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僵持在他懷中,既不再反抗,也不再說話,隻能緊緊閉上雙眸,不讓委屈的淚水滑落下來——既然注定了是一枚棋子,而且已被操盤者落在棋盤上,那麽就是落子起手無迴、從此進退皆不得。隻是,心中卻是如此的不甘,一旦將清白交付燕桐,她又如何麵對祁舜?

    燕桐離開祁國的前夜,祁皇後親自設宴為他們送行,並且在席間對這位未來的女婿極盡褒揚之詞。

    雲蘿自從那一夜祁舜主動親吻她、表白愛意之後,近日來心情一直處於甜蜜、羞澀又激動不安的狀態中,她含羞脈脈、低首坐在宴席間,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芙蓉,神情無限動人。

    燕桐並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反而以為雲蘿對他已有些許心動,才會展現出這種懷春少女所獨有的嬌美風情,心情大為不錯,見祁皇後頻頻賜酒,也就來者不拒,欣然飲下一杯又一杯祁國宮廷陳年釀製的“玉樓春”。

    這“玉樓春”係用十年女兒紅加上各種名貴中藥所製,常飲可強身健體,對男子尤其有益。祁帝在世時十分喜歡飲用“玉樓春”,因此將民間的釀酒師詔進宮中,專門從事宮廷禦酒的釀製,以備宮廷宴請。然而,其酒性十分強烈,當時飲用不覺得有勁,通常在一個時辰之後就會漸漸感覺迷醉。

    燕桐生於北方燕國,並不懼怕烈酒,卻沒想到祁國的酒竟與燕國不同。等到祁皇後離開、宴席散時,隨行的侍從見他已有六七分微醺,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不料燕桐將侍從推開,疾步追趕上正要迴南苑的雲蘿,說道:“公主留步!”

    雲蘿料想他一定還有什麽話對自己說,停下了腳步,迴頭看著他。

    燕桐抬頭看向夜空中皎潔的一輪明月,微微一笑道:“我明日就要返迴翦州了,今夜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與公主相見。如此良辰美景,我想請公主陪我在禦花園水閣上走一走,不知公主能否賞光?”

    雲蘿想到祁舜今夜連宴席都無暇參加,想必不會有時間來看望自己,見燕桐言辭懇切,所提要求也不算過分,於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二人走到蜿蜒曲折的水閣迴廊上,幾盞宮燈映射著湖水,明明滅滅,猶如幻景。

    雲蘿走到那夜獨坐感懷的小亭長椅前,想起當時尷尬無望的心境,與前夜的歡喜甜蜜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雖然她與祁舜僅僅隻是兩天不曾見麵,心中對他的渴望和思念卻更加綿密,隻覺得如隔三秋。

    她麵向湖水怔怔立著想心事,幾乎忽略了身邊的燕桐。

    突然之間,她感覺身後伸出一雙溫柔而有力的臂膀,輕輕環繞過她的纖細腰肢,在她的腰間緊緊相扣,一陣淡淡的清新青草香氣從耳畔襲來,仿佛有男子的溫熱唿吸,清晰地投射到她的頸項之間。

    這種香氣並不陌生,雲蘿與燕桐對弈之時,時常會感覺到他的氣息。

    當她驚慌失措地迴頭張望、準備唿喚跟隨的侍女們時,燕桐的薄唇已貼近了她的右側臉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的肌膚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唇印,這種觸覺與祁舜所給予的親密印記相仿,然而,其中仿佛夾雜著一種更令人心慌意亂的情緒,讓她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所有的侍女和隨從都不見了,水閣內此時此刻竟然隻有他們二人。

    燕桐從背後緊擁著她,用他低柔的帶著幾分誘惑的聲音說:“公主頸間散發的香氣,不知是梔子,還是茉莉?”

    雲蘿無法逃脫他的糾纏,心頭惶急不安,說道:“這裏是祁國宮廷,母後還沒有走遠,宮人們近在眼前,請殿下自重,也給雲蘿留幾分顏麵吧!”

    燕桐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反而低笑道:“我早將心意向皇後娘娘說明過。我雖然答應秦王延遲婚事,但是明知有人虎視眈眈想奪走你,我怎能放心將你留在祁國?除非我能夠得到一個有力的保證。總之,我這一次決不會空手而歸。”

    雲蘿似懂非懂,問:“你想要什麽呢?”

