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凡子早早起來撈魚蟲去了

    禮拜天早上,雞還沒叫,小凡子就爬起來撈魚蟲兒去了,這時身邊的老舅還在高一聲低一聲小地打著唿嚕。

    出了大門口,一陣清爽的小涼風撲麵襲來,小凡子打了個激靈。大場1裏空蕩蕩的,星星剛剛閉上眨了一夜的眼睛,薄薄的月牙還掛在天空,像一隻輕飄飄的風箏。小凡子挺挺胸,邁開大步向胡同口走去。

    小凡子迴來的時候,一手拎著滿滿一罐頭瓶魚蟲兒一手拎著魚蟲抄子,肩上還背著一捆兒嫩嫩的楊樹枝兒,心裏充滿了收獲的喜悅。

    今天小凡子更添了一種興奮和衝動,明天就要下鄉學農了。一想起要在農村住上一個禮拜,小凡子心裏就慌慌的不行,像過年的時候看見什麽都莫名的興奮和激動。

    槐樹院大門口的兩隻石獅子還沒睡醒,趴在台階上香甜地打唿嚕。“一對兒小懶蟲!”小凡子的兩隻手都占著,顧不上摸摸它們圓乎乎的小腦袋,用腳輕輕推開虛掩的大門。院裏還是是靜悄悄的,隻有大槐樹上的一群大老家3唧唧喳喳叫個不停。

    小凡子躡手躡腳來到水管兒邊,放下手裏的東西,脫了身上濕透的海軍衫,甩掉兩隻沾滿河泥的塑料涼鞋,伸嘴就著水龍頭咕嘟咕嘟喝了個飽,衝了衝腳上的河泥,光著兩隻小腳丫吧嗒吧嗒直奔後院葡萄架下的大魚缸,從魚缸底下摸出鑰匙打開鐵罩子。

    缸裏的金魚也是睡眼朦朧的。小白鴿沉在缸底兒一動不動,仍然沉沉地睡著。大眼燈浮在水麵不時懶洋洋扭幾下尾巴,好像在伸懶腰打哈欠。小凡子輕輕拍了拍缸沿兒,金魚一下子全醒了。大眼燈一甩尾巴潛入了缸底,小白鴿也嚇得東躲西藏,仿佛在埋怨小凡子攪了它們的美夢。小凡子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小聲嘟囔著:“別著急,別著急,馬上就開飯嘍!”

    今年開春兒,小凡子養的金魚一夜之間全丟了,不知是被野貓叼了還是被小偷偷走了。小凡子一連幾天蔫頭耷腦,像霜打了的茄子。二子叔就從廠裏給他做了個圓鐵絲罩子,每天晚上睡覺前小凡子把魚缸鎖好,第二天再打開。可小凡子總覺著委屈了金魚,這些金魚仿佛一夜之間成了犯人被囚禁起來了,一想起這些,凡子的心裏就一緊一緊的難受。

    2。老舅睜開倆眼就指使人

    “謔!凡子,今兒收獲可不小哇!怎麽樣?聽我的沒錯吧!”小凡子再來到前院時,麻杆兒剛剛起來,光著膀子,露著一根根排骨,正端詳小凡子的魚蟲呢。麻杆兒比小凡子大不了幾歲,整天嬉皮笑臉,逮誰跟誰耍貧嘴。

    “行,還行!今兒這蟲兒的成色還湊合。剛才我一看你這雙髒鞋,就知道你找對地方了。怎麽樣?寡婦橋那邊兒不行,魚蟲盡是硬殼的,魚吃了拉不出屎來。得,把抄子遞給我,我幫你淘。”麻杆兒揉揉眼呲呲牙,口氣裏透著平時少有的親近。凡子知道麻杆兒這是想要魚蟲兒。

    “甭,甭。還是我自己淘吧,淘好了我給你送過去。放心!” 小凡子趕緊滿口答應。小凡子今天撈的魚蟲多,一天吃不了,明天就全臭了。更主要的是,凡子學農這幾天還指望麻杆兒幫他伺候金魚呢。

    小凡子正在喂金魚的時候,東屋的竹簾子“啪嗒”一響,凡子老舅哈欠連天地出來了,先伸胳膊縮脖子套上那件被汗水浸黃了的老頭兒衫,接著就開始嘮叨起小凡子:“大清早兒的,起來一點兒正事不幹,睜開倆眼就鼓搗沒用的,不當吃不當喝的。還不忙著把爐子捅開?待會兒爺爺沏茶又耽誤了。”凡子老舅嘟囔完了,一撅屁股坐在廊簷底下的躺椅上醒盹兒。挺大個男人,整天像個老娘們兒似的,羅兒羅唆。凡子想。

