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雲蘿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像要被抽空,眼淚如決堤的洪水滿溢而出,就在身體搖搖欲墜之時,已有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將她輕輕托住,緩緩擁入懷中。那男子陽剛之氣的溫暖,促使著她如同溺水之人抓緊浮木一般,緊依向那溫暖的源頭,而在心頭彌留縈繞了半日之久的孤獨、恐懼和失望,仿佛都在這源頭終止。

    雲蘿的馬車沿著官道進入祁國京都臨安城中。正當花開時節,臨安城內家家戶戶門前均種植著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微風過處,香滿京城。

    他們的馬車剛剛行至皇宮西門前,早有數十名大內侍衛服色整齊地等候迎接他們歸來。雲蘿在馬車裏聽見一陣鎧甲聲響,似乎有人匆匆奔跑靠近祁舜的馬頭迴話,她隱約聽見那侍衛簡短說道“……皇上臥病三日,滴水未進”,料想是祁帝病情惡化,不禁大為擔憂。

    多年來,祁帝的身體狀況一直不佳,祭拜東陵本是祁國曆代君主最為重視的大事,他向來不交給皇子們,這次卻派遣祁舜與雲蘿前往代為祭陵,足見其健康情形惡劣,確實無法勉力支持遠行。

    雖然雲蘿隻是祁帝的養女,平日祁帝對子女們的關懷也隻是泛泛,但是雲蘿對他的敬重之情卻與日俱增。她突然聽見祁帝病重的消息,仍是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湧起難過的情緒,所以一直端坐在馬車內默默無語。

    祁舜一聽祁帝病情惡化,迅速在宮門前下馬,將手中馬鞭交與身邊侍衛,步履急促地向祁帝所居的中宮而去。

    一名內侍靠近雲蘿的馬車,恭聲說道:“請公主下車。”

    雲蘿從馬車內走出,朝著祁舜的背影張望了一眼,純淨的眼眸中微帶一絲水痕,微微側轉頭向那內侍說:“我想隨三哥一起去覲見父皇。”

    那內侍聲音低沉,婉轉說道:“皇上有旨意讓奴才們候著秦王殿下和公主,請殿下過去……公主一路辛苦,還是先迴西苑歇著罷。”

    雲蘿見他吞吞吐吐,立刻明白祁帝遣人在宮門處不過是為了等候祁舜歸來,並沒有召見公主們的打算,向那內侍投以了然於心的一絲微笑,對小雨道:“正是,我們走了這麽久,我也累了,不如先迴西苑看母妃去。”

    小雨臉色微變,卻還是溫順地點了點頭,跟隨在雲蘿身後。

    午時,西苑內草木稀疏、人聲悄然。

    雲蘿踏進西苑時,早有一名眼尖的侍女小翠飛奔過來迎接,小翠飛帶笑說道:“三公主迴來了!靜妃娘娘從昨天起就開始掛念。奴婢問了管事公公,說是今天午時才迴來呢,娘娘還不放心,讓奴婢歇午覺時留神看著苑門,別讓公主迴西苑來找不著使喚的人才好。”

    靜妃的體貼關切,讓雲蘿的心底升騰起一絲溫柔的暖意。

    她抬眸看向靜妃所居住的東邊套間,擔心吵醒了靜妃歇午覺,便有意放輕了聲音說:“母妃睡下了?”

    小翠靠近一步,悄悄說道:“雖然躺下了,哪裏睡得著?最近娘娘聽說皇上病勢沉重,求見了幾次,皇上都不肯賜見,娘娘委屈得暗自掉眼淚……公主這些天不在宮中,奴婢們不敢勸,唯恐說錯了話,公主迴來得正好,請勸娘娘放寬心些吧。”

    雲蘿聽小翠這般說話,心中同樣擔憂靜妃,略加快了速度向東邊套間走過去。

    雲蘿放輕了腳步穿過長廊,以手示意侍女們不必通報。來到靜妃寢居前,透過懸掛的一片珠簾,雲蘿隱約窺見靜妃半合雙眸斜躺在湘妃榻上,消瘦的臉頰猶帶淚痕,昔日年輕時的絕代風姿已全然不見。雲蘿心中不覺一陣酸楚,緩緩移步靠近榻邊。

    靜妃並未入睡,聽見腳步聲響,睜開眼睛,見是雲蘿歸來,不禁支起臂肘輕喚道:“雲兒……你迴來了嗎?”

