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皮肉失去活性,沒有愈合能力,古屍的肚皮明顯經過巨大程度的拉伸,撐大到極致後又瞬間泄了氣,腹部則變得鬆弛焉癟。


    秦禾連古屍肚腹上的紋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因為這具古屍保存完整,沒有絲毫腐爛的跡象。


    就在她愣神之際,背後突然響起一聲驚唿:“秦禾!”


    寒光一閃,掠過她眼皮,秦禾抬眸,僅僅遲鈍半秒鍾,羅秀華近她一步之距,已經手起刀落。


    電光火石間,秦禾猝不及防,思緒仍集中在古屍的肚腹上,下意識抬手格擋,竟忘了自身是具血肉之軀,旋即胳膊一疼,被鋒利的刀刃拉了好長道口子,鮮血濺進棺內,秦禾適才幡然醒神。


    血點仿佛火星子般將符紙灼穿,還有依稀幾點滴在百子衣袍上。


    周圍的一切陡然發生逆變,響起嗡鳴震蕩之音,墓室內的壁畫逐漸延展拉長,平麵圖裏的人事物瞬間變的立體起來。


    他們甚至聽見了聲聲哀嚎,不似錯覺,唐起猛的迴頭,看見壁畫裏的難民突然開始扭動起來,腳下的黃土隨之延展,隨著難民的步步靠近,土路緩緩鋪向唐起,直鋪向他的腳下……


    傀影師麵向另一麵牆壁,仿佛透過窗戶望見室外,一堆人刨開墳塋,張牙舞爪地撬開棺蓋,將裏頭一具腐爛生蛆的屍體搶出來,亦步亦趨地往傀影師的跟前拖拽……


    還有另一麵牆壁中延綿無盡的熊熊烈焰,無數焦炭似的火人掙紮著往年輕人的腳前撲……


    一時間墓室內哀鴻遍野,淒慘的尖叫此起彼伏,嘈雜震耳。


    在場眾人都慌了,年輕人率先驚叫出聲:“臥槽怎麽迴事?!火!火!燒過來了!”


    他驚唿著連連後退,隻覺一股熱浪掀麵,自己好似身臨其境,站在大火前,稍有不慎就會被火舌卷進火海。


    這是幻境嗎?


    是幻覺吧?


    隻不過這幻覺過於真實,火舌幾乎舔掉年輕人的一塊皮。


    “這他媽……”年輕人汗都下來了,一迴頭,就見那幾個戴儺戲麵具的人正巧趕到。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幫人簡直上趕著往火坑裏跳。


    秦禾心無旁騖的立在穹窿頂之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己無關,胳膊上的血液流過手腕,順著指尖往下滴。


    腕脈的梵文盈盈發亮,浸著縷縷鮮紅的血絲,連片成串地往棺材中爬。


    秦禾一眨不眨睜大眼,目睹纏裹住古屍的符文,泛起層層疊疊的金光,正緩慢流轉,與她手腕上那串梵文遙相唿應。


    秦禾腦子裏轟隆一響,從萬千思緒中剝離出一張嬌俏的臉龐,坐在紅帳中,穿一襲百子服,像個新嫁娘。


    新嫁娘的嘴角噙著一抹笑,一遍遍輕撫自己的肚腹。


    她等啊等,等到夜半三更,外頭烏黑成墨,迎駕的隊伍終於來了。


    房門被推開,風雪卷入室,撲滅了燭火和油燈。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邁出去,夜色中長長兩行人馬,穿著白衣白衫,提著白皮燈籠,臉上罩著儺麵,立在冰天雪地中,一水兒的蒼白。


    耳邊是唿嘯的風聲,和人馬踩在雪地裏的咯吱響,門窗後站著一老一少,小孩兒不甚明白,揉著眼睛問:“嬤嬤,娘子穿著喜服,為什麽坐著棺材走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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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唔……”孩子的嘴被捂住了。


    秦禾聞聲扭過頭,看向高閣,朱紅的格窗拉開條縫隙,縫隙內依稀立著個人影。


    夜色中本該什麽都看不清,但秦禾仍舊覺得,那個偷偷站在門窗後的人在跟她對視。她想靠過去,一隻腳剛要抬起,就聽見羅秀華難掩激動地喊:“地陰開了!”