    燕桐湊近她的耳畔,用更加溫柔的聲音說:“我想要的,當然是你……”

    雲蘿再愚鈍,此時也明白了燕桐的目的,他雖然向祁舜表示同意延遲婚約,私下卻向祁皇後提出要求,想提前將雲蘿變成他的人,然後才會安心返迴燕國。

    今夜的水閣散步,想必是由於祁皇後的默許安排,那些宮人才都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水閣上的小亭獨處湖心,隻要燕桐將亭窗關閉,任何都不會發覺他們在亭中的行為。宮人們都在迴廊外守護,即使她唿救,也沒有人會闖進來救她。

    在祁皇後心目中,雲蘿名義上雖然是公主,其實不過是祁帝多年前籌劃好、用來拉攏與燕國之間關係的一枚棋子。她一心討好燕國,隻要燕桐喜歡,賞賜幾名祁國宮女給他侍寢,抑或是賞賜雲蘿給他侍寢,二者之間並沒有太大區別。

    燕桐的手繞過她腰間,似乎在輕輕抽取她胸口紗裙的係帶。

    他的手法十分嫻熟,動作溫柔中帶著魅惑的力量,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她的敏感神經,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對女子做這種事情。

    雲蘿想起靜妃臨終前的叮嚀,“燕桐為人風流倜儻,身邊紅顏知己不計其數”,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種強烈的抗拒力量,立刻用盡力氣掙紮,想逃離他的懷抱。

    燕桐以為這件事早已水到渠成,她理所當然會順從自己,這種過度反抗的舉動隻是因為少女羞澀和害怕,於是忍不住對她微笑道:“沒有什麽可怕的,我又不會吃了你。你今年已經十五歲了,難道祁國宮人們還沒有教過你嗎?”

    雲蘿臉色蒼白,緊咬著下唇說:“不行,我不能答應你!”

    燕桐眸光一閃,感覺她是認真的,臉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下來,說道:“假如我一定要你答應呢?”

    雲蘿默然不語,表情堅定而果決。

    燕桐凝眸看著她,說:“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的婚約並不是你我二人的私事,假如祁國主動違約悔婚,後果將會如何,你母後和你皇兄心中都很清楚。你既然今生注定是我的妃子,不論是荀棲鳳,還是別的男人,我決不會容忍他們染指你,即使一根頭發都不可以,你現在明白了嗎?”

    雲蘿看著他突然變得冷淡的表情,仿佛從他身上隱隱看見了一絲祁舜的影子,他的話雖然溫和,卻暗含威脅。如果她不乖乖順從他的心意,將來祁燕二國之間必有紛爭,這種重大的罪名,雲蘿絕不敢輕易背負。

    她的身體僵持在他懷中,既不再反抗,也不再說話,隻能緊緊閉上雙眸,不讓委屈的淚水滑落下來——既然注定了是一枚棋子,而且已被操盤者落在棋盤上,那麽就是落子起手無迴、從此進退皆不得。隻是,心中卻是如此的不甘,一旦將清白交付燕桐,她又如何麵對祁舜?那來之不易的初戀甜蜜,不過短短兩天而已,難道今宵就要斷送在燕桐手中嗎?

    燕桐注視著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楚楚可憐的麵容,心中雖有幾分不悅,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道:“你如果當真不願意,我決不會勉強你,但是你今晚一定要告訴我一個理由,為什麽要這樣拒絕我?”

    雲蘿依稀覺得他似乎改變了主意,仍然保持著戒備狀態,低頭答道:“母妃一直教導我男女授受不親,雖然我們之間有婚約,可是我不想這樣匆忙草率。”

    燕桐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她的表情,仿佛在鑒別她的話是否發自內心,半晌之後才淡淡一笑道:“好吧,我相信你。不過我剛才對你說過,我不能白來祁國一趟,這次無論如何總要在你身上留下一點印記才行。”

    雲蘿驀然抬頭,倉皇後退了幾步,險些被水閣的護欄絆倒,她無奈地睜大一雙明眸看向燕桐,不知道他隨後又會有怎樣的舉動來“對付”自己。

    燕桐從腰際取下一麵小小的令牌,送到雲蘿麵前給她看,問道:“看清楚了嗎?”令牌係黃金鍛造而成,正麵鐫刻著一隻傲然飛舞的大燕子和一個“桐”字,雲蘿知道燕子是燕國信奉的神靈聖物,就像當年的天璧國敬奉龍神、如今的荀國崇拜鳳凰一樣,燕桐是燕國未來的國君,這麵令牌就是他獨特的身份標誌。

