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賀玄靈與帝吾是用神明的語言對話,但神的語言所有生物都能夠聽懂,所以薛景嵐聽到了帝吾的陰謀被賀玄靈揭開,他就站在天嵐門的大殿之外,仰著頭看高空之上的一貓一魚,他們是如此的崇高龐大,在言語之時甚至都沒有注意薛景嵐的蘇醒。


    就像站在地上對話的兩個人,永遠不會去注意地麵上的螞蟻在向他們招手,有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全部被薛景嵐聽入耳中,他感受到了自己心底處泛起的強烈恨意。他們四人中,總有一人要死去的命運無法逃脫,他們一遍遍品嚐痛苦,卻隻是為了滿足那不知饜足的帝吾。


    薛景嵐看出賀玄靈與帝吾勢均力敵——在帝吾所囚禁的世界中,賀玄靈甚至落於下風,但是,在目睹他們戰鬥即將結束,弑神劍誕生,賀玄靈添加詛咒在弑神劍上,薛景嵐結合他曾經經曆無數次輪迴的經驗,有了一個計劃。


    ——一個將神明與人類全部騙過的計劃,他要幫助賀玄靈……殺了帝吾。


    他趁兩人相鬥之時,搜集了兩位神明身上掉落的東西——帝吾的脊骨神經,這金色的繩索已經被賀玄靈以靈魂之力塑造為一件法寶,還有賀玄靈散落的毛,另外最重要的就是受了詛咒的弑神劍。


    那時候的薛景嵐還可以拿起弑神劍,因為他未曾犯過罪業,但他知道,當他計劃成型的時候,他便失去了拿起弑神劍的資格……帝吾所劃定好的命運無法改變,必須有一人要死去,所以他決定讓自己去死。


    他選擇殺死自己,或許本不應該死的自己,所以他已然具備催生惡鬼的條件。他將弑神劍收起,仿造一把新的,後來又放迴了萬仞劍穀中。


    薛景嵐知道,還有容真可以執劍,於是他決定讓容真拿到這把弑神劍,而他的計劃才剛剛展開。


    他先偽裝了身份,將帝吾脊骨神經多化的定波賣給寶器閣的衛儼,當容真買到它之後,它會在恰當的時機,被他此前附著在弑神劍上的神念斬斷,以此削弱帝吾的力量。


    他又將失去所有力量重傷昏迷的賀玄靈放在容真家門口,而後自己去往萬仞劍穀,將弑神劍調換。賀玄靈會留在容真身邊,是他的謀劃,他不確定賀玄靈是否願意幫助容真,但他想,賀玄靈或許會的,畢竟他的徒弟那麽可愛。


    他用賀玄靈的毛製作了符咒,用來幫助他們締結契約,這些毛是當初他與帝吾一戰的時候打落的。薛景嵐當初給容真的那本符咒上也並沒有寫什麽功法,裏麵的內容其實是由一本食譜改編的,因為他知道迫切希望恢複力量的賀玄靈會將自己的功法分享給容真,他會暗中篡改功法上的內容。


    在這無數次的輪迴中,薛景嵐看透了人心,他仿佛棋盤之外的執子之人,能夠看清楚每一步的走向。當然,他也知道未來會有惡鬼之難,便將抵禦惡鬼的方法——這些方法其實是前幾次輪迴中一些修士研究出來的,他將方法放在楚池秘境的棋局之中給容真提示,當然,在布置棋局的時候,他感慨命運無常,也將他們未來的解決寫在了棋局的走向之中。


    打破四劫連環的困局,要有原本屬於黑子的棋子叛變——這是原本屬於神明的賀玄靈會在這個小世界的影響下離開神位,幫助他們;也要有以一敵二的棋子,這是他的小徒弟喬雪蹤,她是他未來計劃中關鍵的一環;當然,更要有容真的以身入局,她會擺脫雜靈根的桎梏,從而成為殺死帝吾的執劍之人;最後……自然是他自己的,他是那顆自己崩散的白子,為了棋局白方的最終勝利,他必須死去。


    薛景嵐幾乎布置好了一切,就連須彌城外的屏蔽惡鬼氣息陣法也是他布下,他知道屬於丹霞門師門長輩的命運是殞命於惡鬼之口,但他在前幾世的經曆中知道他們還有未達成的願望,所以他延緩丹霞門中人死去的時間,在離開須彌城之後,丹霞門掌門將要給司翰的元嬰賀禮轉交給薛景嵐,而後便是他們護送弟子,殞命在山穀中的結局。


    屏蔽惡鬼氣息的陣法,是之前輪迴裏一些厲害修士研究出來的,薛景嵐也沒有藏著,他將陣法散落在砂之域、月之域的域內,待到惡鬼來襲之時,修士們也有了抵禦惡鬼的資本,薛景嵐想要將人類的損失降到最小。