    雲蘿屈身站立榻旁,輕握住靜妃的一隻手腕,柔聲答道:“母妃,是我。”

    靜妃看了雲蘿一陣,似乎有話要說,卻忍不住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之聲。雲蘿急忙扶著她的背輕拍安撫,又命侍女們送水來。

    靜妃氣息稍定,揮手讓侍女們退下,才對雲蘿說道:“讓她們都出去,我們母女好說說體己話。這些年來幸虧有你在宮中陪伴我,宮闈才不至於寂寞。你父皇他……”她說到這裏又是一陣咳嗽,半晌才斷斷續續說:“我半生榮華皆是皇上所賜,假若皇上真有不測,我……”

    雲蘿雖然心中難過,但仍溫和說道:“母妃多慮了,父皇隻不過略患小恙。三哥祭陵之時已向祖宗神靈為父皇祈福,父皇一定會好起來。”

    靜妃淒然一笑,說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也沒有什麽別的值得掛念不舍的。唯有你的將來,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你們去東陵的這些日子,我暗中遣人以重金買通燕國王宮內侍,探聽那燕國太子的品行,結果實在令人失望。”

    雲蘿乍然從靜妃口中聽說燕國太子品行“令人失望”,不覺怔了一怔,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靜妃凝望了雲蘿一瞬,輕歎道:“自古男子多薄幸。我得到的消息是燕國太子燕桐為人風流倜儻,身邊紅顏知己不計其數。倘若你如風菲一般心思縝密或如月芷一般圓滑世故,我倒不擔心。可是你本性純良,倘若真的嫁往燕國,身邊又無人依靠,將來在燕國後宮的地位……實在難以預料!”

    雲蘿聽靜妃說話,心頭竟然絲毫不覺得失望或難過,低頭說道:“嫁往燕國是父皇與三哥的決定。至於我的將來,我並沒有想太多。”

    靜妃以手輕撫雲蘿的發絲,歎道:“母妃當年也和你一樣,既沒有打算過將來,也從沒有算計別人的心思,可惜這後宮內的爭鬥太多,即使你想安靜,別人也容不得你片刻安靜。母妃不能眼看著你跳進燕國那火坑去。”她見雲蘿略顯茫然,壓低了聲音說:“雲兒,母妃有一計,可讓你不必遠嫁燕國,你可願意聽母妃的話?”

    雲蘿腦海中瞬間百轉千迴,如同那天在春宴時聽說自己的婚事一般驚訝。她驀然抬頭,睜大眼眸看向靜妃。

    靜妃定定看著她,又問:“你可願意聽?”

    雲蘿思緒紛亂,卻不由自主地輕點了一下頭。

    靜妃神情頓時釋然,說道:“你雖然乖巧,但總算不糊塗。你仔細聽著,皇上的病不過是拖延時日,皇上若是駕崩,你不妨以為父守孝為由,要求燕國太子暫緩婚事。翌日儲君秦王登基,他就是祁國最至高無上之人,隻要他願意將你留下來,你就不必遠嫁任何地方了!”

    雲蘿並不完全懂得靜妃的話中含義,說:“母妃想讓我求三哥下詔取消婚事嗎?他不會答應的。”

    靜妃搖了搖頭,神情略異,說道:“你需要做的事情並不是求他,你必須讓他心甘情願地將你留下來!”

