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揚州城,依舊是煙柳繁華,車水馬龍,比起她們離別時的光景並無異樣。

    子藜順著山路往前走,不多時便到了揚州城。她心中一喜卻又頓時黯然:“溱巒她們不知道怎麽樣了……老天保佑,不會出什麽亂子。”她極為不安,加之饑渴難忍,幾乎要暈了過去。“不行,我如果倒下了定會被人抓去報官的,不能這麽不清不白的死了……我得想想辦法……啊,對了……還有瑾榕。”

    瑾榕是個性溫直爽,善解人意的姑娘。她家在揚州一個幽僻的角落裏,世代以務農為生,過在淡泊寧靜的日子。屋後有清山綠水相伴,生活簡樸,倒也其樂融融。可憐她早年父母病亡,惟有兩個哥哥相依為命。一天,子藜和溱巒偷偷溜出來玩,不知不覺走到這裏。她們看到一個姑娘在大柳樹下傷心欲絕,便走上前相安慰。誰知她們心意相通,情趣相合,一直聊到很晚。此後,她們常常相約來此,無話不談,親密無間。

    當她精疲力竭地走到瑾榕家時,她已全然沒有力氣。撲通一聲倒在門前的石階上,瑾榕正為哥哥這麽晚還沒迴家而擔心,忽聽到門外響動,即刻去開門。

    卻是一個女子的身影。“你醒醒啊!”她使勁搖著子藜的身子,子藜卻一動不動。她輕輕摟著她的雙臂,讓頭枕在自己的雙膝上,這才看清她的麵容。

    “啊,子藜……你怎麽迴來了?”她心中一急,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她六神無主之時,疏遣和雍璃鏌迴來了。“瑾榕,你在幹什麽?”

    “哥,快來幫幫我。”

    “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剛才發現的。”

    他們將她抬到床上,昏黃的燭光照著她瘦削的臉,肌膚如雪,柳眉俏目,自成風韻。

    疏遣望著他,呆滯的眼神中有種莫名的憂傷。

    “哥……哥。”瑾榕見他沒有反應,又叫了一聲。“她隻是過度勞累,睡一晚就好了。你去休息吧,這裏我看著,你放心。”她擦幹他額上的汗,莞爾一笑。

    疏遣微微頷首,轉身迴房去,卻又忍不住迴頭看看,才不舍離去。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動,輾轉反側,追尋在夢裏牽腸掛肚。隻匆匆一瞥,似乎已望斷宿命裏前世今生緣。他傻傻地望著窗外,不知所措。一邊是情深義重的兄妹,一邊是一見傾心的女子,他要如何割舍,又要如何選擇。種種困惑侵擾著他疲憊的心,隱隱作痛。疏遣按捺不住,披上衣服,往屋外走。此時,瑾榕伏案睡去,盈盈燭火,搖擺不定。他解衣披在她身上,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子藜,輕輕推開門。

    孟秋的風,微涼捆綁的心事,似歲月的年輪,一圈複一圈月華如煉縱柔光四溢,盈盈如水兩端無緒,嗅盡甘甜,對愁眠催心淚,怯無言“哥,還沒睡嗎?”瑾榕走了出來。

    他點點頭,讓她坐下。“如果你想離開,就放心去吧,我們迴照顧好自己的。”

    “瑾榕,我……我對藜姑娘隻是……”

    “隻是一見鍾情,對嗎?”瑾榕越過他的話,“哥,你不用瞞我,從你第一眼看到她,我就什麽都明白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冒險。”

    “你跟她去吧……我……”

    “不行。”子藜發出虛弱的聲音,半昏半醒之中隱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我不能連累你們。”

    “你醒了,吃點東西吧。”瑾榕進屋來,把桌上的點心遞給她。

    “謝謝。”她接過盤子,又問:“揚州府有消息嗎?”

    兄妹倆相顧無言。

    “你們說話啊……”

    “或許——都死了。”瑾榕知她有病在身,立刻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要想開些。”

    “什麽……”子藜手一軟,盤子碎成一地,眼中卻不見淚痕。

    “子藜,藜姑娘,你不要這樣。”兩人爭先相勸,把隔房的雍璃鏌驚醒。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匆忙往外跑。卻見子藜目光呆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瑾榕緊靠著她, 疏遣則在地上撿破碎的瓷片。他見勢不妙,也俯身在撿。

    好長一段時間,子藜才出聲:“我沒事,隻是有點餓了,大家都去休息吧。”說完,伸手去拿桌上的盤子。

    “我再給你弄點來。”她邊說邊把兩個哥哥拉出屋。

    “你不覺得她很反常嗎?”疏遣問。

    “先別說了,讓她一個人靜靜。”隻見瑾榕從廚房裏拿了幾盤東西又迴屋去了。

    “好象你是第一次來我家,要是不習慣的話,我陪你出去走走。”瑾榕的臉上總掛著淡淡的微笑,無論是喜是憂 。子藜既不反對也不讚同,隻是跟在她後麵,溫順得像隻兔子。“你在想什麽?”