    秦禾猛的迴神,才驚覺墓室內早已變了天地,像是身在壁畫中,現場餓殍遍地,赤地千裏。


    麵前的棺材已經憑空消失,秦禾慌了一瞬,轉過身,無數隻骨瘦如柴的手哄搶般拖住唐起,捂住他口鼻。這些“人”衣衫襤褸,個個都如皮包骨的骨頭架子,蓬頭垢麵,一擁而上,幾乎將唐起淹沒。


    秦禾想要衝上前,結果自己根本動彈不了,低下頭,才發現被幾雙雞爪一樣的髒手拽住了小腿。


    下一瞬,唐起便被人潮淹沒了,秦禾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舉動,突然腳下一空,好似地麵驟然開裂,她掉入萬丈深淵,極速墜落。


    耳邊隻有一個蒼老粗啞的聲音在嚷:“地陰開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秦禾什麽都看不見,她隻感覺自己在不斷往下掉,往下沉,沒有東西能夠托住她,這麽下去,她絕對會摔成一灘爛泥。


    秦禾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句話:“我遺書已經寫好了。萬一我不幸遇難,肯定要給還活著的親人留一句話。”


    真正到了這一刻,她才覺得這句話有多戳心窩子。


    秦禾在心底歎了口氣:小唐總。


    師父走後,便剩她獨自一人,這一生沒有掛礙,遺書都不知道留給誰,所以死到臨頭的時候,陪她涉身犯險的唐起反倒成了唯一的掛礙。


    怎麽就把人搭進來了呢?她閉著眼睛想。


    這深淵好似沒有底,一直下墜的過程中,還能讓她清晰的記起唐起的眉眼,笑與不笑都漂亮,秦禾突然覺得可惜,如此大好青年……


    正想著,身體瞬間失重,像被勁風托住了,秦禾倏地睜開眼。


    唐起是在一陣窒息中陷入短暫昏闕,然後聽見一個冷淡的女音在耳邊響起:“貞觀。”


    唐起皺了皺眉,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中站著道模糊的身影,一襲黑袍,戴著鬥笠,唐起目光渙散,努力聚焦,黑紗擋住了女子的全貌,她又喊一聲:“貞觀,過來。”


    聲線壓得極低,卻好似附在耳跡。


    唐起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意識恍惚,差點以為她在喚自己,就見一個白衣男子走向她,背上掛一把古琴。


    女子淡聲道:“落在龍脊之下嗎?”


    “是。”


    “壓得住麽?”


    “壓得住。”貞觀沉吟片刻,“隻是天道不可逆……”


    “天道——”女子低喃,仰起頭,看了一眼蒼天,冷聲說,“也容不下我。”


    風蕩起一角黑紗,唐起看見鬥笠下半張尖窄的下顎,線條又冷又鋒利。他定了定神,視線由模糊逐漸清明,差點就要看清鬥笠下的那張臉時,眼前的景象突然一變,變成秦禾的樣子,蹲在他身旁笑:“小唐總,快醒醒。”


    唐起昏昏沉沉的,撐著胳膊坐起身,四下掃一眼,感覺身在什麽荒郊野嶺的地方:“這是哪兒?”


    秦禾笑著搖頭:“不知道。”


    唐起摁了摁太陽穴:“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因為大難不死啊,當然笑得出來,她剛才還以為自己落入了萬丈深淵,然後會摔得稀巴爛,結果睜開眼身上一塊肉沒掉,又生龍活虎地在附近找到唐起,簡直不要太高興。


    周圍是一片長得奇形怪狀的樹林,上麵光禿禿沒有葉子,歪斜曲直,很有種旱死了千年卻仍舊屹立不倒的錯覺。


    樹木的大部分根莖裸露在外,擰巴絞纏著紮入黃土,姿態詭異。


    打眼望去,此地的草木盡枯,沒有絲毫生機。


    明明挺陰森的地界兒,但是見秦禾在笑,他就一點兒都不覺得慌張了。


    秦禾說:“檢查一下你自己,有沒有受傷?”