    靜妃欠身靠近雲蘿,對她低低說了一番話,雲蘿仿佛明白了一些,卻不敢篤定,要祁舜“心甘情願”地留下自己,有可能嗎?她思及此處,不由想起祭陵之時祁舜環抱著自己從祭台上走下來的瞬間情形,粉臉頓時微微泛紅。

    靜妃注視著她的粉紅麵頰,微歎道:“你本是個聰明的孩子,是做祁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逍遙公主好,還是做燕國的冷宮幽妃、孤苦伶仃一輩子好?我們母女一場,母妃為你指一條明路,何去何從還是靠你自己抉擇,外人決不會為你決斷。你自己不妨想明白,再決定。”

    說完這番話,靜妃又是一陣痰咳上湧,侍女們紛紛進入寢殿內侍侯。雲蘿見她神思倦怠,擔心她說話太久,耗費心力,待她安靜躺下後便輕輕告退而出。

    祁國明道帝的寢宮大殿外,早已密密麻麻站滿了一大群皇宮侍衛、禦醫和朝廷重臣。寢宮內,祁皇後、永妃等後宮妃嬪無一不是滿麵愁色,甚至有年輕的妃嬪隱忍不住,當場就低聲啜泣哽咽起來。

    明道帝靜靜躺在龍榻上,麵色浮腫、蒼白如紙,印堂間透出暗黃的顏色,任憑祁皇後如何唿喚,依舊昏迷不醒。永妃一麵關注著祁帝的神情,一雙眼睛卻不住向殿外打量。

    祁舜帶著顯慶等侍衛來到大殿前時,眾臣早已得到秦王自東陵返駕迴宮的消息,紛紛伏地跪迎。祁舜略緩腳步,舉目四顧群臣,見隊列中少了一個人的身影,劍眉頓時緊蹙,才要說話,隻聽二重宮門外傳來內侍的傳報聲道:“祁王見駕!”

    攝政王祁晟穿著一襲暗紫色蟒紋衣袍,表情肅重地緩步而入,身後兩名護駕內侍低眉垂首,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祁晟徑直走近祁舜,向明道帝寢宮內看了一眼,才說道:“東陵之行可還順利?”

    祁舜的一雙黑眸靜如止水,答道:“除了歸途中遇到幾名刺客,幾乎可以算是順利。”

    祁晟並沒有特別驚訝的神色,說:“多事之秋,隻要你們無恙就好。據太醫迴報,皇兄這幾日雖然病勢沉重,仍在勉力支持,想必是心中掛念著你,盼望你早日迴京有事叮囑。我已遣禮部早作籌備,即使近日山陵有變,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祁舜麵無表情,緩緩說:“皇叔思慮果然周到。”

    祁晟走近他,舉手輕拍他的肩膀,微歎了一聲道:“衣國內亂紛紜,各國知道皇兄病重,此時想必都在虎視眈眈。無論將來國中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慎重應對,切記不可魯莽行事。”

    祁舜並未作答,祁晟不再多言,叔侄二人轉身向祁帝寢宮而去。

    顯慶等侍衛在寢宮門前守候良久,忽然聽見宮內傳來眾妃嬪的哭泣之聲,且有小內侍掩麵啜泣著狂奔而出,傳話道:“皇上……皇上……戊時駕崩歸天了!”

    宮廷內外諸人聞聽消息,頓時哀聲一片。

    眾臣伏地大哭,唿喊“萬歲”之聲不絕。消息傳至後宮,眾多後妃、宮女更是大慟不已,如同天塌地陷一般號啕大哭起來。

    雲蘿離開靜妃的居室,剛迴到自己的居室內不久,突然聞聽外麵傳來一聲聲啼哭,心中頓時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急喚小雨道:“你快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情了!”

    小雨點頭快步而出,不過片刻就跑迴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公主!大事不好了!皇上駕崩……”

    雲蘿尚未來得及反應,隻聽靜妃的侍女小翠哭喊著奔來,雙膝跪地,淚如雨下地說道:“公主,靜妃娘娘……娘娘她適才一口氣上不來,奴婢唿喚娘娘幾十聲,娘娘都沒有迴應,鼻端也沒有熱氣了,奴婢猜想娘娘恐怕已經……”

    雲蘿猛然想起靜妃剛才說“我半生榮華皆是皇上所賜,假若皇上真有不測,我……”,立刻明白靜妃自知道祁帝病重難愈後已有追隨殉葬之心,今天對自己所說的那一番話,可算是臨終遺言,隻覺一陣天崩地裂,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了下來。

    小雨與小翠迅速一左一右扶住了雲蘿,小翠想勸解雲蘿,自己卻忍不住哽咽難言。小雨帶著哭聲道:“公主,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如果皇上和娘娘都不在了,公主在宮裏將來可倚靠誰去?”

