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已定,許一又看向手中的傳信符。


    在整個淥陽王府,孫仁可能是他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人了。


    沉吟了一番,他既然準備向元隆帝提出推恩令,這屬於陽謀,以眼下的處境,孫仁知道了也沒得選,不過,所謂“君不密失其身,事不密則成害”,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就隻是提醒道:“孫總管無需做什麽,但我要提前說明,就算我的辦法成功了,對四家王府也隻是飲鴆止渴。”


    孫仁收到這條傳信,心中愈發沉重,期望也調得更低,但正如許一所想的那樣,他能看得出來,眼下不僅是方城王府處在了生死存亡的邊緣,淥陽王府也一樣,他就又傳信道:“許兄弟,你說的‘飲鴆止渴’是指?”


    許一迴道:“隻能暫時解除危險,但同時也會留下非常大的隱患。”


    現在方城王府馬上就要麵臨滅亡的危險,暫時解除危險也能爭取時間,這不是最好的結果,但卻能解燃眉之急,至於隱患,隱患再大,也比元隆帝啟動削藩之戰要強。


    於是他又再次傳信問道:“能暫時解除危險已經是萬幸了!許兄弟,這件事關係著四家王府,並不隻是我們一家,有什麽需要做的,你盡管提。”


    許一想了想,道:“這樣,孫總管,你們從現在開始,在旃都散播朝庭要對四家王府動手的消息,另外,跟方城王府提前說一聲,過段時間我可能會去見他們。”


    發完這條信,他又加上了一句:“不要提我的真名,就說我叫言先生。”


    對孫仁來說,許一提到的根本都不能算是條件,但對於第二條傳信,他又忍不住的心情複雜,卻是又想到陳政做下的蠢事,最終則暗歎了一聲,下筆寫道:“好。”


    ……


    許一收起傳信符,感受到夏穎正用軟乎乎的小腳給他搓腳,不由又把她抱到懷裏,低頭親了一口後,對她說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啊。”


    夏穎舒服的摟著他的脖子,問道:“什麽?”


    許一就給她解釋了一下他將要做的事是多麽偉大。


    以往,這種事他向來懶得說的,但在聽說夏穎有了身孕後,他的心態都不由的發生了一些改變。


    但是,阻止戰爭確實是影響到無數人的大事,夏穎也不由的為他感到敬佩,而且,還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這更讓她感受到高興和溫暖,以及和許一變得更加的親密了。


    不過,她緊接著又嬌聲“警告”道:“我跟你說,以後有了孩子,你也不能隻顧著他不管我。”


    許一心中柔軟得像是化開的蜜糖一般,然後馬上保證道:“那當然是不能的。我們認識可比他早!”


    夏穎噗嗤樂了,嗔道:“就知道瞎說!”


    許一抱著她,看著她好看的杏眼問道:“你記得是哪天懷上的嗎?”


    說著話,他也計算著日子,又道:“是年前我出關那天吧?”


    夏穎含羞帶喜的道:“差不多吧。”


    許一想到當天的情形,道:“那可是三喜臨門啊!”


    夏穎習慣性的以為他又說“慶祝”的事,就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用自己紅潤的嘴唇示意了一下,狀似埋怨的道:“一會這樣吧?”


    其實,她最近很喜歡憑借三寸之舌,讓他在她的掌控下欲仙欲死的……


    許一則搖頭道:“今天什麽都不做,我就想抱著你睡覺。”


    夏穎能明顯感受到許一的變化,而這種變化是她和腹中的孩子帶來的,僅憑這一點,她就已經滿足了,而且,在發現懷孕後,她的心情也激蕩了一路,這會兒他一說隻想抱著她睡覺,她自己也覺得這是最適合她的。


    她就弱不可聞的哼了一聲,然後被許一抱起來擦幹腳,一起躺到了床上。


    躺到床上後,她原以為仍然會很難入睡的,但實際上躺在許一懷裏閉著眼聽他說話,很快就什麽也聽不到了,再睜眼,外麵天色已經大亮。


    許一昨天晚上腦子裏不斷出現原來世界的各種記憶,則是一夜沒睡,不過對他來說這根本沒什麽影響。


    等到夏穎醒來後,和她溫存了一會兒才一起起了床。


    吃飯的時候,他忽然想到,或許做飯也能凝結一枚真符,於是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以後兩人的飯都由他來做!