    一切都照著薛景嵐的預想與計劃在走,甚至於喬雪蹤對帝吾的投靠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帝吾錯認喬雪蹤為能觸碰弑神劍之人,他將真相告訴喬雪蹤,喬雪蹤自己也知道了之前的記憶,但她還是冷靜地選擇與帝吾合作,因為她不相信人類能贏,所以她要自己在意的人獨活。當然,薛景嵐甚至能猜出喬雪蹤與帝吾定下的約定,喬雪蹤定然是放棄了素月心的生命。


    他在這一世,沒有選擇接近素月心,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會死去,而獨留下素月心一人。若是未來痛苦,還不如此世不再相見。當然,容真與喬雪蹤他必須要收入門下,因為沒有他,容真接觸不到修煉的機會,喬雪蹤也可能會死在大雪之中。


    薛景嵐猜出喬雪蹤會投靠帝吾,所以在賀玄靈與素月心前去討伐帝吾之前,他約見喬雪蹤,請求她將約定更改,將“讓薛景嵐活下去”改為“讓素月心活下去。”


    那時的喬雪蹤自然是拒絕了,她痛苦又掙紮,她理解薛景嵐的用意,但她天生冷血又自私,她不願意薛景嵐拋棄自己的生命。


    ——直到素月心給喬雪蹤送了元嬰賀禮,素月心因容真渡化的惡鬼裏的信息散落,迴到了她的身體,讓她想起了些許記憶,這是因為素月心的修為極高,能夠迴收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別的修士不能。


    元嬰賀禮是一枚銀鈴,素月心自然也是在意喬雪蹤與容真的,所以在喬雪蹤意識到素月心的善意之後,她還是決定答應薛景嵐的請求。


    她親自向帝吾提出將活下去的機會換給素月心,而那時候的她才知道自己拿到的這把弑神劍是假的,真的早已到了容真手上,同時海之域的顧久煜也在薛景嵐之後同樣覺醒過來,他配合喬雪蹤一起給帝吾演了一出戲——他們都是聰明人,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流,便知道該如何做,甚至不需要任何演練。


    如此,便是薛景嵐的全部計劃,他算到了每一步,最後以自己的死亡落筆,來破解棋局上四劫循環的困局。其中,對於薛景嵐來說,最困難的便是說服喬雪蹤。


    “為什麽呢,師父?”喬雪蹤站定在原地,她執拗地揚著脖頸,“你分明有機會活,為什麽要把機會讓給別人?”


    “我想要月心活下去,當然——我的死可以讓阿容更加堅定地使出我的劍招,我那劍招是我在曆經無數次輪迴之後,在絕望困局之中領悟的,必須要有我這樣的心境,才能夠用這劍招揮舞出弑神劍。”薛景嵐微笑地看著喬雪蹤,“所以你要在恰當的時候,用羽信召喚她迴來,讓她目睹我的死去,讓她知道帝吾是如此可惡的存在,而你……也再不會有背叛我們計劃的可能,因為你一定會為我報仇。”


    “讓師姐迴來看著你離開,師父,你多殘忍啊。”喬雪蹤瞪大眼看著薛景嵐,她的聲線沙啞,似乎每一字都是掙紮著說出。


    “隻能這樣了。”薛景嵐攏著袖子,麵上依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我的死是最有意義的,千百次的輪迴,已經快將我執劍的恨意磨光了,或許現在的我也無法使出這劍招了,隻有全新誕生、鮮活的恨意,才是馭使弑神劍的關鍵。”


    “我說,我不答應。”喬雪蹤咬著牙說道,“師父,為什麽要是我呢,知道真相,配合你演戲的,為何是我呢?”


    “因為你最冷靜,也最堅定,一旦確立了一個目標,你會毫不猶豫地去完成它。”薛景嵐對自己每個徒弟的性格了如指掌。


    “師父,我也是人啊……”喬雪蹤咬著唇,她含著淚對薛景嵐搖了搖頭。


    薛景嵐看著她,還是微笑著,似乎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他們說到這裏的時候,恰好容真來臨,而後便是容真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後來我還是答應他了,因為素掌門給我送了東西。”喬雪蹤的長睫掀動,她看著容真說道,“我能感覺到他人對我的善意,師父說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結局,若是用其他的謀劃,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師父,這一切……都是師父……”容真此時的驚訝程度不啻於聽到賀玄靈對她說出這個小世界的陰謀。


    “是他,他在極度痛苦的情況下,保留了無數次輪迴的記憶,所有發生的事都在他預料之中。”喬雪蹤啟唇說道,“師姐,答應師父的請求,是我一生中唯一後悔的一個決定。1”


    她的聲音涼如霜雪:“荒唐的夢境崩塌了,唯一清醒的人死去。”


    容真此前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她閉上眼,似乎有想起了什麽。


    她看著喬雪蹤,輕聲說道:“我曾在宗門大比的玄虛陣裏帶出了一朵黃色的小花。”


    “你將它放在了須彌城外的楊柳上。”喬雪蹤對她說道。


    “那黃色小花,對我說過一句話。”容真對她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她記得,在弑神劍裏的薛景嵐神念也是在笑著的,他笑著揮舞出帶著絕望恨意的劍招,所以,她現在也隻能笑著說,“它說,我隻想踏上真實的土壤——即便明日,我就會凋謝。”