    雲蘿在淚眼模糊中強自鎮定心緒,抬頭對西苑的一名小內侍說道:“立刻去找秦王殿下,告訴他西苑母妃病情突然加重,請他趕快遣禦醫過來一趟!”

    小內侍飛跑出西苑,小雨如夢方醒,匆匆說道:“對,奴婢忘了秦王殿下,無論如何公主總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不會不管公主這邊的事情。”

    小翠麵帶憂色,搖頭說道:“小雨,你不知道,永妃娘娘與靜妃娘娘當年曾是死敵,如今皇上剛剛駕崩,秦王殿下哪有心思顧及西苑?奴婢擔心他會借故推脫,讓司禮監草草打發處置了……”說到這裏,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依據祁國慣例,冷宮妃嬪即使去世,也不會得到追封,更不會得到隆重的喪儀。靜妃雖然沒有被廢黜妃位,但是早已失寵幽居西苑多年,如果祁舜有心報複靜妃當年與永妃之間的舊怨,那麽他完全可以借故推脫,忽視靜妃的死訊。

    雲蘿帶著眾侍女來到靜妃榻前,凝視著她沉睡的容顏,想起多年來靜妃對自己的嗬護與關切之情,更覺得靜妃對祁帝生死追隨的一番真心決不能夠隨便抹殺,於是轉頭對小翠說:“你不要哭了,我一定會為母妃爭取到應屬於她的一切,假如三哥不肯來西苑見我們,我立刻去求見母後。”

    此時雲蘿心中,對祁舜是否肯抽空分身前來西苑探視並沒有完全把握,隻有靜靜等待小內侍的迴複。

    直至紅日西沉,夜色漸漸染上柳梢,西苑內依舊沒有出現祁舜和報信小內侍迴來的身影。

    雲蘿伏在靜妃榻旁暗自啜泣良久,漸漸抬起頭來,暗自猜想可能是祁舜拒絕前來探視靜妃,估計小內侍仍在跪地苦求他,於是站起身向西苑外走去,小雨不敢問她的去向,急忙跟隨在她身後。

    雲蘿走到西苑廊下,冷不丁看見廊簷下靜妃種植的大片蘭花,這些蘭花在夕陽殘色中依然釋放清香,然而靜妃卻已……想起靜妃昔日的音容笑貌,雲蘿不禁停下了腳步,怔怔凝視著那些蘭花,雙眸中蘊含的淚水沿著腮邊滑落下來。

    祁舜與小內侍走近西苑大門時,恰好看見雲蘿獨自一人盈盈站立在廊下,夕陽將她的身影拉成一片朦朧而修長的幻影,既美麗而虛幻。

    她身穿著一件暈染的淺綠色雲朵的白色羅衫,晚風輕輕吹起她的衣袖和裙角,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株弱不禁風的綠蘿,在風中瑟瑟顫抖,她清亮的眼眸被悲傷所籠罩,秀美的臉頰旁仍有未幹的淚痕,

    小內侍正要出聲,祁舜以手製止了他。

    雲蘿眸光輕轉,驀然發覺祁舜靜靜站立在苑門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將目光牢牢投向他高大俊逸的身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祁舜,他終究還是來了。

    自幼輾轉飄零,不知生身父母是誰,一夜之間,連唯一可以依賴的義母靜妃、義父祁帝都乘風歸去,難道雲蘿的命運注定是一生坎坷、無依無靠?幾近絕望之時,卻還有這樣一個身影出現,在這特殊的時刻,即使是一絲絲的溫暖和幫助,也足夠讓她銘記終生。

