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半個時辰,山間突地傳來一陣歌聲:“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燦燦……”唱的正是《詩經》中的一首《女曰雞鳴》。那歌聲悠揚婉轉,甚是動聽。歌聲越來越近,不多時,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子現出身來。

    女子容貌甚是美麗。一頭長發上插著一根玉簪,自然地披在身後,雙目靈動,暗帶稚氣,俏臉雪白中透著紅暈,想是風吹所致。她身著一襲淡紫長裙,衣上飄帶隨風舞起,腰間懸了一柄長劍,手中挎了一隻竹籃。瞧她模樣,似是個農家秀女,又似個江湖美人。

    女子正唱到詩尾,忽地一停,“咦”了一聲,她已瞧見躺在地上的蕭麟。女子走上前去,聞到一股濃濃酒味,不禁皺眉,在心中暗罵了一聲:“臭男人!”她見地上破裂酒缸,已然猜到幾分,看向蕭麟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分鄙夷。她心道:“這些男人,一遇到麻煩就隻知道借酒澆愁,沒有骨氣。”

    女子雖如此想,卻還是有些擔憂,遂上前幾步,大聲道:“喂,臭男人,你死了沒有?”

    過得一會,她又道:“臭男人,你要是死了的話就吱個聲!”剛剛言罷,她隻覺自己言語大有語病,忙改口:“你,你沒死的話吱個聲!”正此時,蕭麟身子微微一動,低低喊了聲:“紫青……”那女子一喜,暗道:“原來還沒死。”

    蕭麟低喊一聲後,再未出聲。那紫衣女子此時卻陷入徘徊:“這臭男人既沒死,那我是丟下他呢,還是丟下他呢?”思忖良久,她終於決定:“算了,還是丟下他罷。”正待轉身離去,又一頓:“這臭男人醉得這般厲害,若是夜間被狼叼走了怎麽辦?呃,這山中好像沒有狼……”

    女子用手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道:“今日我是怎的,遇到這個臭男人說話就變得顛三倒四了?”正此時,蕭麟又喊了聲:“憐兒……”他此次聲音較大,紫衣女子已然聽到,她道:“憐兒?憐兒是誰?”

    “憐兒!”蕭麟又叫了一聲,然而此聲沙啞,帶了哭音,含了無盡的淒苦與悲涼。紫衣女子聽了此聲,頓覺一種無名滋味襲上心頭,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酒……”蕭麟又喊了聲,便再次沉寂。

    紫衣女子看向蕭麟臉龐,但見他麵色呆滯,眉頭緊鎖,盡含淒婉之意。女子瞧了,一股更濃的悲意襲來,她閉了雙眼,深吸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向蕭麟行去,拉起蕭麟背著沿山路向上行去。

    紫衣女子是練武之人,背著蕭麟算不得甚麽,隻是蕭麟滿身沾酒

    ,使得女子微微皺眉。背著這個陌生的男子,女子暗道:“遇到他,我當真變得顛三倒四了。”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於門前觀之,左邊置了一個大衣櫃,右邊有一個梳妝台,台上放了各種物事,自是女子化妝所用。梳妝台旁另有一台桌,桌上放了一個香爐,此時還有兩把長劍。門正對處有一屏風,屏風後便是一張小床。餘下的,就是幾張椅子了。

    這閨房陳設簡單,卻是出奇的幹淨。然而此時,這房內卻有一怪處,便是那小床上,此刻躺了一個身著黑衫的男子。那男子滿臉通紅,顯是醉酒跡象,正是蕭麟。

    房內另有一紫衣女子立在一旁,她瞧向蕭麟,低聲道:“旁邊明明還有一個房間,我怎麽把他背到自己閨房來了?”她搖了搖頭,又道:“算了算了,不管了。”起身到衣櫃裏取了一套淺黃色的幹淨衣衫,向屋外行去。

    那女子再次進來時,已換上了那套淺黃衣衫,。女子膚如霜雪,配了這身淺黃衣衫,沒有絲毫不合,卻更顯得身量苗條。她端了一個木盆進來,盆中清水冒著熱氣,盆沿處齊齊整整地搭著一條毛巾。

    女子將盆置於床邊,將毛巾沾了水給蕭麟擦臉。女子瞧了瞧蕭麟被酒水打濕的衣衫,道:“你這臭男人,可把我害苦了!”