    但是,她依然不明白,燕桐會怎樣在她身上留下印記。

    就在她迷茫不解的時候,他迅疾無比地將她扣在懷中,用力扯開她的衣衫,露出她左半邊溫潤雪白的肩膀,隨後,他將印有燕子標記的令牌正麵貼近她的肌膚,掌心暗中使力,將那幅圖案重重地印在她的肩上。

    雲蘿起初隻覺左肩傳來一陣壓迫導致的痛感,後來那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劇烈,伴隨著一陣涼意,想必是凸起的金屬模板在燕桐的內力驅使下已將她完整的肌膚表麵劃破,血肉瞬間分離迸出。

    燕桐飛快將令牌撤離,從袖中取出一個碧玉小瓶,將止血生肌的特效藥粉輕輕撒在她的肩頭傷處,那藥粉果然有奇效,立竿見影,幾乎就在他塗撒藥粉的同時,雲蘿就感覺到疼痛已消失。

    她見燕桐撤手,立刻將衣衫拉攏,眼淚溢出眼眶。

    她從心底感覺到一種無奈和屈辱,在祁國,隻有犯下重大過錯的罪犯和終身失去自由的奴隸,才會被官府和主人刻上這樣的印記。燕桐將這隻象征燕國和他自己的大燕子烙印在她的肩上,從此以後,她再也洗不去這個被他冠上的“燕”字,她將是隸屬於燕國太子燕桐的私有物品。

    然而,迫於燕國的強大兵力威脅和燕桐的高明手段,為了防止將來可能出現的嚴重後果,她既沒有足夠的膽量、也沒有能力反抗他,隻能默默忍受。

    忍受過去的一切,忍受現在的一切,忍受將來的一切。

    燕桐想主動替她擦去眼淚,卻被她微微側頭躲避開來。

    他有意放柔了聲音,逗哄著她說:“我知道你會生我的氣,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這隻燕子的標記以後再也不會落在世間任何女子的身上。希望你念在我對你的一片相思誠意,不要怪罪我。”

    雲蘿知道此事已無法挽迴,緩緩抬起淚眼對他說:“肩膀好疼,我現在可以迴去了嗎?”

    燕桐眉頭微動,說道:“怎麽還在疼?難道我帶的靈藥不起作用?”

    雲蘿並不迴答,小臉顯現出難受的表情。

    燕桐果然有些著急,向水閣外暗示了一聲,幾名侍女宮人隨即匆匆而來,小雨一個箭步衝到雲蘿身前,問道:“公主,您怎麽了?”

    燕桐若無其事一般,輕聲道:“公主有些不舒服,你們護送公主迴宮吧,我明日一早就啟程,轉告皇後娘娘和秦王殿下,不必前往送行。以後我每個月都會給公主寫信,歡迎公主閑暇時和秦王一起來燕國做客。”

    他徑自說完,向雲蘿示禮後翩然離去,依舊是眾人眼中的高貴端莊、風姿優雅的太子模樣。

    雲蘿心如刀割一般難受,她勉強和小雨一起迴到南苑內,讓小雨關好抱廈的殿門,一下撲倒在錦榻上,掩麵失聲痛哭。

    小雨心思靈巧,早已發覺雲蘿的衣衫微亂,急忙跪倒在錦榻旁,連聲唿喚道:“公主!公主!發生了什麽事情?求您告訴奴婢原因,不要一個人傷心!”

    不料雲蘿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依舊埋頭不停地低聲啜泣。

    小雨急得團團轉,忍不住說道:“公主如果執意不肯說,奴婢就去北苑請秦王殿下過來……”

    這句話果然有效,雲蘿迅速止淚抬頭,阻止她說:“你不要告訴他!”