    突然之間,雲蘿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像要被抽空,眼淚如決堤的洪水滿溢而出,就在身體搖搖欲墜之時,已有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將她輕輕托住,緩緩擁入懷中。那男子陽剛之氣的溫暖,促使著她如同溺水之人抓緊浮木一般,緊依向那溫暖的源頭,而在心頭彌留縈繞了半日之久的孤獨、恐懼和失望,仿佛都在這源頭終止。

    祁舜展臂擁著雲蘿,任她嬌小的身體在懷中輕輕顫抖,他寬大的黑色錦袍衣袖繞過雲蘿的背,如同舒展開來的一雙羽翼,為她遮蔽出一片晴空,等她氣息稍定,他才出聲說道:“父皇晏駕,中宮忙亂,我來遲了。”

    雲蘿緩緩抬起雙眸注視著他,隻說了一句“母妃……”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伸出溫熱的掌心,緊緊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借此舒緩她心中的不安與慌亂,輕聲道:“別怕。”

    這堅定有力的話語讓雲蘿漸漸積蓄起勇氣,她停住哽咽,說道:“母妃在西苑居住多年,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父皇,她今日午時曾經叮囑過我一些話,可我沒想到她的心意如此堅決……母妃生死追隨父皇,一片誠摯之心天地可鑒,我……我想請求三哥為母妃主持喪儀。”

    祁舜聽她說完,向身後隨行的內侍及一名禦醫示意。那禦醫步履匆匆進入靜妃寢殿查看後,前來迴報道:“靜妃娘娘業已仙逝,逝前似乎曾經有意服食過一種速死之藥,並非無疾而終。”

    雲蘿聞言,心頭更加淒楚,幾顆晶瑩的淚珠不禁沿著腮邊滑落下來。

    祁舜環擁著她,微微側身向那禦醫說道:“將靜妃逝世情形如實向母後稟報,傳司禮監以本王的名義撰寫奏疏,奏請冊封靜妃為貞懿皇貴妃,以貴妃之儀與父皇同陵安葬。”

    雲蘿看著跟隨祁舜而來的內侍與禦醫們奉命離開,終於放下心來,卻突然意識到自己仍在祁舜懷抱之中,而且,他的懷抱竟然如此溫暖、如此令人眷戀不舍。一種陌生的情潮從她心底油然而生,她隻能借著微弱的掙紮漸漸向外逃離,以掩蓋內心的情緒波動。

    祁舜看著她惶恐不安的模樣,英俊的麵容顯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擁緊她的雙手卻並沒有放開,雲蘿蒼白的臉頰湧上紅潮,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見他語調低沉而隱諱,輕聲說道:“即使父皇、母妃都不在宮中,隻要有我,你就不用擔心害怕。”

    雲蘿終於放棄了掙紮,他隨手輕攬,將她輕輕貼靠在自己的胸前。

    小雨目睹著這一切,驚愕中睜大了雙眸,尾隨而來的小翠急忙用一隻手掩住她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唿,拉著小雨一起退了下去。

    玉兔東升,祁舜和雲蘿的身影沐浴在輕淡的月色中,靜謐的西苑內仿佛隻剩下他們二人。

    雲蘿內心狂跳不止,她雖然單純柔弱,卻知道祁舜此時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決不是兄長對妹妹應當有的行為,他並非不知道自己即將嫁往燕國,也並非不知道二人之間的名義關係,卻依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將她禁錮在懷中。

    靜妃臨終所說的話仍在她耳邊縈繞,假如燕國太子為人果然如靜妃所描述的那樣不堪,無論祁舜對她的心意究竟是喜歡、是憐惜,還是源於一時心血來潮的保護,這些都足夠成為讓他將她留下的籌碼和借口。

    隻是,這一切來得太快,反而讓她措手不及。

    “西苑中發生如此大事,你早該命人通報我,”他低沉的聲音喚迴了雲蘿幾近迷茫的思緒,似乎是有意逗她,他反而加重了語氣,更加篤定地說,“我從不會讓一個我在乎的女子無依無靠、孤獨麵對任何困境。”