    除了筋骨有些酸軟,並沒感覺哪裏疼,唐起突然憶起前一刻被無數難民撕扯,緊張地低頭查看,但是衣服上沒有留下任何汙髒的手印。


    幻覺嗎?他有些茫然,環顧四周:“其他那幾個人呢?”


    “沒看見,我暫時隻在附近找到你。”


    “去看看。”他盯著遼闊的曠野,被昏暗的夜色籠罩,甚是古怪,又分辨不清,“這是在墓室之外了嗎?”


    “我最後聽見羅秀華念叨了一句,地陰開了,而之前又聽送葬隊伍吆喝過,地陰開的後麵那句叫安屍壤,我覺得我們可能掉進了一個,類似於鬼葬之墟一樣的地方。”


    唐起反應奇快:“龍脊屍瘞?”


    “瘞的意思是埋葬,大概可以理解成把屍體埋葬在龍脊之下。”但唐起覺得沒這麽簡單,“屍瘞更可能指的是埋葬疫鬼的空間。”


    秦禾順著他的話接著往下推敲:“而封印住疫鬼的,是帝後的屍身。”


    要說他們現在在一具屍身內,唐起覺得特別扯。


    秦禾仔細琢磨了一下,得出另一翻猜測:“我覺得我們大可不必想這麽複雜,你看,鬼葬之墟在鬼葬山,那麽龍脊屍瘞,簡單理解就是在龍脊之下。”


    唐起怔住,想起方才模糊中聽見的那番對話,女子開口問了句:落在龍脊之下嗎?


    也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切的,但他第一次在幻境中看見負琴而立的貞觀,穿著布衣白衫,身姿頎長。


    虛幻中的人第一次有了實質,雖然僅僅是個側臉,卻也看得出麵如冠玉,氣度非凡。


    秦禾聽完,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隻不過那個黑衣女子是誰呢?還有唐起跟貞觀老祖之間的淵源,深得不是一星半點。


    假如他是貞觀老祖的轉世,秦禾瞄一眼唐起,眼色頗為怪異,這人豈不成了自己的老祖先人?


    而且她還日日上香,可以說從小供奉到大,秦禾越想越瘮得慌。


    唐起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你這什麽眼神?”


    秦禾也是嘴快:“我怕你是我祖宗。”


    唐起瞠目:“……”然後心驚膽戰地說實話,“我也怕。”


    秦禾覺得好笑,眼睛嘴角彎起來,又說起自己最後在墓室中的所見所聞,那個穿著百子衣被棺材抬走的女人,她覺得分外熟悉,熟悉到就像穿越千年,終於見到了自己最親近的人。


    那種感覺甚是奇妙,以至於當時她站在原地,看著四周刮飛的風雪,忍不住瑟瑟發抖。


    “你覺得老太婆說的那堆話,可信嗎?”秦禾眨眨眼問。


    唐起腳下一頓,他知道秦禾指什麽,搖了搖頭:“不可信。”


    而且很荒謬,任誰聽來都會說荒謬。


    但是秦禾卻沒在意唐起的迴答,停下腳步反問他:“我是古屍生的,害不害怕?”


    唐起直視對方,目光沒有閃躲:“雖然確實挺嚇人,不過我倆都這麽熟了,也還好,適應一下能接受。”


    “適應能力這麽強嗎,”秦禾彎著眼睛,“這都能接受?”


    如果是你的話,唐起看著她,心頭有些泛酸:“能。”


    秦禾笑不出來了,牽起的嘴角一點點放下,目光越過他側臉:“小唐總,你看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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