    子藜不支聲,隻是朝她微笑。瑾榕卻並不在意。

    “還記得這棵大樹嗎?你們離開了這麽久,它又結實了不少。那時侯,我們三個……我”瑾榕想到溱巒並不在她身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欲說還休。

    “子藜,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疏遣他……”

    “我都聽到了,你不用說,我不會答應的。”她轉過臉,潸然淚下。

    “我了解我哥,他一旦認定的事,誰也拉不迴來。”她往地上一坐,雙眼茫然。

    “對不起,我根本不該來。”言盡便要離開。

    “不,這不關你的事。有的東西注定要發生,隻是遲早的事。若是命中注定,又怎麽逃得掉呢?或許我哥的出現來的太突然,但他並不是心血來潮。”

    子藜沒有說話,她明白疏遣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一時之間也未必可以接受,況且她不能因為一己私情而傷害他們全家。居於深山僻野之中,又如何知道她所麵對的是一個翻手為天,覆手為雨,就連武林中人也要對他卑躬屈膝的大人物。然而,這一切又豈是義氣所能衝擊,情愛所能填補的。既然一切的努力都於事無補,又何苦將他們引入水深火熱之中呢?她仰臉,喟然長歎。

    “好啦,我們不說了,去睡吧。”瑾榕淚汪汪地看著她,像是安慰,又像是企求。

    ……

    絕色塵煙,滿川粉脂,停泊在記憶中某個空白的位置,於迴眸間將它填補。隱沒在她心中的痛,像決堤的洪水在行走了十幾年後的腳步間洶湧、奔流。那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撫平的。盡管在第二天一切又看似風平浪靜。

    “子藜,看看這是什麽。”瑾榕笑盈盈地隨聲而至。

    “珍珠白玉丸,我最愛吃了,你做的嗎?”子藜笑著問。

    “當然咯,快嚐嚐吧。”瑾榕往一邊坐下,把子藜身邊的空位留給了疏遣。

    “離開的那些日子,你都做了什麽?”瑾榕又問。

    子藜把拜師學武,以及中途不得不與溱巒分開行動的事前前後後說了個大概。迴想起其中的喜憂苦樂,倒也寬慰。

    “溱巒一向處事機警,你不用擔心。”瑾榕握著她冰冷的手,安慰道。

    子藜頷首,笑而不語。

    “你們慢用,我出去一下,璃鏌,你跟我來。”璃鏌對她向來是言聽計從,這一次也不例外,盡管她的別有用心是顯而易見的。

    “你這小丫頭又在耍花招。”璃鏌似嗔似怒。

    “你別管了,讓他們單獨聊聊。”瑾榕滿臉嬉笑。

    屋裏異常沉寂,除了偶爾幾聲碗筷碰撞的聲音,別無其他。兩人目光聚而驟散,什麽也不說,氣氛顯得十分尷尬。

    “藜姑娘,我……”半晌,疏遣才支支吾吾地冒出幾個字。

    子藜放下碗筷:“我出去看看,失陪了。”說完,腳步已跨向門欄。正撞見瑾榕:“我迴房練功,你不用麻煩了。”

    她點頭,忙進屋看疏遣,卻見他一臉垂頭喪氣的樣子,結局多半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搖了搖頭,隻是歎氣。這一整天,子藜都鎖在屋中,反複運作內力,研習武功,以備急時之用。瑾榕有時敲門進來,送些茶水或者點心,見她盤膝運功,不便打擾。

    直至夜幕降臨,她才從床塌下來,往屋外走。她見沒有動靜,即刻合門進屋,展紙著墨,寫道:瑾榕: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此地不可久留,郭恪裘一旦知道我們的關係,你們也在劫難逃。有幾句話,代我轉告你哥“生死由命,萬事隨緣,望君珍重”。勿念!

    剛住筆,忽聽有人敲門,忙將信藏好。是瑾榕的聲音:“是我。”

    “瑾榕,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可別這麽說,早點休息吧。”她掩門,語笑嫣然。

    待夜半人靜, 子藜收好行李,隻身離去。迴首過往種種,涔涔淚落。道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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