    一陣清洗後,蕭麟臉上塵土盡去。那女子瞧清蕭麟麵容,一怔,隻覺這男子有些麵熟,卻又不知在哪裏見過。她暗道:“原來你生得這般俊!”清洗完後,天以至暮,蕭麟卻沒有醒來的跡象,女子坐於椅上,長吐一口氣,正待休息片刻,忽地思及一事,立時起身,取劍向外奔去。

    這女子的房屋是一座土房,房前有一處頗大的空地,空地四周高高低低種了十餘棵白楊樹。

    女子行至空地中心,拱手對著前方一揖,道:“師父啊師父,欣然可不是有意偷懶,你的在天之靈可不要怪罪我呀!”原來這美麗女子的名字便是欣然。欣然停了一瞬,又道:“你要是敢怪罪我,我就把你當年珍藏的女兒紅拿出來倒掉,嘿嘿!”此話說完,她拔出長劍,練起功來。

    但見一道淡黃倩影騰身而起,仗劍飛舞。刺、削、斬、搠,原本淩厲的招式,此時卻含了幾分溫柔,猶似舞蹈,美麗萬千。欣然身子似是隨風飄動,如絮如蝶,舞出了絕美身姿。

    天漸漸暗了,明月爬上枝頭,銀輝灑下,萬物披紗,是耶非耶,如夢如幻。欣然如雪的肌膚上,帶了幾許紅暈,在月光映照下,美得驚人。隻是這般場景,卻無人有緣

    得見了。

    欣然用功完畢,已是香汗淋漓。她伸手拭了拭額角,便要轉迴房。“哎呀!我怎麽又把那個臭男人給忘了?”欣然突道,忙跑步入內。

    欣然打開自己房門時,一股酒氣襲來。她微微皺眉,又暗罵一聲:“臭男人。”進屋點起油燈。

    欣然行至床前,見蕭麟麵色依舊,兀自躺著,姿態卻稍有改變。“他可是又在夢中喚著那個名叫憐兒的女子?”欣然這般想著,“也不知這人到底是怎麽了。”

    欣然將劍擱在桌上,攤開被子給蕭麟蓋上,又打來熱水給蕭麟擦了擦臉。欣然對蕭麟道:“能得本姑娘如此照顧,那是你三生修來的福分!”也不知是不是聽到欣然說話,蕭麟微微一動,又歸於沉寂。

    月光透過窗射了進來,欣然瞧了瞧木窗,又瞧向蕭麟道:“你這臭男人,把我的作息都打亂了。”說完端了木盆出去。其後生火做飯,洗漱睡覺,她自是睡在另一間房裏,不必多說。

    翌日清晨,清風拂枝,光灑大地,白楊樹上群鳥啁啾不斷。欣然這房屋地處高低,若立於那空地上,山下美景便可一覽無餘。但見梯田階階,房舍點點,美不勝收。再看遠些,便能見到豪宅林立,那便是城鎮了。

    “吱呀”,欣然家的大門打開,走出一個身著青衣女子。女子容貌秀麗,體態婀娜,正是欣然。

    欣然頓住腳步,張開雙臂,閉了雙眼,深吸一口氣,臉上盡是陶醉神情。她道:“天氣真好!”過得一會,欣然抱拳一揖,道:“師父,欣然練功啦。”於是,一道猶如飄絮的倩影再次舞動起來,隻是此時舞出的劍法與昨日完全不同,想來又是另一套劍術。

    約莫一刻,欣然舞劍完畢,她此時練功用時遠較昨日為少,也沒出汗。

    “那臭男人睡了一夜,也該醒了罷,”欣然收了件,道,遂又向屋內行去。她打開房門,將劍擱在桌上,向蕭麟看去。那淒苦的容顏,欣然每次見了,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欣然打消了“如他還沒醒來就將他打醒”的念頭,柔聲道:“喂,你好些了麽?”蕭麟自是未答。欣然心道:“這男子喝了那麽多酒,也不知要醉到什麽時候。他睡夢中愁容不減,那定是經曆了很大的傷心事啊!”她如此想,看向蕭麟的目光中,更增了幾分同情。

    欣然看了蕭麟一會,轉身出去了。他再次進來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也不知她做了什麽事情。她坐於椅上,看著蕭麟,

    低聲道:“還沒醒麽?”

    欣然坐於椅上,不覺思緒飛揚,想起了亡故的師父生前對她所說的話:“世間男子沒幾個好人……”“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欣然對蕭麟道。蕭麟不答,欣然心中不知怎地已有了答案:“他絕不是壞人!”

    思及師父,欣然但覺心中一痛,眼中有淚花閃動。她師父是個四十餘歲的女子,便是在去年病逝的。欣然記得明白,她師父在臨終前還打趣地跟她說:“欣然啊,你日後可記得要早晚練功,若是敢偷懶,為師可要打你屁股呢!”

    思及此處,欣然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哭了一陣,欣然隻覺胸中悲傷少了幾分,拭去眼淚,不再哭泣。

    也不知是不是被欣然吵到,蕭麟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嘴裏迷迷糊糊喊出一個字:“酒……”欣然一怔,望向蕭麟。“原來還沒醒來,”欣然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啊!”

    “紫青……”帶著悲戚,蕭麟又喊出聲來。“紫青?紫青又是誰?”欣然奇道。“紫青,你別走!憐兒……憐兒!”蕭麟又癡癡道。

    欣然聽了,一種無名的感覺襲上心頭,師父的另一句話登時飄來:“世間男兒多薄幸!你長大了可要當心,別被男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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