    凡子老舅四仰八叉躺在在躺椅上,一隻手摳著眼角上的眵目糊4,一隻手從褲衩兜裏摸出一棵皺皺巴巴的煙卷點上,然後翹起二郎腿有滋有味地抽起來,塌了跟兒的圓口黑布鞋掛在大腳指頭上,很有節奏地悠嗒著。一會工夫,大半截兒煙下了肚,老舅又接著吩咐:“小凡子,我說話聽不見怎麽著,長倆耳朵眼兒出氣兒的?沒聽見雞餓的直叫喚嗎?趕快喂喂雞。眼裏就不出一點活兒,吃雞子兒5的時候倒挺積極。”說完,凡子老舅伸胳膊蹬腿用盡全身力氣打了個又響又長的哈欠,接著又勾出兩個更響的噴嚏。忙活完了這些,又坐直身子,左右開弓擤了兩把鼻涕,在鞋幫兒上蹭蹭手。痛快!這一通折騰,總算把憋了一宿的汙穢之氣全吐了出來。

    “髒攤兒!膩味死人不償命。”小凡子看著老舅吭吭哢哢地忙活,沒好氣地小聲嘟噥著。

    “就是。就不去。看他怎麽辦!”麻杆兒緊在一旁兒扇風點火。麻杆兒說完,見小凡子沒反應,就實實著著撈了一大疙瘩兒魚蟲美滋滋走了。小凡子瞪著麻杆兒的背影心說,還說別人呢,你也是一道子貨6,就知道坐享其成,剝削別人。

    凡子磨磨蹭蹭打開爐子一看,火早就滅透了。老莫叔才給新搪的爐子呀?老舅這陣子封火的技術越來越退步了。凡子沒好氣地摔打著爐蓋兒,使勁杵著爐堂。

    “嘿嘿!輕點兒啊!摔壞了還得花錢買新的。噯!我說你小小的年紀兒,牢騷還不少,麻利兒把火生著嘍!甭摔摔打打找事兒。”老舅吭咯咳嗽著把手裏的煙屁揉搓揉搓又接上一根兒。大早晨起來沒吃沒喝就先抽了好幾根兒了,大煙鬼。

    凡子“哼”了一聲,先劃火點著一塊舊報紙塞到爐膛裏,再添上點兒刨花和碎劈柴,等火苗著歡了又加上幾塊大劈柴,最後倒上煤球,扣上拔火桶。院子裏頓時彌漫起一股股濃濃的煤煙味兒。老舅又接著大聲咳嗽起來。

    “好家夥!這大禮拜天兒的也不讓人睡個安生覺。早早起來了,你們就安定待著吧,看看你們舅兒倆這個造啊!一個使著勁子伸懶腰打噴嚏放響屁。一個閑的沒事兒擩煙玩兒。我算是拿你們倆沒法兒咧!”前院西屋的二子端著一個大號尿盆子,踢哩趿拉晃晃悠悠直奔下水道口走來,邊嘟嘟囔囔邊故意大聲咳嗽。

    “嘿!你吃河水長大的呀?管的倒寬。你管的再寬還管得著我放屁生火打噴嚏嘍哇?再說了,爐子封不著怨我嗎?這撥兒煤球是忒暄,神仙也封不著。甭在這兒站著說話不腰疼。該幹嘛幹嘛去!”老舅不服氣地說,說完又衝凡子說:“對吧,凡子?先打壺水坐上。小小的人兒,眼裏頭得出活兒呀。”小凡子雖然心裏不服氣,還是乖乖地打水去了。

    二子撅著屁股歪著腦袋刷尿盆子,聽了凡子老舅的話剛要迴頭說什麽還沒說出來,二子媳婦撩起門簾子露出半個亂蓬蓬的大腦袋就喊開了:“嗨!你甭八家子的心都操著了,也不怕早兒早兒白了頭發。趕緊著,把你兒子畫的這地圖給我曬出去。要不一會兒連大炕褥子都洇透了。”聽了媳婦的話二子衝凡子老舅呲呲牙趕緊顛兒顛兒曬褥子去了。

    麻杆兒憋了半天插不上話,一聽二子媳婦的話來勁兒了,趕緊搶過話茬兒說:“就是,這就叫鹹吃蘿卜淡操心!自個兒屁股底下的屎還沒抹乎幹淨呢,倒有閑工夫管人家。吃飽了撐的!”說完二子,又迴頭衝二子媳婦一咧嘴說:“唉!我這二哥呀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兒,不挨呲長不大。是吧!”二子媳婦狠狠白了麻杆兒一眼一縮脖子迴屋去了。麻杆兒鬧了個沒趣。

