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一個下午。中國南方沿海某城。

    隔著蔚藍色的香江,這個城市與香港脈脈相望。此時此刻,白雲慵懶地在天空浮蕩著,把陽光也變得若明若暗。一條條綠化帶在城市中間穿過,於是,一簇簇綠色把城市裝點得賞心悅目。在忽閃忽現的陰影裏,炙熱似乎有所減褪。一個個長椅在高大的樹影下安靜地等待著需要它的人出現。

    易水寒提著自己的皮包,拖著疲憊不堪的步子,挪到了樹影之下,頹喪地把自己扔在了長椅上,隨手拉下了已經歪係在脖子上的領帶,打開了緊扣著的襯衫領扣,長長地舒了口氣,眼鏡架在鼻子上讓他的鼻翼感覺到了沉重,於是,他摘下眼鏡捏著鼻梁,大喊一聲來發泄壓在心裏的鬱悶,人來人往的行人讓他頓了頓,還是把接著喊下去的衝動咽了迴去。清秀白皙的臉龐浮上了一層難以撥開的痛苦。

    這是他一個月來的第n次被拒絕。皮包裏裝著自己辛苦了幾年研發出來的網絡應用軟件,他知道這一定是一個有著廣闊應用前景的軟件,未來的一天,在網絡上一定會有它的一席之地,可是,他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它在自己的手上就是運作不起來,自己順時而建的網站也運轉不起來,林非和他已經傾盡所有,但是,它卻還像是一個沒有成長起來的孩子,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不為人知。於是,山窮水盡了,他在靜坐了幾夜之後,毅然決然地想出了一個不得已的辦法,賣掉,給它找一個成熟的網絡大家,讓它存活下來,這樣總比讓它死在自己手中好得多。可是,一想到自己與林非許多天的辛苦與遠大的夢想就這樣毀於一旦,他就會有一種難以割舍的傷感。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即使是出售,它也成了一個不被人看好的孩子,一個被認為是毫無前途的孩子,沒有人願意在它的身上寄托厚望。數不清是多少次被拒絕了,他掏出了裝在襯衫兜裏的名片,遠程軟件開發公司董事長軟件工程師易水寒?多麽諷刺的稱謂,莫不如被稱為推銷員,不,不,現在都不叫推銷員,而是業務經理了,像小推銷員一樣四處求人來買自己的產品,多麽悲哀的事情,從來都心高氣傲意氣風發的易水寒竟然也會有求告無門的一天,哈,他冷笑一聲,風蕭蕭兮易水寒,這個名字可能就是一個不祥的預示!他抬頭望望四周,尋找著一家釀名齋之類的地方,想找一個得道的半仙們掐指算一算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決定了自己的壯誌難酬。

    抬眼望去,四周除了來往匆匆的行人和靜立不動的樹叢草葉,沒有他的目標,他再次頹喪地倒在椅子上。肚子在嘰哩咕嚕地叫個不停,他才意識到從早上到中午自己還粒米未進。

    “哎——”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呻吟,爬起來,跑到最近的一家小小的超級市場,在方便食品的攤區買了碗大碗麵,借著促銷小姐的熱水,衝泡開,然後,抱著麵碗跑迴長椅上,風卷殘雲地吃光了一碗麵,隨手把空紙盒放在椅子下,看看遠處幾個大媽正在巡視,想想這個空空的紙碗沒準兒可以換來一張罰單和一大堆不必要的羅嗦,急忙把它拿在椅子上,自己則滿意地躺在了旁邊。涼風襲來,透過樹葉的縫隙,星星點點的天空在他的麵前飄來蕩去,疲倦尾隨而至,他昏昏睡去了。

    模糊中又迴到了若幹年前自己生長的漁村,波光麟麟的海麵,初升有紅日,細軟的沙灘,美麗的貝殼海螺,揀揀貝殼,摸摸螃蟹,多麽無憂無慮的日子,可是,轉眼間就長大了,上大學,畢業了,工作了,壓力也隨之而來了,進了同學們羨慕不已的大公司做自己最喜歡的軟件設計工程師,又不喜歡為人所製,於是自己創業,幾年來,投入了自己炒股得來的將近一百萬,可是,收效甚微,除了手中的最後一款自己認為最有潛力的應用軟件以外,一無所有。

    一雙黝黑的盛滿了恐懼跟陌生的大眼睛又浮現在他的夢裏,然後,槍聲又出現了,他怵然驚醒,睜大眼睛看到樹的葉子正在風的吹動下慢慢搖動,雙手停放在胸前,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做了夢,情不自禁地撫了撫左側的胸口,有一種心有餘悸,急忙地撐著坐好,心裏卻已經又沉重起來,唉,他長歎一聲,又仰躺下去讓雙手枕住了沉甸甸的頭,腦子裏又在盤旋著接下來的生活又應該如何是好?

