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官員最擅長的就是玩zui皮子,朝堂之上,他們擺出一副大義凜然、慷慨激昂的樣子,要求朝廷體恤百姓的苦難,為了國家的榮譽、民族的尊嚴,絕不可以再龜縮不出,強烈建議昌泰帝派衛戍師出城作戰,似乎曾經的慘敗在他們眼裏隻是一時馬虎大意,那麽的微不足道,隻要破釜沉舟、英勇作戰,抱著必勝的信心,就一定能趕走來自草原和沙漠的那qun沒文化沒教養的野蠻人。

    憔悴的昌泰帝看向已達不惑之年的衛戍師統領範時坤,眼神中抱著一絲期望。但麵無表情的範老將軍隻簡單地說了一句話:“衛戍師不出,建安城可守至少一月,若出,十天城必破。”

    這句話讓昌泰帝失望的同時,也引來了眾多大臣的指責,範將軍老了、怯戰之語紛紛拋出。

    有人大聲譏嘲:“堂堂衛戍師統領竟然畏縮、膽怯成如此模樣,實在是國家之悲、民族之哀。”

    有人慷慨陳詞:“為將者,當為君解難、為國赴死,以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為榮,豈可畏縮不前?”

    有人折中勸道:“南門敵弱,可否出南門衝擊敵圍?”範時坤搖搖頭道:“不可。”

    有人不耐煩地道:“範將軍,你可有退軍良策?”範時坤沉默片刻,最終搖搖頭。不屑嘲罵之聲再起,甚至有人提議要治範時坤怯戰之罪。

    範時坤冷冷地盯向他們,嘿嘿一笑:“範某的確已老,難堪大用。不知哪位大人願替範某領軍出戰?”

    一時間,朝堂之上立即鴉雀無聲,寂靜得如同千年古墓,此前慷慨激昂、唾沫飛濺、滿口家國社稷的幾個人均緊閉雙zui,並有意無意地挪往他人身後,生怕被人瞧見。

    然而,建議出城作戰的聲音仍然持續不斷,加上城內糧食趨於耗盡,無奈之下,數天後昌泰帝還是下令從城中百姓挑選十萬年輕男子,由三萬衛戍師帶領,出南門嚐試衝擊敵圍。

    由於範時坤不讚成此舉,且城內防禦需其主持,出擊作戰由副統領何鴻衛率領。初時頗為順利,南門敵軍僅約一萬人,麵對出擊的梁軍似乎難以抵擋,節節敗退,眼看要衝破敵軍封鎖時,一支埋伏已久的戎狄軍隊穿cha而至,直接斷了梁軍後路。

    三萬衛戍師雖英勇作戰,但十萬新組建的軍隊卻毫無作戰經驗,麵對戎狄軍的圍射衝殺手足無措、亂作一團。

    部分士兵欲退迴城中,但戎狄騎兵緊隨其後,沒有人敢打開城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梁國士兵在城門前懇求著、哭喊著,無助地麵對戎狄人的shalu、踐踏,直至大部分被射死、砍死、踩死,餘人跪地投降,被鎖上腳鐐,作為奴隸押去修建攻城設施。

    這一戰徹底斷絕了梁國君臣突圍的念想,也使守城戰陷入更艱難的境地。

    數日後,城中糧食供應更趨緊張,百姓已無糧可吃,餓死之人日漸增多,而偷盜搶劫之事大量發生,城內治安陷於困境,守軍不得不分兵用於鎮壓。

    若戎狄人一直圍攻,就算攻不破,但我們又能堅持幾天?朝廷上下均開始憂心忡忡。

    朝堂之上,昌泰帝麵色蒼白,目光黯淡,看向朝堂上文武大臣,喃喃問道:“眾卿家可有退兵良策?”眾人麵麵相覷,卻無人應答。

    寂靜良久,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陛下,戰既不妥,何不議和?”

    “議和”二字一出,如同一陣狂風激起滿江浪濤。有的人心中吃驚,更多的人卻舒了一口氣。循聲望去,提議的是新晉狀元並加封太府寺少卿的朱文卓。眾人心下了然,果然是經驗不足啊。

    是啊,這個注定要被史書痛批,甚至可能被標為賣國的提議終於有人先提出來了,總比自己提好。議和?嗬嗬,那可不就是求饒嗎?不就是投降嗎?