    二子也顧不上搭理麻杆兒,刷完尿盆子趕緊捅爐子。待會兒小崽子一睜眼就是急茬兒的,得先把他的嘴堵上。結果自己家的爐子也滅透了。真是說嘴兒打嘴兒。二子偷眼看了看凡子老舅,還好凡子老舅還躺在躺椅上悠達著鞋抽煙呢。

    麻杆兒剛才沒把事兒挑起來還不甘心,繼續沒話找話:“我說二嫂哇!這麽大個尿盆子還不夠你們三口子尿一宿哇?怎麽還往被子上招唿哇?多大的尿泡哇這是?嘖嘖!”

    聽了麻杆兒的話,二子媳婦隔著窗戶喊道:“管的著嗎你?我們就願意往被子上尿。氣死你!”“唉!這,我倒是管不著,有錢難買願意嘛!我是琢磨著,咱這兒子到底隨你們誰了。老大不小的眼看就上學了,這尿炕的毛病還改不了,這要是落下病根兒可就麻煩嘍!”麻杆兒頓了頓又把話頭轉向二子:“我說二哥,我記得,你打小兒沒這毛病啊?莫非是二嫂小時候……”麻杆兒一邊喂金魚一邊大聲問,還皺起眉頭作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

    “麻杆兒!你個小兔崽子,起猛了怎麽著?我這兒緊著不搭理你,你還登鼻子上臉。告你說,大清早兒的找不自在好說,我這兒有現成兒的!”還沒等麻杆兒說完,兒子媳婦就把腦袋從窗戶裏伸出來大喊大叫。

    麻杆兒兒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要是沒人搭理他,他那貧嘴也耍不起來。二嫂的火氣一上來,麻杆兒心裏反倒樂了,緊走兩步湊到二子家窗戶底下,嬉皮笑臉地衝屋裏喊:“二嫂哇,我看呀,你這是做賊心虛,八成兒你小的時候尿炕。得!這下好了,有接班人了。好,好!我不管,接茬兒往下傳吧。子子孫孫……”麻杆兒一邊說一邊揮舞著雙手。

    “你少順嘴兒胡拉拉啊!你小時候,都八歲了還尿炕呢。還說我們!”二子在鐵絲兒上一邊抖羅濕乎乎的大炕褥子一邊喊。

    “嘿!嘿!小點兒勁兒抖摟嘿!想把你們家養的臭蟲跳蚤抖摟到我身上啊?”麻杆兒故意大驚小怪地往後躲著喊。

    “你們家才有跳蚤呢!挺大人了,沒個材料!”二子媳婦抱著涼席竄出來了。

    “二嫂,你敢說你們家跳蚤沒臭蟲?你們家那臭蟲啊,都雙眼皮兒的,跳蚤都會跳芭蕾舞……”麻杆兒踮起腳尖連竄帶蹦的,還沒說完,二子媳婦抄起把笤帚衝了過去。嚇得麻杆兒一溜煙跑到男茅房去了。

    “行了,行了,大熱的天兒,哪兒涼快兒哪兒歇著去吧。你,小麻杆子,該幹嗎幹嗎去!大早晨起來不洗臉不漱口,先磨牙。全他娘屬耗子的!”倆人正吵吵的帶勁兒時,北屋的李嬸拿著一把耍了邊的大芭蕉扇出來一個個點著他們的腦袋說。

    “小麻杆子,你以為跑茅房裏我就不敢追你了?今兒你就是鑽了耗子窩,我也得把你摳出來!”二子媳婦仍然不依不饒地叫喚著往前竄。

    李嬸衝西屋指了指小聲說:“行了吧你們,都別叫喚了。人家老莫昨兒晚上夜班兒,後半夜才迴來。你們積點兒德不行啊?”聽了李嬸的話大家才安定下來。二子媳婦也撅著嘴狠狠地瞪了麻杆兒一眼。

    仿佛故意和李嬸作對似的,李嬸的話音兒剛落,凡子爺爺的話匣子便準時奏響了嘹亮的《東方紅》。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著李嬸笑了。

    “嘿!這倒好。我這兒話音兒還沒落呢,他老先生又連上趟兒了。得!算我白說,你們接著嚷嚷吧!”李嬸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也笑了。

    在槐樹院裏,凡子爺爺歲數最大輩分最高,誰都敬著他老人家。老爺子有個習慣,每天早晨六點半都準時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節目,除非停電,一天不落趟兒。老爺子耳朵背,所以收音機開的聲音特別大,滿院子的人都跟著沾光受教育。