    “這夢境,終究還是醒了。”容真握住了喬雪蹤的手。


    喬雪蹤看著她,她的眼眸依舊平靜:“師姐,謝謝你。”


    “你才是帶我們,去觸摸真實的那一個人。”喬雪蹤低下頭來,將額頭抵在容真的手指上,她的吐息仿佛飛鳥掠過容真的指端。


    與賀玄靈離開之後,容真與他並肩站立在天嵐門最高的山頭之上,他們俯瞰著小小的天嵐門。


    “就這樣了。”容真踮起腳來,試圖去看更遠的風景。


    “容。”賀玄靈扭過頭來喚她。


    “叫我容掌門。”容真看著悠遠群山,輕聲說道。


    ——


    修真界在那一戰後迎來了新生,即便人類損失慘重,但他們也有了無限的希望,在渡劫期的修士終於有了飛升的希望,此後也湧現了許多新興的厲害門派。


    帝吾死後,帝玄殿依舊存在,因為原本的帝玄殿是為了供奉神明賀玄靈與帝吾所建立,後來演變為修士的管理機構,帝玄殿的運行模式很成熟,所以沿用了下來,隻是擔任帝玄殿領袖是由月之域、砂之域、海之域每域兩人與劍之域一人輪流擔任。


    在月之域內,本應是素月心與賀玄靈兩人分別擔任,但賀玄靈懶得理會這些瑣事,所以便交由容真作為月之域管理帝玄殿的第二人,在後來的時光裏,她的修行速度飛快,不出幾百年便來到了渡劫期,也有資格去掌管帝玄殿了。


    至於天嵐門已經成為幾域中最傳奇的門派,當初容真所看書中的部分結局竟然也應驗了,容真管理著這個門派,也沒有再收別的弟子,日子倒也過得悠閑。


    素月心還是將薛景嵐的斷劍埋在了天嵐門裏,每年六月廿三她都會來到這裏祭拜,當初薛景嵐留下的惡鬼還是被渡化了,那根本不是薛景嵐的某一部分,隻是某種邪惡的存在罷了,惡鬼留下的黑石由素月心保管。


    在後來某一年的夏日,容真自天嵐門中出發,去往須彌城裏參與帝玄殿的事務——她騎著一隻漂亮的黑貓,賀玄靈不讓她去買別的飛行法寶,她就剝削了自己的道侶數百年,當然,賀玄靈自己樂在其中。


    這一日,她飛在須彌城外,須彌城已經重建,城外依舊有楊柳垂落,有著曼妙風情。


    容真從賀玄靈身上跳下,他也化作人類模樣跟著她身邊,在即將進城的時候,容真在滿眼的楊柳青翠之中看到了一抹鮮活的顏色。


    是漂亮的明黃色,屬於某朵小花,容真牽著賀玄靈,往那裏飛去,她有些疑惑,因為這小黃花的靈識本該被楊柳吸收,而楊柳應該已經被惡鬼汙染了呀。


    但這小花就是俏生生生長著,似乎在昭示著什麽。


    容真抬手,撫摸著它的花瓣,輕歎了一聲,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再悲傷,隻是有些悵然。


    此時,天上落下雨來,毫無預兆,容真喜歡這雨的氣氛,沒有施展法術避水,隻是讓賀玄靈撐起了傘,兩個人縮著依偎在一起躲在傘下,看著遠處朦朧的遠景。


    “你不是最討厭水了嗎?”容真抬起頭來,看著賀玄靈手裏偏移向自己的傘,輕笑著說道。


    賀玄靈一邊使用法術把自己肩頭沾濕的雨弄幹,一邊“嗯”了一聲。


    容真笑他:“你確實是隻小貓咪了,性子也像,那時候祝道友還在的時候,你將他床邊的金線給挑斷了。”


    “那金線,應當是帝吾奪取祝降鶴軀體使用的法術,碰巧被我挑斷了最後一根。”賀玄靈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平靜說道。


    “所以祝道友?”容真挑眉問道。


    “不過殘餘一抹神念,應當很快會被帝吾強大神識淹沒,最終與帝吾一起隕落。”賀玄靈的聲線漫不經心。


    此時,他忽然看到了雨中出現的一抹虛影,這虛影似乎隻是一抹淡淡的神念,但也有了輪廓。


    賀玄靈的畫風一轉,他看著雨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笑了:“當然,或許會發生什麽別的也不一定。”


    容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她也看到了那個雨後出現的神念,他似乎原本是散落在天地間的,花費了很長時光才凝聚成型。


    她看著雨中的虛影,輕聲喚道:“是師父……”


    賀玄靈點頭:“祝降鶴尚存一絲神念影響了帝吾,或許沒將他徹底殺死。”


    容真站起身來,一麵給喬雪蹤與素月心放出羽信,一麵朝那裏奔了過去。


    而站在他身後的賀玄靈,則丟了手裏的傘,化為一隻小黑貓模樣,直接一躍跳上了她的肩頭。


    這雨後發生的一切,應當是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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