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是要開戰了。


    秦禾在香局中才剛剛見識過這位入魔,那毀天滅地的本事簡直可以頂一顆原/子/彈爆炸的威力,現在大魔頭要和山鬼幹仗,想想那陣勢,赤地千裏絕不是隨便說來嚇唬人而已。


    那場麵上的個個都是千年老妖怪,秦禾自認誰也幹不過,她和唐起就是被向盈這殺千刀的挾持過來打醬油而已,現在不跑就會受池魚之殃。


    眼看災禍將至,秦禾一把拽過唐起:“快走……”


    與此同時,那柄陰陽尺所化身的沉木劍就被祭了出去,直插冰川,開天辟地般的劍氣橫蕩而出。


    山河驀地一震,秦禾逃跑的腳跟差點兒沒踩穩,身形晃了一晃,就又拽著唐起馬不停蹄地往山道上跑。


    唐起倉促間掃了眼茫茫冰川,且見綿延百裏的山脊上浮現一條凝氣成形的龍影:“那是什麽?”


    龍影在冰層之下緩緩挪了毫厘,就仿佛剛從山河中蘇醒,打個醒盹兒的功夫,大地就如地震般顫動不止。


    唐起下意識抓緊了秦禾的手。


    “龍脈。”秦禾腳下不停,她和唐起就是兩隻東躲西藏的螻蟻,隻能趁下一刻大難臨頭前,能跑多遠跑多遠,“脈氣化龍……”


    顯然是被貞白那一劍給捅出來的龍氣,這能耐誰惹得起啊,向盈和這一幫子山鬼難道心裏沒點數嗎?自以為鎮住貞觀輿圖就萬事大吉了?


    更何況,他們壓根兒就鎮不住。


    隻見覆蓋山川的堅冰在一陣山搖地動中破開,冰層炸裂,八條龍影同時破冰而出,崩毀了壓製山川大地的辰州符。


    長龍騰空,掃蕩浩瀚雲霧,仰天一嘯動千山,巨大的儺麵在雪原中分崩離析。


    冰雪頃刻消融,江河中的潮頭重新翻湧入水,凍成冰雕的青魚在空中擺了個尾就重歸水底。下一刻,龍尾砸過的大地就出現數道長長的裂隙,實打實的震天裂地。


    龍影長尾一掃,攪動風雲,四海潮生,一個浪打千丈高,濤如風雷,掀天斡地,摧枯拉朽地席卷吞噬了山鬼。


    這陣仗看得秦禾心驚肉跳,那顆震撼又澎湃的心差點從胸腔裏跳出來。


    這是貞觀生前布羅的大陣,而貞白就是守陣之人,她在這個陣眼之中,動一動手指,就能令山河傾覆。


    貞白擺手,龍氣再度入脈,穿山過峽千萬尋,直渡禹山。


    隻是貞白還沒來得及放下手臂,東北方向的虛空陡然被一團黑氣席卷,她定定望著那處,眼中閃過一抹恍惚之色。


    這邊逃命的二人上氣不接下氣的攀上山頂,就雙雙愣住了。


    唐起直挺挺戳在山巔,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顆蔽日幹雲的龐然巨樹。


    這棵樹實在太大太高,說它拔地萬仞都毫不誇張,長在山巔之上,直插雲霄,繁茂的枝幹活像一片撐開的天。


    此樹根如蟠龍,盤根錯節的穿岩攫石,深紮入地底,咬住青山,無盡延伸開去。


    整片山地全被這棵古樹的無數條錯綜繁複的樹根覆蓋。


    秦禾才剛從那場地崩山摧的龍嘯中迴過神,就被眼前這顆古樹再次震懾住,腦子裏猛地閃現曾在古籍中看見的一段內容:【巴蜀之中,有雲駐之山,上有大槐木,其屈蟠三千裏,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秦禾扭頭,就見東北方煞氣洶湧。


    秦禾:“……”


    古籍裏說的居然是這裏嗎?!