    李嬸說完又衝凡子老舅說:“我說,他老舅哇,我這脖頸子讓你鼓搗了快半拉月了吧,還是一個勁兒地又酸又脹,就像有根繩兒抻著。待會兒再來兩針兒?”李嬸說著湊到凡子老舅身邊皺起眉頭比劃著說:“你看,就這一溜兒,還有這兒。對,又酸又脹。疼也不是正經疼法,疼起來心裏撓攘7的慌。”

    “你別忘了老話兒怎麽說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啊!咱得慢慢來,別著急。你這不單單是落枕,還外加著涼受風,內裏受了寒氣兒,神經上出了點兒毛病。”凡子老舅一本正經地說。

    “什麽?照你這麽說我這是神經病?”李嬸瞪著凡子老舅急赤白臉地問。

    “不不不,不是神經病。哪兒跟哪兒呀?你這毛病離神經病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待會兒,咱們連紮針帶拔罐兒,徹底發散發散就沒事兒了。”老舅眯縫著眼睛說。

    二子正忙著燎劈柴生火,可嘴也閑不住,緊著攙和:“唉!這才叫說的比唱的好聽呢。慢慢來?就憑那幾根兒破針?幾個罐頭瓶子?你就是再讓他鼓搗半拉月也好不了。你以為他是誰呀?嘁!”

    李嬸和凡子老舅誰也沒接二子的話茬。二子添上煤球蔫蔫地閉了嘴迴屋了。院子裏的煤煙味兒更大了。

    別看凡子老舅平時嘻嘻哈哈挺隨和,可每當有人向他求醫問藥時,就端起了架子。不就是在鄉下當過兩天半的赤腳醫生嘛!有什麽了不起的呀?小凡子不服氣地想。論歲數小凡子比老舅才小個十來歲,從來就沒拿老舅當過長輩兒,頂多當個老大哥就不錯了。

    李嬸卻非常信服凡子老舅:“行,他老舅。”李嬸說著壓低了嗓音:“他大姨兒那兒剛給捎來桶棗杠子8,埋了七、八年了。那才叫地地道道的陳年老酒呢。嘿!那味兒,那勁兒,甭提了!迴頭跟你李大哥痛痛快快喝一場兒。”李嬸一邊說一邊咂嘴嘬舌的,剛說完才看見二子正好從過廳裏走過來,趕緊直起腰閉了嘴。

    “好吧,等你脖頸子好了,咱們痛痛快快喝一迴。”老舅說。

    二子瞥了一眼李嬸又看了看凡子老舅,拉下臉來說:“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不就是喝個棗杠子啊,至於嘀嘀咕咕嘛?小家子擺飾的!”二子說完馬上又換了一副討好的笑臉:“再說了,光好酒沒好菜也不成席呀。到時候我給你們掂對倆菜,咱們一塊招唿。”

    “那敢情好,跟我想一塊兒去了。”李嬸趕緊就坡下驢。

    “就是,哪兒能缺了你呀?缺了你這臭雞子兒就做不成槽子糕9嘍!”凡子老舅也跟著打哈哈。

    二子這人沒別的毛病,就是好吃,好吃是好吃,卻不懶作,他要是鼓搗起吃的來可有耐心法兒了,連他媳婦都佩服的五體投地。二子還有一樣可貴之處,就是有了好吃的從不獨吞,總是滿院子追著趕著讓大夥都嚐嚐。你要不吃,他還不高興呢,說你看不起他。

    3。我們是拔麥子不是撿麥穗

    “凡子!凡子!都幾點了,還不趕快走?”小凡子正在稀裏唿嚕喝棒子麵粥時,凡子的同學軍子和陳兵風風火火跑進來。

    “搶包子去呀?太陽還沒上房呢,離天黑還早著呢!”麻杆兒大模大樣地搶著說,“不就上西郊那邊兒揀揀麥穗兒嗎?還當真了!想當年我們上山下鄉拔麥子,那才叫戰天鬥地真刀真槍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呢,手上勒的大血泡……”

    “什麽西郊啊!我們李老師說了,得走三十多裏路呢,還得背著鋪蓋卷兒住那兒。”陳兵急忙打斷麻杆兒。

    “知道什麽呀你?今年我們是拔麥子!不是揀麥穗兒!弄清楚嘍再說!”軍子也跟著喊,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嘿!就你們這小嘎崩豆兒還拔麥子?別讓麥子拔了你們吧。”麻杆兒看著他們幾個急赤白臉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老實了吧?甭在小孩子麵前充大尾巴鷹。才多大了?毛兒還沒長全呢,就想當年想當年的。呸!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二子這會兒可逮著出氣的機會了,狠狠地挖苦著麻杆兒。