    小雨點了點頭,不依不饒地說道:“奴婢會謹遵公主旨意,不過公主要答應奴婢,不可以再這樣哭下去。您一直這樣哭,奴婢心裏實在難受。”

    雲蘿見小雨一片真心關懷自己,不想再隱瞞她,於是將左肩的衣衫解開,含淚說道:“他說……他必須得到一個保證,才能夠放心返迴燕國,所以……”

    小雨的目光落在那個大燕子和“桐”字圖案上,驚得幾乎目瞪口呆,那些字符早已深深嵌入她柔潤光潔的肌膚之內,即使巧手神醫也難恢複原來的完整,這種印記,必定會伴隨雲蘿終生。

    小雨大為震撼,替雲蘿覺得委屈和痛心,淚水不知不覺湧出,她靠近雲蘿身旁說:“燕國太子怎麽可以這麽對公主?他明明知道這麽做會傷害公主,卻毫不理會公主的感受!奴婢實在想不到,他表麵看似是一個君子,背地裏卻如此狠毒!公主決不能嫁給這樣的惡人!”

    雲蘿迴頭緊握住小雨的手,伏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痛哭著說:“我並不想和他有什麽關係。可是……如果將來祁國與燕國之間真的因為我而起紛爭,我怎麽對得起父皇和母妃十年的養育之恩?我不能再給三哥惹麻煩了……”

    小雨眼中帶著幾分恨意,說道:“公主有沒有想過?如今尚在祁國,燕太子就公然對公主如此狠心殘虐,將來若是公主孤身一人嫁往燕國,他會怎麽對待公主?依奴婢之見,公主一定要將這件事告訴秦王殿下,讓他為您做主,奴婢相信他決不會袖手旁觀的!”

    雲蘿躊躇半晌,抬起淚眼向窗外觀望。

    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永妃通常在這時候已經歇下,寬敞的南苑庭院內並沒有人影經過。祁舜知道永妃素來早睡的習慣,即使他現在有空,也不會再來南苑請安,今夜估計沒有機會見到他。

    她此時心亂如麻,恨不得能夠立刻見到心中之人,將自己所承受的委屈化作眼淚向他傾訴。雖然她並沒有完全的把握祁舜會將她當作一個平等的戀人來看待,也知道二人的名分過於特殊,但她心裏依然有著一種祈求和渴望能夠得到他的一句安慰。

    隻是,她對他的了解又實在太少,她甚至不太明白,祁舜對她的喜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所看重的女子品質又是什麽,自己是否符合他心目中的戀人典範。

    直至月上中天、午夜時分,小雨等侍女都已睡熟,雲蘿依然沒有辦法讓心情平靜下來。

    她反複思量良久,實在無法成眠,於是悄悄披衣下床,穿上一雙粉麵軟緞底的金縷鞋,輕輕推開抱廈的門走到廊簷下。值夜的小內侍正要向她問安,雲蘿示意他不要出聲,獨自一人沿著南苑宮牆漫步。

    她抬頭遙望朗朗星月,信剛走了不久,忽然聽見牆外傳來幾句低聲私語,仿佛有二人從外麵經過,而且在爭辯著什麽,她心中微微覺得詫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月夜靜寂四麵無聲,那二人的話音竟斷斷續續地傳入她耳中來。

    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道:“……當年兩位皇子染病夭折,三皇子病勢沉重,太醫都說已然無望,誰料想他突然又好了起來?王爺一直對此事有所懷疑,卻苦於沒有證據……隻要你肯將當日內情當眾講說出來,日後必有好處!”

    另一人似乎是宮中內侍,聲音較為尖細,猶豫著說:“此事非同小可,萬一不成……我自己的性命事小,隻怕連累了王爺……”

    那人接道:“你用心想想,倘若沒有王爺相助提攜,你在宮中豈能有今日的地位?至於其他,王爺自有籌謀,眼下還用不著你擔心。況且先帝待你不薄,你身為祁國子民,難道眼睜睜看著江山社稷落入一個得位不正、狠心毒殺親生兄弟的暴君手中?知情而不報,難道你不怕上天譴責?”

    那宮中內侍被他遊說半晌,沉默了一霎,輕聲央求說:“煩請大人轉告王爺,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容奴才慢慢設法尋找機會。”

    那人見他答應,語氣頓時轉緩和,說道:“新帝登基大典就在下月初五,他登基之前必定會前往太廟祭祖,你必須把握時機。”

    他們二人並沒有察覺牆內有人,私語一陣後各自分頭散去。

    雲蘿獨自站立在宮牆內,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頭如同被罩住了一團迷霧般。她隱約覺得那二人的談話與祁舜有關,仿佛還蘊藏著一樁對他不利的陰謀,假如祁舜按照祁國禮儀前往太廟祭祖,或許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越想越擔心,更加緊張不安,不覺走到南苑宮門處。

    守門值夜的內侍見雲蘿從僻靜處漫步走來,看清了是她,急忙行禮下拜,趨前問候道:“奴才參見三公主,公主還沒有歇息?”