    所以祖上傳下來的那本冊子真不是隨便胡編亂造的故事。


    秦禾瞪著那片濃稠的黑沙,隱約覺得有些熟悉,接著她嗅到一股腐朽的腥氣,秦禾忽地蹙眉:“祟靈。”


    那居然是貞觀老祖埋的祟靈!


    秦禾曾經在密雲的碑樓吞噬過一棺祟靈,對這股煞氣絕對比誰都刻骨銘心。


    可是這麽多祟靈怎麽會湧往禹山?


    秦禾心頭一凜,驚覺到什麽,轉頭朝山腰上的貞白看去……


    貞白巋然不動的立在不知觀前,怔怔望著東北方陡然變成暗夜,驀地迴想起長安城那場腥風血雨,以及此後度過的無數個暗無天日的黑夜。


    入魔之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貞白都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很多事她都記不清了,唯一記憶深刻的是貞觀的琴音。


    那時候,貞觀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日日撥弦,夜夜慰靈,以此來壓製貞白的心魔。她記得,貞觀那雙手被弦絲割得血肉模糊,長年累月都沒愈合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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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一重又一重翻覆的巨浪過後,怒濤漸息,被衝擊四散的山鬼剛露出個頭,又遭水底和兩岸瘋長而出的樹根絞纏住。


    無數條樹根破土而出。


    崖下的一汪江水仿如墨汁,濃稠的翻湧著。貞白單手虛握,隔空一攥,催生四麵八方的樹根就從江底拖出一俱腐朽的身軀,正是張老爺子,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被粗礪的樹根一勒,就是一陣挫骨的脆響。


    張老爺的身上印著密密麻麻的殄文,是從神魂裏滲出來的詛咒。一具□□凡胎,顯然是經不起折騰的,這人應該早就斷了氣,隻不過是具被操控的屍身罷了。


    樹根勒住張老爺脖子,將他架在半空,即便如此,他也麻木的沒有絲毫感覺,更沒有喘不過氣來這迴事。


    貞白瞧著寄居軀殼內的“人”,眸光陰沉:“貞觀就是死在你手上?!”


    蒼老腐朽的身軀稍稍僵了僵,須臾又癱軟下來,幽幽應一句:“是啊。”她周身的殄文漸漸覆裹住樹根,像引燃一串業火,瞬間燒起來,向盈挑釁地與貞白對視,貞觀確實因她而死,不過,“你能拿我怎樣呢?!”


    那些疫鬼在向盈身上打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印記,讓她日日夜夜都備受煎熬,可這些詛咒又何嚐不是一層不死不休的保護和加持呢。


    她是被詛咒的萬劫不複,即便發瘋發狂,在人間肆無忌憚,橫行霸道,也沒人能夠奈何她。


    那些疫鬼是在火海中出世的潑天怨煞,所以它們的詛咒也是一把洶湧的業火,這把火一經點燃,燎原之勢足以焚毀貞白催生的這片槐木根莖。


    而禹山之巔,唐起和秦禾一步步靠近那顆參天古槐。


    且見樹蔸之下有一個根莖築成的巢穴,團成一顆半圓形的球狀,裏頭藏了塊碩大的冰晶,冰晶中孕育著一個有鼻子有眼兒且四肢健全的胎兒。


    秦禾看到胎兒的瞬間,頭皮直接炸了,她毛骨悚然的僵在當場,直到聽見唐起不知所措的開口:“這是……什麽?”


    唐起喉嚨發澀,盯著冰晶裏胎形,就好像透過一位母親的肚皮,直觀的看到子宮中發育成形的胎兒,唐起難以置信:“這裏怎麽會,有個嬰兒?”


    秦禾伸手過去,還沒觸摸到那塊冰晶的瞬間就僵在了半空,一股涼沁沁的冷氣襲來,秦禾的指尖毫無征兆一麻,聲音也發了顫,帶著一絲不確定:“這難道是,地生胎嗎?”


    唐起聞所未聞:“什麽是地生胎?”