    “當啷”一聲,頭頂上有金屬碰撞的聲音,確切地說,是硬幣碰到硬幣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兩枚,因為在乘公車的時候他常常可以在投幣後聽到這種聲音。他猛地睜開眼睛,餘光裏一個窈窕的身影飄然走過,於是,他坐起來,不解地看了那個背影一眼,烏黑的頭發吸引了他,但是,目光轉移的一瞬間,他忽然看到泡麵的紙碗裏竟然多了五六枚硬幣,隻這一眼他立即火冒三丈地跳起來,衝著那個背影大叫道,“喂!”

    背影沒有停下來,於是,他更加惱火地大叫,“喂,站住!”

    她停下來,轉過身,一張秀美的少女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潔淨的臉,眉若遠山雙黛,眼似點漆秋波,烏黑的長發,潔白的長裙,這份美麗讓他略一遲疑地頓住了,但是轉眼她清澈的目光中流露出來的天真與不解又讓他繼續惱火起來,連日來的壓抑似乎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彎腰端起紙碗,遞給她,“喂!這是你幹的?”

    她被他的神情嚇到了,頓時愣了一下,看了看碗中的錢幣,然後,訥訥地說,“是!”

    “誰讓你幹的?”

    “沒有人!”她小心地說。

    “沒有人,你就這麽幹?你在可憐我?”

    “你不是乞討者嗎?”她輕輕地說著,眼光裏流露出了更多的不解和無所適從。

    這三個字如萬把鋼刀瘋狂地刺進了他的心髒,立即,撕心裂肺的痛苦襲來,他忽然瞪大眼睛,盯著她茫然無知的臉,“乞討者?哈!乞討者?”然後,用力地把手中的紙碗摔在地上,抬眼瞪視著她,大聲地說,“我他媽就算是乞討者,這點錢夠幹什麽的?我要的是兩百萬,兩百萬美金,你知道嗎?這點錢算什麽?算什麽?你這叫什麽?施舍,可憐,同情,知道嗎?”

    她被他瘋狂的動作和語言嚇呆了,不由得向後退去,看了看地上零落的錢幣,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才膽怯地看著他,似乎是找不到什麽來解釋或是安慰,於是便不再說話了,隻是看著他,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痛苦萬狀的臉,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不安。

    她眼中的這種恐懼忽然之間把他從那種歇斯底裏裏清醒了過來,眼前又恍惚地帶進了那個熟悉的夢裏,然後,他又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雙烏黑的眼睛,同樣是這樣的一種恐懼和黝黑,他的惱火和暴怒在一瞬間忽然就變成了脈脈柔情,他長歎了一口氣,看著她,壓低了聲音說,“對不起!”

    他的變化讓她更加地手足無措,愣愣地盯著他忽然之間又變到頹唐的神情,“你?”她疑惑地輕說。

    “對不起!我的心情不好!”他無力地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輕輕地點頭,剛要轉身卻在轉身的一瞬間忽然愣在了當地,睜大的眼睛裏不再是恐懼,反而變成了驚訝。“你?”她訥訥地說著,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扯開的襯衫裏露出來的半個肩膀,那上麵有一粒拇指大的朱砂痣,隨著肌肉的顫抖而抖動著。

    她的忽然停滯讓他再次重複地說,“我說了你可以走了!”

    “哦!”她輕輕地哦了一聲,腳步卻始終沒有移動,眼光卻已經轉移到了他的臉上,透過鏡片,看著他煩燥的眼睛,她的眼睛裏有淡淡地喜悅和淺淺的笑意。

    “你怎麽還不走?”

    她不說話,咬緊了下唇,看著他,她眼底的那種恐懼消失了以後,目光的盯注重又讓他心煩意亂起來。

    “你不走,我走!”他說著,拉過自己的背包和領帶,長唿一口氣,繞過她大步地向前走去。

    她轉過身看著他的背影,用一種觀察的眼光,然後,腳步不由地跟著他,亦步亦趨地跟著。

    感覺到她的跟蹤,他停了下來,轉身看著也停下來的她,她滿臉的平靜茫然,他搖搖頭,在心裏說了句,發神經!然後,又繼續上路了。

    她也繼續跟著他,附合著他的快慢節奏,小心翼翼,顫顫兢兢。

    他再次停下來,扭過頭來眯起眼睛盯著她,她也停下來,沉默地看著地麵。於是,他再次在心裏詛咒了一句,繼續走下去。

    身後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他知道她不是恰好與他同路,而是故意跟蹤,所以,忽然停下轉迴身,瞪著她被他的突然停止嚇到眼睛,

    “幹嘛跟著我?”