    “噯,二哥,你忘了?咱們那會兒,拔麥子、拉練、大串聯,一天百八十裏的路,不都是靠一二一齊步走哇,就像當年紅軍兩萬五,那家夥,滿腳板兒走的都是大血泡,女生們疼的呲牙咧嘴哭爹喊娘的。他們小孩子家不知道,你也忘了?”麻杆兒連比劃帶說,越說越邪乎越說越沒邊兒。

    “得得得,少跟我這兒咱們咱們的,咱們(雜麵)豆腥子氣,屁大個人兒還敢在我麵前瞎吹唿。想當年我們全國各地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坐著不花錢的火車吃著不花錢的飯食滿世界大串聯的工夫兒,你呀,還穿開襠褲和尿泥兒呢。”二子說。

    “你可別這麽說。”二子媳婦伸著脖子湊上來:“人家麻杆兒再和尿泥兒,也比你有出息多了,底子打的牢靠呀!你想想,人家光高一就上了三年多了,現如今是不讓上大學了,要不麻杆兒這會兒都快大學畢業了。對吧,麻杆兒?”

    “那是,一點兒不假!”兒子附和著說。二子兩口子一唱一和,是寒磣麻杆兒逃避上山下鄉。

    “得!我一人兒說不過你倆,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嘛,我走。”麻杆兒說著溜迴了屋。

    “哼!沒詞兒了吧?”看著麻杆兒灰溜溜的背影,二子媳婦得意地笑了。

    麻杆兒什麽都不怕,就怕說他上學的事兒,一說上學準蔫。人家李嬸的獨生女兒秀兒初中剛畢業就直奔內蒙古大草原支邊去了。可麻杆兒不行,多大了也離不開家。每年街上動員上山下鄉,他就跑到他爸爸當老師的那座縣中學躲起來,對外就說上高一。街道上對麻杆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自個兒總是做賊心虛。

    “我們都是初一的中學生了,還老揀麥穗呀!”小凡子進屋從餑餑籃子裏掰了塊剩發麵餅出來,嘟囔著拉著軍子他們走了,到了前院又從麻杆兒家的鹹菜缸裏撈了半塊疙瘩頭,一邊走一邊吃。陳兵和軍子不時從凡子手裏掰塊烙餅擱嘴裏。

    小凡子他們今年剛剛升入育新學校的戴帽初中,育新學校本來是小學,原先叫保師附小,後來改名叫育新小學,今年又辦起了戴帽中學就改名叫育新學校了。

    在正式中學裏,初一是最低年級。可在戴帽中學,初一就是最高年級了,因此小凡子他們就有了一種老大哥的感覺。今年的學農也從往年的撿撿麥穗變成了真刀真槍的拔麥子,而且還要和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

    那天班主任李老師把這個消息告訴同學們時,教室裏頓時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歡唿聲。凡子、軍子和陳兵幾個男生更是樂得直蹦高。

    “這孩子,也不就口稀的就跑了。”看著小凡子匆匆離去的背影凡子老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口氣頗有些婆婆媽媽的。經過半年多的時間,凡子老舅已經磨練成了一個非常稱職的保姆了。

    年初,凡子的爸爸媽媽去了山裏的五七幹校。家裏隻剩下八十多歲的爺爺和小凡子。一老一小,一天三頓飯也吃不到嘴裏。沒辦法,媽媽臨走前好說歹說,才把正在插隊的老舅動員過來。

    爸爸媽媽剛一離開時,小凡子心裏沒著沒落的,一天到晚想了爸爸想媽媽,特別是到了晚上,一個人孤零零躺在一張大大的床上,旁邊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陌生的老舅,凡子就偷偷地哭,還不敢出聲,怕老舅聽見笑話他。

    後來小凡子漸漸習慣了這種遠離父母的散漫生活。爸爸媽媽不在身邊倒也不是什麽壞事,自己反倒比以前自由多了。隻要爸爸媽媽不迴來,凡子也很少想起他們。

    唉!小孩子家,就是沒心沒肺的。凡子老舅心說。

    注釋:

    1大場:茄子胡同的茄子肚兒。人們習慣叫大場。

    2啞巴嗓:小雜貨鋪名。唯一的售貨員是一個啞巴嗓子的小老頭兒。

    3大老家:麻雀。

    4眵目糊:眼屎。

    5雞子兒:雞蛋

    6一道子貨:一類人。含貶義。

    7撓攘:心煩意亂。

    8棗杠子:保定附近農村一種家釀的棗酒,度數較高。

    9槽子糕:一種烤製的圓形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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