    這種表白就是明確告訴她,她是他所“在乎”的女子。

    雲蘿的頭腦一時有些發懵,不敢相信耳邊所聞的是一個自己口口聲聲稱唿為“三哥”、平時不苟言笑之人所說出的話,她下意識地微微搖頭,說道:“我是不是聽錯了……”

    祁舜並不迴答她的質疑,俊逸的麵容顯出淡然的神色,攜著她的手站了起來,說道:“西苑日後就作為靜妃停靈之所,這裏不適合你居住,你從今晚開始搬到母妃的南苑暫住一陣吧。”

    雲蘿不敢拒絕他的安排,順從地點了點頭。

    永妃與二公主月芷所居住的南苑宮殿華麗、庭院寬敞,較之年久失修的西苑而言,環境自然是好許多。

    永妃因明道帝病逝,哀泣不止,定要與祁皇後等妃嬪一起留在祁帝寢宮外親自守靈。見雲蘿來到南苑內,月芷急忙遣婢仆安置雲蘿的住所,又聽說了靜妃的兇訊,免不了握住雲蘿的手,與雲蘿相對慟哭了一場。

    當晚,雲蘿心事重重,祁帝與靜妃的死訊已讓她精神備受打擊,加之祁舜隨後的曖昧舉止,更讓她心緒不寧。她一夜翻來覆去,幾乎不曾合過眼。次日清晨起床時,雲蘿的雙眼被淚水浸濕而紅腫,秀美的容顏顯得無比憔悴。

    小雨站立在梳妝鏡前為雲蘿理妝,侍奉著她換好一襲素白衣裙後,又將一支乳白色的東海珍珠釵斜插在她的雲鬢旁邊。雲蘿舉手拔下珠釵,搖頭說道:“不必了。”

    小雨並不勉強,正要將珠釵放入妝台的珠寶匣內,外麵一名小內侍匆匆奔跑而來,喚道:“皇後娘娘傳旨,請三公主速速整妝前去華容殿。”

    雲蘿心生疑惑,祁帝的法事應該在三日之後,華容殿是中宮正殿,祁皇後突然傳旨詔見,想必有特別的事發生,於是問道:“母後宣我有什麽事,你可知道?”

    小內侍搖頭道:“奴才隻聽內侍王公公派遣來傳話,不知道詳情。”

    雲蘿默然片刻,想起祁皇後叮囑“整妝”,於是又將那支珍珠釵從匣中取了出來,依舊插在烏黑如雲的發間,跟隨小內侍一起前往華容殿麵見祁皇後。

    她們一行經過禦花園中時,見許多小內侍行色匆忙穿梭其間,小雨覺得好奇,不禁上前加以詢問。

    一名內侍答道:“奴才聽王公公說,燕國太子得知皇上駕崩的消息,連夜率親隨數十人快馬加鞭趕來臨安,要以子婿之禮親自祭奠皇上英靈。皇後娘娘收到前方快報消息,命奴才等人立刻預備接駕,萬萬不可以怠慢燕國太子殿下!”

    小雨聞言,立刻迴頭看向雲蘿。

    雲蘿萬萬猜想不到,祁皇後宣召她的原因竟是為了迎接燕國太子燕桐的到來。

    祁帝歸天,燕桐以未來女婿的身份前來祁國吊唁,這種禮儀實在過於隆重。雖然他與祁舜之間曾有和親的約定,但是二國畢竟還沒有正式締結婚約,以他燕國太子的尊貴身份,即使僅僅派遣幾名使者前來祭奠祁帝也無可厚非,完全沒有必要親自趕來臨安致哀。

    對雲蘿而言,“燕桐”這個名字一直以來都隻是一個遙遠的符號,她甚至從沒有猜測過他的模樣和儀態,這位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從來沒有在她的心裏留下過半絲痕跡,然而與他相見的機會,竟然就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雲蘿步履沉重,緩緩走近華容殿,心懷忐忑,不停猜度。

    燕桐會是一個怎樣的男子呢?像祁舜、顯慶、荀棲鳳,還是像冷千葉?他的人品,是否果真像靜妃所探聽的那樣“令人失望”?他是不是真的對感情視同兒戲,是一名紈絝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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