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盯著對方片刻,才緩緩說到,“這園子最妙之處在南側臨江,未設隔欄。此江名為劍水,本地人卻渾稱為‘魚不渡’,雖不甚寬,卻下有險灘,湍急異常。魚兒都難渡,何況常人呢?因此朗園直達江邊,並無賊人潛入之憂。不過也就這一段水深而急,此處下遊向西三裏,江麵開闊,皆為淺灘。”燕羽一字一句地說完,幽如深潭地眸子靜靜地注視著李承章。


    李承章知燕羽的潛台詞是說,嫌犯多數是被江水衝到下遊去啦,兄弟,你找錯地方了,快到下遊去,說不定能發現嫌犯的屍身。


    他自然也知道那莊頭隻是普通農戶,並無膽量包庇。隻是嫌犯在江邊失去了蹤跡,兄弟們辛苦了一晚,一無所獲,心下惱怒,才找了那莊頭發泄,打算隨便抓個人交差。


    現下聽得燕羽意思,不隻為了確認朗園與亂黨之事無關,並且還要把莊頭保下來。他堂堂朝庭六品武官,卻被一個小姑娘暗示指責,不禁心頭大怒。


    又想對方並未將事情挑明,一直拿園子說事,不禁起了爭強好勝之心,“表妹難道未聽過狡兔三窟的故事嗎?我看這朗園隻能防君子,卻防不住小人!”


    燕羽心中本就沒有什麽尊卑有別,男女大防的教條。在她眼中,六品武官有何了不起?想她為了留有情麵,小心翼翼的圓轉,這李承章卻不領情,心下也是氣惱。


    遂不再矜持,聲音明麗咄咄逼人,“表兄說笑了。除去鳥飛魚遊了無痕跡,這地麵上的活物,大到老虎黑熊、小到表兄所說的狡兔,哪能過而無痕?而追尋蹤跡,不正是表兄擅長的嗎?正是因為有表兄這樣武藝高強、經驗豐富的大老爺保一方平安,我們梁府才敢把園子建於水邊而不設防!”


    李承章不由得握緊了拳頭。表麵上是誇獎,實則句句譏諷他辦案不利。身為官差,不能保一方平安,卻以守法老實的農戶充當亂黨,實則禍民於水火!


    再看燕羽言辭清晰,句句在理,不知是氣憤還是激動,早已有兩朵紅暈飛上臉頰,氣勢洶洶地盯著他。


    李家祖父為官通達,一路高升,父親同樣為官多年,自己又輕鬆考中武舉。旁人見了他隻有阿諛奉承,哪敢與他相爭。他日常所見的女子都是賢淑知禮,唯唯諾諾,胞妹嫣然算是刁蠻霸道的,到他麵前大氣也不敢出。


    再看眼前這個小丫頭,外表柔弱,內心剛強,卻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妄為,看他如何教訓於她。


    轉念一想,現下平江府並不是他們李家一手遮天,新任知府表麵與他們極為和睦,可畢竟背景極深,祖父多次來信囑咐他們小心應付。此時不易節外生枝。於是忍了怒火,稍稍鬆弛了表情,“表妹說這些給我聽,是何意呢?”


    李承章畢竟是行伍之人,先前殺氣外露,驚得徐嬤嬤和兩個丫鬟冷汗直流,腿腳僵硬。眼光不停地掃向他緊握的拳頭。


    哪知燕羽眉目舒展,莞爾一笑,“表哥真有趣,我與表哥介紹這個園子,當然因為盛夏之時,江麵洶湧,涼爽宜人。如若表哥有興致,夏日可來此避暑,到時,表哥自可體會一翻這園中的趣味了。”


    李承章看燕羽談笑風生,巧笑倩兮。話語之中留了餘地,終究沒有點破那層窗紙,又首先放軟了身段,不由的卸下了周身的淩厲氣息,又變迴了溫文而雅的貴公子,欠了欠身,微笑著,“如此謝過表妹好意了。”


    “不敢不敢!”燕羽連連客氣。


    滿室山雨欲來忽地化作了春風拂麵,隻是這春風來自於咋暖還寒時候,裹挾著三分冷意。


    李承章暗想,“你還有不敢的時候?”突然心裏一動,開口說道,“表妹可能不知,官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旦抓了嫌犯,定要押迴衙門審問。可是如若有人出麵擔保,也可暫時釋放。今日表兄抓的這名嫌犯,表妹看是就地釋放還是押迴府衙呢?”


    燕羽一僵,這是讓她出麵擔保?恐怕不妥!


    不由的瞥了一眼徐嬤嬤,隻見徐嬤嬤微微搖頭,顯然並不讚成。隻得再次放軟了態度,“表哥即說了是不成文的規矩,自然是可以通融的。這人畢竟也是梁家的,還望表哥賞幾分薄麵!”


    李承章心中快意舒暢,小丫頭,誰讓你剛剛譏諷於我?看我怎樣為難你!先是歎了口氣,仿佛十分為難,“也罷,誰讓我們兩家是姻親呢!擔保之事可以通融,不過銀子是萬萬省不得的!”


    燕羽不由長大了嘴巴,“什麽銀子?”充分顯現出一個守財奴的氣質。


    “自然是擔保的銀子。”


    燕羽的嘴唇有些哆嗦,“要多少銀子?”


    李承章料定一個不受寵的姑娘身邊沒有多少銀兩傍身,現下看見燕羽明明白白的心痛和不舍,更是異常開心,緩緩說道,“都是親戚,五十兩意思意思吧!”


    五十兩…她的全部積蓄!


    燕羽深吸了一口氣,好一個李承章!明知她一個姑娘家不可能出麵擔保,卻故意為難,等她開口求情,再假仁假義地通融。隨即說出銀兩之事,她自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再的討價還價,隻能認下。


    真是大意失荊州,此人城府如此之深,以後定要小心!


    燕羽看著李承章臉上明晃晃的刁難和挑釁,咬著牙說,“表哥稍待,我吩咐人去取銀兩!”


    李承章見燕羽吃癟心情大好,一會兒問些園中景致,一會兒又問梁府各人近況。燕羽先前勉強應付幾句,之後一律用自己失憶搪塞。


    心裏哀怨,恨不能為那五十兩銀子寫首墓誌銘!畢竟這是自己和二喜忙碌了半個月的所得,何況還有那麽多要用銀子的地方。


    李承章接了徐嬤嬤遞過來的銀子,裝模作樣的客氣道,“愚兄還有公務在身,就不叨擾了。等表妹迴了梁府,閑時可同眉羽來我家坐客,舍妹嫣然頗喜熱鬧!”


    “謝過表兄,表兄慢走!“燕羽有氣無力的說道。


    留下新月和白蘋收拾正堂,燕羽帶著徐嬤嬤往後院走去。


    “姑娘,剛剛真是嚇死我了,這李府大公子不愧是六品武官,嚴肅起來真是駭人。”


    “哼!這等狗官,隻知欺壓良民。”燕羽仍舊在氣頭上。


    “姑娘消消氣吧,隻不過是五十兩白銀。表少爺已經算通融了。但凡落到官府手中,哪有這般容易脫身的。”


    “嬤嬤一會去前麵盯著,務必親眼看他們把人放了,莫要拿了銀子不辦事。但願能在下遊找到嫌犯。否則再迴來聒噪,我可沒有多餘的銀子了!”


    兩人說著話,越走越遠。


    牆邊濃密的林子裏站起一人,渾身濕衣,肩頭帶傷,望著兩人遠去的方向,似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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