    “集天地靈氣,以龍脈孕育,乃神定胎位,養天地靈物,就是地生胎。”而這裏,有貞觀老祖牽引的八朝龍脈。


    當秦禾看清周圍根莖上繪製的祭文時,她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像有股巨大的衝擊力,直衝眼膜和心脈,滌蕩全身。


    她喃喃低語:“那是祭文。”


    和貞觀用以封埋祟靈的槐木棺上的祭文如出一轍,都是祭地的符文。


    祭地。


    秦禾跟唐起一路走來,不管是葉忠青和羅秀華在爛尾樓複製的太極水之陣,還是秦嶺屍瘞中的地祇之壇方丘,以及浮池山供奉的地祇神像等等,每一個陣法都在祭地。


    到這一刻,秦禾親眼目睹,才終於徹底明白過來:“原來整個貞觀輿圖,都是在祭地啊。”


    為什麽祭地?


    唐起雖然不是很懂,但他了解前因後果,隱隱也猜到幾分。他最開始就聽秦禾提過,貞觀為地師,善堪輿之術。


    堪,天道;輿,地道。


    大地稱之為地輿。


    秦禾說:“地載萬物,生萬物,以地為輿,則無不載。”


    而貞觀布羅的整個輿圖大陣就是專門用以祭地的,並且連綿不息的祭祀了一千三百年,隻為了……


    秦禾喃喃低語,“以山為骨,以水為魂。”就這麽一點點養出來個地生胎,用來作祖師爺的肉身麽?!


    這個大陣擺得實在逆天,看得秦禾歎為觀止。


    然而光是如此還不行,秦禾記得很清楚,她在密雲碑樓下的槐木棺身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穴在虛無,挨接生氣,為死中尋活之格。”


    當時她並沒怎麽看明白,後來也一直沒想通透,直到這一刻看見東北方向的祟靈,她才突然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秦禾在香陣中看到貞白入魔,被萬千怨煞反噬,然後去了太行求死。


    當秦禾踏入禹山不知觀的瞬間,就嗅到了貞白身上那股煞氣,與這些至東北方撲來的祟靈本該出於一體。


    所以當年貞觀埋祟,埋的就是貞白。


    如今輿圖開山辟道,那些曾被貞觀深埋地底的祟靈也破開了封印的棺木,隨著渡向禹山的地氣湧往這裏。


    所以從另一個角度分析,那一大團鋪天蓋地的祟靈,是從貞白身上斬下的魔氣。


    魔氣狂湧肆虐,眼看就要俯衝向地生胎所在的位置……


    貞白偏頭,不得不分出精力應對,揚手甩出一股勁風將它們蕩開。魔氣被蕩得四分五裂,變成無數股散亂竄行的黑氣,四麵八方的包抄禹山之巔。


    向盈便是趁著貞白分神的間隙脫殼,從張老爺那具枯朽的身體裏剝離出來,就地遁逃。


    而禹山之巔的虛空中響起一道含糊嘶啞的聲音:“這就是你用我們祭出來的地生胎啊。”


    秦禾一怔,立刻意識到什麽。


    像地生胎這種天生地孕,上萬年都恐難孕育出來的產物,哪是誰隨隨便便就能人工培育的。


    古時候所謂的續命都有違天道,更何況起死迴生一個灰飛煙滅的人,將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容小覷。


    而貞白就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受活剮之刑,斬去自身天命。


    貞白不是尋常人,她的命格也與世人不同,她是鴻蒙元體。


    傳說開天辟地之前,世界就是一團混沌元氣,叫做鴻蒙,所化肉身便是鴻蒙元體。


    以這樣的命格來祭地,就是以命換命,為死中尋活之格。


    “死中尋活,死中尋活之格,”秦禾低喃著,攥緊了手裏的短棍,隨即心頭一突,她陡然抬起頭,“這是種生基!”


    貞白犧牲自己,讓貞觀布陣,將八棺祟靈埋入瘞坎祭地,在八朝龍脈之上種生基。


    所以,這座禹山,實際上是一座生基墓。


    生基墓實際是不埋死人的,隻埋活人的毛發、血、衣物、生辰八字等物品,俗稱生墳或壽墳,造來升官發財以及增壽求子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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