    吃完飯,他讓人把蓼衝找來,然後對他說道:“蓼將軍,譚武那邊有傳信符吧?我有件事要吩咐他去做。”


    譚武,就是蓼衝為他找到的替他參加科考的人,結果確實是真才實學的,很順利的就過了鄉試,現在則在大越京城的旃都準備幾天後的院試。


    “有。”


    關係到另外一處地盤,加上進入旃都也有可能了解朝庭的動向,蓼衝自然是給了對方一張傳信符:“不知道許先生讓他做什麽事?”


    許一道:“是這樣的,我準備讓他找機會向元隆帝獻上一個提議,名為推恩令,是針對四家王府的。”


    蓼衝並不是許一的手下,就很沉得住氣的問道:“推恩令?這是什麽?”


    許一知道蓼衝會發問,而作為合作對象,為了讓計劃順利進行,他也需要說服蓼衝,於是就用簡潔的語言,把許版的推恩令是什麽,以及目的,都講了一遍。


    蓼衝皺緊了眉頭,沉默了一下,還是問道:“許先生,我聽聞元隆帝現在已經要對方城王府動手了。一旦動手,肯定會波及到剩下三家——他們內訌,不是對我們更有利嗎?”


    許一平靜的道:“你隻看到了表麵。首先,你們搞出太平鎮是去年四月份的事,元隆帝拖到今天才對方城王府動手,說明肯定會有所安排,防著另外三家的,所以,很可能另外三家並不敢亂動。”


    “再一個,籌備了這麽久,元隆帝一旦決定動手,你覺得以方城王府的實力和地勢,他們能支撐多久?如果很快能打下來的話,得到了方城王府的財力支持,元隆帝對另外三家的優勢就更大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太平軍則得到了兩個縣城,還沒有發展起來,現在讓他們內訌,你覺得你們能起到多少作用,還是能占到多少便宜?”


    蓼衝作為太平軍的將領,以他的素養很快就判斷出來許一說的前兩點基本上不會無的放矢,至於第三點,更是符合太平軍的現狀。


    隻是,他心中還是不甘,忍不住問道:“那我們就眼看著他通過不斷削弱四家王府,一步步的增加自己的實力?”


    許一道:“你怎麽會這樣想?他削弱四家王府,他們會甘心?就算他們迫於形勢答應下來,矛盾和怨恨也已經埋下了。”


    蓼衝皺眉道:“那又如何?四家王府衰弱,元隆帝那邊就會增強,這對我們同樣也不是好消息啊!”


    許一笑道:“你忽略了一個問題,元隆帝讓四家王府接受推恩令,也不會立即執行,這肯定需要一定的時間,對太平軍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蓼衝眉頭舒展開,眼睛逐漸瞪大,恍然大悟道:“先生,你是說,我們趁著這段時間抓緊時間發展壯大?”


    他逐漸興奮起來:“我明白了!我們能趁著這段時間壯大起來,元隆帝讓四家王府分裂,每個王府短時間內還會是一體的,隻要機會合適,就能很容易聯合他們一起反對元隆帝!”


    許一點頭道:“對。而且,在元隆帝已經做好防備的情況下,即便四家聯合起來反叛,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或者說基本上不可能成功。”


    蓼衝振奮的道:“我明白了。還是先生的謀劃好!”


    說完,他鄭重的向許一行了一禮,道:“先生,你放心,這件事我肯定會做好的!”


    許一點了點頭,道:“你先和譚武聯係,商量一下怎麽做,有什麽問題再來找我。”


    蓼衝點頭道:“好!”


    作為將領,他保留了行事幹脆的作風,很快就轉身向外麵走去,然後就看到了夏穎臉色像是發光般從裏屋走了出來。


    他自是早就知道她們兩人的關係,但她現在全身上下都透著幸福,和許一如此親密,他就忍不住為陳瑛感到著急。


    正好,這次的事他肯定也要通知陳瑛,他就準備說完正事再和她鄭重的提一提迴來的事——在他看來,這是關係到太平軍將來的大事,比推恩令的“正事”還正事!


    把許一要做的事和理由傳信給陳瑛後,她看完除了感慨許一又整了個大活外,其它的並沒有意見。


    所以,她能做的隻是叮囑他們做事之前,一定要去詢問許一的意見,剩下的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蓼衝說完推恩令的事,馬上就又傳信道:“先生的才華已經毋庸置疑,我們太平軍已經離不開他了,殿下,你何時迴來?”