    但隻要有人先提出,黑鍋已有人背著,那麽眾人便不再顧慮,紛紛擺出一副勉為其難、極不甘願的表情,表示議和也未嚐不可,起碼可免一時之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並謙虛得表示自己太過執著於英勇對抗,一時未想到這種暫避鋒芒、先予後取之法。

    更有人拿出臥薪嚐膽的事例來,表示忍得一時辱才是大豪傑大英雄,才能取得常人所不能取得的成就。

    見眾臣認可,昌泰帝點點頭,道:“朕一人受辱事小,國家社稷事大,隻要免去兵禍,解除黎民百姓危難,朕做點犧牲也是應該的。”朝上頓時山唿萬歲,“吾主英明”不絕於耳。

    “卻不知哪位愛卿願出城議和?”昌泰帝問道。瞬間朝堂之上再次陷入寂靜。

    無奈之下,昌泰帝再次望向提議的發起者朱文卓,柔聲道:“愛卿是否願往?”

    朱文卓如同被判了死刑般,滿麵痛悔,急促得唿吸了幾下,卻隻得下拜道:“臣願往。”

    昌泰帝大喜,立即加封其為兵部侍郎,全權負責議和之事,考慮到他較為年輕,又命戶部尚書從旁輔助。退朝時,眾人紛紛祝他馬到功成,隻是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同情,如同看著柴火堆上垂死掙紮的鴨子。

    出乎眾人意料,戎狄人大大咧咧地接待了朱文卓一行,最後,朱文卓得以毫發無傷地迴朝複命。隻是看他的臉色,卻好似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被攙扶著迴到朝堂上即拜伏於地、顫抖痛哭。直到昌泰帝不耐煩得催他多次,並許他無罪之後,他才說出了戎狄人提出的條件:

    一是昌泰帝出城乞降,詔告天下奉戎狄為上國,稱戎狄可汗唿勒圖為父皇,自稱兒皇,並隨戎狄大軍赴北疆思過一年;

    二是進獻美女一萬人,包含昌泰帝後宮除皇後之外所有嬪妃,三公、六部尚書、九卿等官宦之家每家需出直係未婚女子至少一人;

    三是賠償黃金三百萬兩、白銀一千萬兩、絲帛五萬匹;

    四是自此後每年進貢美女千人、黃金五十萬兩、白銀二百萬兩、絲帛萬匹、牛羊萬頭;

    五是割讓蔡州以北二十六城;

    六是打開城門,讓戎狄兵入城遊樂十日。

    昌泰帝麵色鐵青、牙齒緊咬,滿朝文武瞠目結舌、義憤填膺,範時坤老將軍怒極而笑:“哈哈,果然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如此屈辱真不如戰死了好。”多數大臣也覺難以忍受,建議抵抗到底。

    昌泰帝呆然半晌,最後環視一眼朝堂,緩緩道:“既然眾卿家均建議死戰,那。。。”

    “且慢,”一個聲音大聲道。眾人吃驚看去,卻是此前一直閉口不言、態度不明的丞相李國棟。李丞相本是梁國開國二十八將中李潛之子,其女更是深得昌泰帝寵愛的貴妃,頗受昌泰帝信任。

    卻見李國棟趨前稟道:“陛下,這議和就如交易,臣想那戎狄人自然也是獅子大開口,總有還價餘地。”隨即轉向朱文卓問道:“朱大人可曾向那戎狄可汗唿勒圖說明條件太過荒唐?”

    朱文卓渾身顫抖,言語磕磕巴巴,道:“臣。。未能見到唿勒圖,但。。戎狄主事人稱上述條件係其可汗親定,若欲商談。。那個。。那個。。需陛下。。親往。”

    眾大臣擔心地看向昌泰帝,然而昌泰帝卻沒有如眾人想的那樣大怒,反而隻是低頭不語、神情落寞。

    李國棟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勿憂,依臣看來,既然戎狄並未封死商談一途,則說明其條件並非不可降低。”隨即大聲道:“臣鬥膽,請陛下允準臣再往議和。”

    朝堂上登時響起一片驚訝聲,這李國棟顯然非常讚成議和之舉,但卻一直不主動提及,而等朱文卓提出並前往受辱後,方主動要求冒險前往,是大智大勇還是大奸大惡?但這李國棟能言善辯,圓滑世故,由他出麵興許能取得一些轉機也說不定。眾大臣有的議論紛紛,有的暗自琢磨,除範時坤統領冷哼一聲外,卻沒有人出聲反對。

    昌泰帝卻大為感動,“李丞相果為我朝柱石,勇氣過人,如此有勞了。”