    雲蘿抬頭向外張望一眼,試著問道:“現在各宮門都關了嗎?”

    內侍見她詢問,忙殷勤迴答說:“迴三公主,東、西、南三苑此時關了,北苑那邊因為秦王殿下每天從禦書房迴來得很晚,因此宮門推遲一個時辰關。”

    雲蘿聽說祁舜居住的北苑宮門未關,心頭湧起一陣淡淡的歡喜,腦海中鬥爭了一番後,下定了決心,對小內侍說:“我想出南苑走一走,現在可以出去嗎?”

    內侍麵帶難色,卻賠笑說道:“按規矩是不可以的……不過如果三公主想去禦花園賞月,奴才也可以開門,隻要公主早些迴來就好。”他為人乖覺,立即示意另兩名小內侍將宮門開啟。

    雲蘿向他微微點頭示意,一邊欣賞月色,一邊慢慢走出南苑宮門外,離開內侍們的視線之後,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穿過禦花園,向祁舜所居的北苑行去。

    北苑宮牆外稀稀朗朗種植著數竿修竹,月光如水,灑落下來,投射出一片斑駁的竹影。晚風中夾雜著一陣淡淡的清新氣息。

    雲蘿臨近北苑宮門處,反而不如剛來時那麽急切,漸漸放緩了腳步。她遙望著苑內的依稀燈火,心中猶豫不決。不知道是應該上前主動向小內侍詢問祁舜是否歸來,然後在北苑內等他好,還是獨自悄悄在宮門外等候比較好。

    她正在彷徨之際,忽然隻聽耳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說:“你在這裏做什麽?”

    雲蘿又驚又喜地轉過頭,果然看見祁舜穩穩站在自己身旁,另有幾名內侍跟隨在後,似乎剛從禦書房而來。她沒想到會如此湊巧遇見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紅著臉低聲迴答說:“我在禦花園隨意走走。”

    和祥見此情景,與另兩名內侍交換了一下眼神後,三人立刻識趣地走開。

    祁舜注視著雲蘿,冷靜的黑眸中並沒有像她一樣的欣喜,淡淡開口道:“南苑此時宮門應該已經關上了吧?你怎麽會獨自從禦花園走到北苑來?”

    雲蘿凝望著他冷淡的表情,含羞低語說:“南苑宮門早關了,我睡不著,所以……”

    祁舜注目她片刻後,才緩緩靠近她身前,語氣略微溫柔了些許,問道:“所以你順路來找我?今晚有話想對我說嗎?”

    雲蘿察覺到他的趨近,感覺到他身上的熏香氣息,一顆心立刻變得迷亂不安起來,唿吸也亂了方寸,她小臉一片暈紅,抬眸看向他俊逸的麵龐,鼓起勇氣迎向他的深邃眼神,略帶羞怯地輕聲說:“這幾天三哥一直都沒有過來南苑給母妃請安了。”

    祁舜言語簡潔,道:“這幾天確實很忙。”

    雲蘿心情緊張,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接下去該和他說些什麽才好,隻怔怔看著他,一時竟然無話。正在尷尬之時,她隻覺身體被人微微一帶,落入一雙溫暖的臂彎之中,她倉皇抬頭時恰好看見他的幽深黑眸,心突地往下一沉,一種無邊的幸福感覺頓時從心底向外滿溢,將她整個人都包圍起來。

    祁舜的懷抱,依然是那樣溫暖、那樣令人安心。

    她不由自主地放任自己,悄悄舒展雙臂,繞過他的腰,環繞著他高大挺拔的身體,漸漸地趨緊擁抱著他。她純真笨拙的動作和嬌羞中蘊藏的熱情,自然而然地撩起了祁舜的迴應,他不禁低頭輕吻她被夜風吹得有些冰涼的雙唇,問她道:“這幾日想過我嗎?”

    雲蘿伏靠在他胸前,乖巧地點了點頭,宛若小鳥依人。

    祁舜撫摸著她身後柔順的烏發,口氣挾了一絲戲謔,追問道:“你每天在南苑裏做些什麽?”

