我,我喜歡上了她,所以我相信她也喜歡我,而且這些年她對我不離不棄的,偶爾鬧鬧小脾氣出走也是想要欲擒故縱!你說,是吧?武哥。”白仲略顯醉意地說道。


    這話聽起來有些自信,有些固執,還有些期望。白仲難得喝醉過,但他好像又是清醒的,隻不過他那時不知道他當時隻是在自我安慰和自欺罷了。


    蒙武忽然壓著白仲的手,語氣中帶著一絲同情:“誒,別喝了,喝多了傷身。”


    “武哥,你迴答我,是那樣嗎?”白仲抬眼咬牙說道。


    “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如果她有兩情相悅之人,我勸你放手。但如果你確信她喜歡你,那就是吧。可是,兄弟,就算這一迴你錯了,你們再也不見了,不還有那麽多好女人在等你嗎?像玥兒就是。不如忘了她,娶玥兒可好?”蒙武淡淡地說道。


    白仲眼中閃過一點失落,隻是失望地看著蒙武,沒有說話。這世間最傷人心的不是來自於陌生人的冷眼相待和嘲笑,而是來自於自己最親近之人的不理解和冷語相刺。


    蒙武見白仲不說話,繼而說道:“玥兒喜歡你那麽久,你為什麽就不考慮她呢?她可是為你犧牲了大好年華,別人家的女兒在她這個年紀早就出嫁了,她一直在等你。我是為了你們好,所以如果她走了,我想未必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為你和玥兒掃除了一個屏障。”


    白仲星眸裏竟然有了些淚花,他先是冷笑了幾聲,然後飄忽地說道:“武哥,你所謂的為我好,其實也是在滿足你的私欲。因為你是為我好,所以我就必須聽你的,必須娶蒙玥?因為你是為我好,我的生活就得你說了算?”


    白仲搖了搖頭,趁著醉意,接著說出了心裏話:“一個正真為我好的人,不會隨意漠視我的選擇。玥兒自以為犧牲很偉大,但武哥,你也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了,你難道也不懂犧牲的含意?在戰場上為了保家衛國犧牲確實偉大,在朝堂上犧牲個人利益為國為民也偉大……可是你竟和玥兒眼中的‘犧牲’看法相同!你們以為的‘犧牲’,從本質來講是一種綁架,綁架人的思想和心靈,也是一種勒索,打著愛的名義,勒索別人的思想,給別人無形的壓力。哼,這世間所有的貪婪和自以為是常常打的就是愛的旗號。”


    “別說了,我懂你的感受。”蒙武有些難受,有些生氣,但又有點後悔地說道。


    “這天下,從來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所謂的感同身受和你口中的我是為你好如出一轍。你不是我,怎麽會懂我的傷疤。我可以接受你的同情,但我不能接受,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我以為的。”白仲深唿吸了一下,接著說:“武哥,你知道了嗎?哼哼……,武哥,因為很久很久之前,我覺得愛情不過是世間自私貪婪的名義,所以我不相信愛情。但遇見小春之後,慢慢地我習慣了她替我療傷。她很善良,有時候還有點兒可愛。後來我知道,真正的愛是時辰和空間都對上了,然後她吸引了我,她給了我從未有過的輕鬆和快樂。愛不是跟誰都有的,僅僅是因為那個人是她,而那個人給我溫暖快樂和輕鬆。”


    白仲的聲音中彌漫著惆悵、不甘和一絲愉悅。而他的內心深處,藏著這麽深這麽久的疲憊和寂寞。


    蒙武不由得一聲歎息,輕聲接口道:“我知道了,今後我也不會再逼你娶玥兒了,一切隨緣吧。隻要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其實在蒙武內心裏,又何嚐不是有過愁緒和無奈。他仿佛也被這種情緒牽引著,想起了曾經和妻子一起的時光,刹那間,竟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他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或許,今夜過後,兩人會更加地知心,也會知道未來各自的方向吧……


    微風吹動燭火,地上的人影微微晃動。風清卷來了淡淡的熏香,滿屋彌漫著清新舒暢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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