    為表誠心,此次出城議和專門載有數車黃金、白銀、玉器及布帛等物。為準備該批財物,昌泰帝帶頭獻出宮中珍寶,並號召眾大臣相繼捐錢獻物,希望能讓戎狄人滿意讓步。

    看著數車燦爛鮮麗的金銀財物,聽著李國棟關於大梁國地大人多,勤王軍絡繹而來,戎狄人終將不敵的陳述,戴著一頂大氈帽而遮住大半個麵龐的陳竟陵眼中閃過一絲嘲弄和冷徹入骨的仇恨,shen手把wan著金飾玉器,尚未言語,旁邊萬夫長阿謗步卻操著生疏的梁國語言翻著白眼道:“你們梁國人多是沒錯的,可惜都是屬羊的,隻能吃草挨刀。而我們戎狄男兒都是屬狼的,最喜歡殺羊吃rou了。人多有用嗎?哈哈,哈哈。”

    陳竟陵眼中一絲悲傷稍縱即逝,瞥了一眼麵紅耳赤的李國棟,輕咳一聲道:“丞相大人親來議降可見誠心,不過,我家大汗英明神武,親率大軍征討,你以為就隻是為了這麽點金銀財物嗎?”

    聽到陳竟陵標準流暢的梁國語,李國棟大為驚奇,仔細看向陳竟陵,竟覺得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何時見過,急忙道:“敝國君上體恤民情,不願大動幹戈,故希望罷戰休兵,以免兩國世代為敵,征戰不休,陷兩國黎民於水火,成攜亡之局。縱然貴方一時取勝,也一定元氣大傷,而梁國地大人眾,即使一時落敗,也不會真正滅亡,定有重新崛起之日,那時傾全國之力反擊複仇。彼時草原各族卻定會趁貴方虛弱之時,反叛生事,qun起而攻,隻怕貴方也將麵臨全族覆亡危機。”

    李國棟的話其實不無道理,草原各族憑武力相爭,弱rou強食。此時戎狄最強,故能征服各族,一統草原,建立強大帝國。但一旦戎狄衰弱,壓製不住各族,出現叛亂分裂甚至被滅族的可能極大。傲慢的阿謗步竟似被說動,低頭沉思不語。

    陳竟陵看了看李國棟,知此人並非庸蠢無知之輩,嘿嘿一聲冷笑道:“自古以來,兩國相爭強者勝,強者自須更強,不進則退。安於現狀、貪於安逸必然逐步衰弱,就如今日梁國大而不強、每戰必敗,便是明證。我家大汗智勇無雙,焉會不知此理。如今征戰中原,正是要威懾四方,揚我軍威,才能讓各方甘心臣服,如此我戎狄才能強上加強,永立不敗之地。否則無攻而返、空手而迴,豈不成為笑柄,怪我戎狄無能?”

    阿謗步大為服氣,馬上又興奮起來,連連道:“正是如此,俺們南征北戰,無往不勝,靠的就是拳頭比你們硬。隻要俺們殺光你們的男人,征服你們的女人,讓你們的女人生下的都是俺們戎狄的孩兒,戎狄兒郎越來越多,那俺們才能越來越強大,哪怕有人不服?嘿嘿,哈哈。”言語粗俗無比。

    李國棟大皺眉頭,卻依然堅持道:“世間萬物均有漲有消,哪有永遠強大不敗之理。所謂物極必反、剛極易脆。聖人有言:好戰必亡。純憑武力是不可能長治久安的。居安思危,給別人留一線生機,廣播仁義,為百姓創安寧之所,才能讓天下民眾心服口服。”

    陳竟陵麵現嘲弄之色,“要講仁義嗎?難道梁國如此大的疆域是靠仁義講下來的?若不是兵臨城下,丞相大人會與在下會麵,說如此多廢話嗎?若不是武力不濟,隻怕梁國會將我們殺個幹幹淨淨吧?當刀架到了脖子上,才想起和我們講仁義,會不會太晚了些?丞相大人。”

    “就是就是,俺們陳軍師說的就是有道理,可不就是這樣嘛。”阿謗步稱讚附和道。

    他姓陳?李國棟突然一陣顫栗,冒出一身冷汗,突然間想到一人,怎麽可能?那個人一家不是都死光了嗎?他看向陳竟陵,那露在帽沿下的鼻唇,竟然真與那人有幾分相像。他知道絕無可能是那人,難道是他家逃脫大難的後人?

    李國棟心中驚懼,反複揣測。不,不可能,他親自點算過那人一家,確信無漏網之魚,絕不可能還有後人。李國棟定了定神,知言語相勸無任何用處,歎口氣道:“吾等梁國臣民,隻知效忠君上,為君分憂,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還請尊駕開出敝方能接受的條件。”

    陳竟陵淡淡道:“梁帝必須出城乞降,並昭告天下。其他人、錢、物不可少了一分一毫。最好越快越好,否則。。”陳竟陵緊盯李國棟,“城破之日,建安城內將不會留下一個活物。”隨即拂袖而去。阿謗步冷笑數聲,也跟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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