    陳瑛沒想到這次蓼衝會說得這麽直白,老實說,自從“招攬”了許一後,她才感覺太平軍的發展進入了正軌。


    這一點從許一同意和她們合作後,先是拔除了乾城裏的陷阱和毒刺,又僅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把乾城發展起來,前幾天又幹淨利落、沒有任何損失的拿下了鳳縣,等事情上可以看得明明白白的。


    而且,從這次孫仁的行動上也能看得出來,許一對淥陽王府的影響極其深,那麽,她留在這裏的必要性確實不高。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許一越是表現得精彩絕豔,她越是不太敢去見他……


    這種心思,她以前從未有過,更無法跟蓼衝他們說。


    這時,蓼衝又傳信過來:“殿下,你是怎麽想的?現在淥陽王府那邊根本不重要了,按先生的謀劃,等我們準備好了,要發動是四家一起發動,並不需要非留在淥陽府不可。”


    陳瑛微微歎了一口氣,最後下筆寫道:“且等此次事了吧。”


    蓼衝馬上迴信道:“此次事情結束,殿下就來找我們嗎?”


    陳瑛這些年經曆了太多的廝殺和陰謀詭計,心腸早已經變得冷硬,但看到傳信符上浮現的一行字,她少有的感到心中溫暖了一下,然後筆尖落到符紙上,她順勢寫到:“好。”


    寫完,她手抖了一下,但心中卻鬆了一口氣。


    ……


    旃都,北靠高大的萬岷山,腳下是一片平原,東邊臨著衛靈海,西邊則是數千裏肥沃的峽穀,大越朝定都於此是有道理的。


    因為有山擋著,旃者的冬天和初春溫度並不低,但因為靠海的緣故,潮濕的天氣卻讓生活在這裏的人倍感寒冷。


    譚武此時心中卻一片火熱。


    作為最早跟隨太平王的家族,在太平王隕落後,譚家就開始隱姓埋名躲了起來,這次他替一位關鍵的人物參加科考,目的是為太平軍再添一處地盤,接受這個使命後,已經讓他極為振奮,沒想到現在又有一個大任落到了他的頭上。


    作為年輕人,誰不想盡情展示自己的才華?


    尤其這次,他背後不僅有太平軍,那四家王府也在為他提供幫助——當然不是直接的,但這次重要的信息,就來自於方城王陳蒼。


    元隆帝陳錐有個癖好,喜歡到月下樓找姐兒喝花酒。


    自從來到旃都,他刻意交好各方士子,想進入月下樓的機會並不難,而今天,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身材魁梧、但借一隻眼罩掩藏眉毛缺失、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這正符合陳蒼提到的元隆帝的外表特征。


    於是,原本站在二樓扶著欄杆的他,不著痕跡的轉身靠在欄杆上,然後對身邊的同伴道:“劉兄,看著樓裏樓外的繁華景象,對於你昨天說到的事我突然有些感慨。”


    好劉名燕的士子下意識的問道:“昨天?什麽事?”


    譚武歎氣道:“還能是什麽事?你昨天不是說聖上要對方城王府動手嗎?這一動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受血光之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劉燕不由一笑,道:“你個重家商的徐易,還會關心這個嗎?”


    譚武搖頭道:“讓劉兄見笑了。不過,時局不穩,農民也不能安心種地——其實我要說的是,聖上這次的做法實在稱不上高明,或者說……”


    劉燕臉色一變,忙道:“譚兄,禁聲!我們來這裏是開心放鬆的,聖上明見萬裏,哪裏是我們可以置喙的?”


    譚武皺眉道:“劉兄,我輩讀書人做官,本就為了幫聖上指正缺點,以牧萬民,聖上這次行事有錯,我有更好的想法,難道不能說嗎?”


    劉燕忙道:“能說,能說!走,走,我們進屋再談。”


    說著話,他忙給他施眼色。


    譚武則像是沒看到似的,正色道:“劉兄,你不懂!我有一計,可以隻憑一紙聖命一舉解決四大王府的痼疾,妄動刀兵強?”


    劉燕一聽,更覺得他不靠譜,於是用力拉著他,道:“譚兄!你別說了,國家大事,自有聖上和各位大員決定,我們一些淺見就不要說了。”


    譚武餘光中看到陳錐正要往三樓走去,他就像是被誤解和看低而懊惱的道:“你不相信我?隻要聖上讓四家王爺不厚此薄彼,封地也要惠及除長子之外的兄弟,他們就會逐漸分開、消弱,這不比引發內戰要強?需知,我們大越朝周邊還有吳國、宋國虎視眈眈呢!”


    陳錐原本就要上樓了,聽到這句話卻是腳步一停,然後就吩咐跟著來的太監道:“把他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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