    雲蘿微合著雙眸,如實迴答說:“我和小雨一起種花、繡花,和月芷姐姐一起彈琴、下棋,偶爾陪母後聊天說話……”她說到這裏,突然發覺祁舜的唇角微帶一絲笑痕,立刻住了口。

    祁舜看著她,微笑道:“看來眼下和以前並沒有什麽不同了?”

    雲蘿隨即說道:“當然有不同……”

    她抬眸看見祁舜的表情,突然明白過來他是有意逗自己,雖然想對他直言心事,卻礙於少女的羞怯說不出來,隻好將頭躲藏在他懷中,以纖細的十指指尖觸碰著他錦衣後腰帶上凸出刺繡的雲朵。

    祁舜的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隨後變得有些僵硬,冷著聲音說:“別碰。”

    雲蘿嚇得急忙縮迴了手,她抬頭看向祁舜,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迷惑地凝望著他,並不明白其中緣由。

    祁舜的眸光深邃得像一潭不見底的黑湖,專注地注視著她的粉紅麵頰,問道:“燕桐明日返迴翦州,母後今夜設宴為他送行,你在席間見過他了吧?”

    他不問猶可,雲蘿心頭原本積壓著委屈,雖然一直強自按捺著,此時見他提起燕桐,眼圈立刻泛紅,說道:“見過,可是我並不想……假如兩國婚事不成,有一方違約提出悔婚,後果一定很嚴重,對嗎?”

    祁舜直視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是燕桐告訴你的?”

    雲蘿搖了搖頭,說:“沒有,是我自己猜想而已。”

    祁舜仿佛早已察覺她有難言之隱,並不深問探究,隻淡淡說道:“我從沒說過要與燕國解除婚約。”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雲蘿如從九霄雲端跌落人間地獄,祁舜並不打算悔婚,是否意味著她三年後依然會如約嫁往燕國?她全身頓時覺得一陣冰冷,雙足站立不穩,幾乎僵在他的懷中。

    不料,祁舜擁緊了她,又在她耳畔輕輕說道:“他要娶祁國公主,我給他一位祁國公主就是,為什麽一定要悔婚?”

    雲蘿的眼淚都快被嚇出來,懵懵懂懂抬頭看著他,她隱約明白了祁舜的話中含義,卻不知道他究竟會怎麽做,帶著幾分疑惑問:“祁國公主除了我之外,還有風菲姐姐和月芷姐姐,難道三哥想將她們嫁給燕太子嗎?”

    祁舜冷靜地說:“是。”

    雲蘿直覺不可思議,說道:“燕太子已經見過我,他會同意嗎?風菲和月芷會同意嗎?還有母後……”

    祁舜深深凝望著她純真明澈的眼神,俊朗的容顏顯現出幾分冷酷之色,並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題,隻道:“以後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去敷衍任何人,包括母後的旨意。說說看吧,你今晚來北苑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雲蘿雖然心頭疑雲密布,但是想起那二人私語必定事關祁舜,當下也顧不了遮掩隱瞞,將自己在南苑偏僻宮牆內漫步時所聽到的談話內容簡要述說了一遍,然後問他道:“他們所說的事會與三哥有關嗎?”

    祁舜聽她說完,原本冷峻的麵容頓時變得陰沉無比,卻並不動聲色,答道:“或許有。即使你今晚沒有聽見他們說話,我也早料到了。你盡可放心,他們那些區區雕蟲小技,暫時還難以威脅到我。”

    雲蘿隻覺驚訝,忍不住問:“他們是誰?所說的王爺又是誰呢?”

    祁舜似乎不願與她深談下去,輕描淡寫道:“你認識的人少,即使說出來你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不必追問了。”這時宮牆外遠遠傳來皇城內打一更的聲音,祁舜輕輕放開手,說道,“眼下我還有幾樁大事要處理,等我忙完了這幾件事之後再來安置你。今日時辰太晚,讓和祥送你迴南苑去。”

    他話音才落,和祥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閃現過來,手中提著一盞明亮的宮燈,恭聲向雲蘿道:“奴才和祥,護送三公主迴南苑,三公主請。”

    雲蘿見祁舜又恢複了冷肅的表情,隻好向他示禮告別,與和祥一起離開北苑。

    祁國皇宮迎賓閣內,幾盞明亮的宮燈映照著錦榻上衣衫不整的兩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雲色傾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百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百合並收藏雲色傾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