    “我?我——”她結巴起來,重又不知所措。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幹嘛要跟著我?”

    她囁嚅著嘴唇,吐出了細若蚊絲的聲音,“我——我——迷路了!”

    “迷路?”終於輪到他的不解了。

    “是,我找不到家了!”

    “你的家住在哪兒?”

    “不知道!”

    “不知道?”他大叫,不可思議地看著莫名其妙地她,“你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家住在什麽地方?”

    “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呆在家裏,今天是第一次出家門,結果就迷路了。”她微歎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語氣。

    “天啊?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他拍拍自己的額頭,“怪不得你的行為這行怪異,看樣子你是不懂人事,喂,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七七!”

    “七七?哪個七?”

    “是數字的七,七夕的七。”

    “哦!七月初七生的?”

    “你怎麽知道?”她詫異地看著他,眼睛裏忽然閃過一絲光芒。

    “因為小說《武林外史》裏也有這行一個美若天仙的小女人,叫朱七七,你不會也姓朱吧!”

    “不,我不!”她輕輕地搖頭,滿眼的懵懂無知。

    “你迷路了,還把錢給我?”他大惑不解了。

    “哦!”她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是不是覺得我像個乞丐?”

    “是!”

    “天啊!真是撞邪了!”他開始焦頭爛額了,“你迷路了,可以找警察啊?跟著我有什麽用?”

    “你能幫我嗎?”七七完全不理會他的情緒有多麽糟糕,隻是自顧自地盯著他的臉,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發現一些什麽或是記住一些什麽?微蹙的眉頭裏有淡淡的乞求。

    “我?”他疑惑地看著她動人的臉,這張臉依稀相識,清亮的眼睛親切地看著他,讓他的不由得心旌神搖,他沒有力氣拒絕了,於是,淡淡地說,“當然可以,可是我要怎麽幫你?”

    “我餓了!也累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帶著淡淡地笑。

    “哦,天!”他拍拍自己的額頭,“你就真的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兒?”

    她茫然地搖頭。

    “得,我今天算是徹底撞邪了,你坐在這兒等著啊!”他說著指了指長椅,然後,扭身就走。

    “哎,你——”她以為他會扔下她,急忙地叫著。

    他自然明白了她的擔心,轉頭看著她,輕輕一笑,“放心吧,我給你弄點兒吃的,在這兒等著。”

    “哦!”她立即高興地笑了,乖乖地坐在長椅上。

    看到她的乖巧,他又有些不放心了,於是,他索性說,“走吧,跟我一起走,我請你吃麥當勞,你們這樣大的孩子不是都喜歡吃嗎?”

    “麥當勞?”她睜大眼睛,“麥當勞是什麽?”

    這次比她更驚訝的是易水寒了,他忽然停下來,瞪大眼睛,隔著鏡片,清楚地看到了七七臉上的疑問,再次看看她身上的衣著,這件白色的連衣裙料子看著就非常好,額頭前的長發上別著一支精致漂亮的發夾,上麵閃閃發光的鑽石也應該價格不菲,她——看起來應該不是沒見過世麵的農村妞,以她這個年紀不喜歡吃已經很奇怪,不知道麥當勞的就更加奇怪了。可是,看她一臉的疑問和直接的問題,就知道她不應該是矯裝出來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可是,這又怎麽可能呢?

    他的盯注讓七七忽然羞紅了臉,躲開了他的目光,她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她的低頭讓他從問題中清醒了過來,低垂的臉和那副像犯了錯的神情讓他忽然之間就已經心生憐愛,一個迷路的女孩子,一個不記得家在什麽地方的女孩子,一個看起來有些傻瓜的女孩子,當然也是一個好心又善良的女孩子,他掃了掃地上因為剛才的憤怒而摔在地上的她的錢,忽然心間一暖,也意識到自己的目光似乎過於直接,他急忙地收了迴來,於是,他站到她的身邊,輕輕地攬了攬她的肩,“走吧,小可憐!”

    七七順著他的依托,乖乖地跟著他走去。

    “哦,你的錢!”他忽然想起來,急忙低下身把地上的錢一一揀起來,然後,裝進了她身上的挎包裏,輕聲地說,“剛才真是對不起了,嚇壞了吧!”

    “哦!”她輕輕地說。

    “走吧!”他說著,拉起了她軟軟的小手,他自然得就像是拉著自己的一個熟稔至極的同胞妹妹一樣,心念之間毫無邪念。這個動作卻讓七七的身體忽然一震,目光中迅速地閃過一絲喜悅。

    (二)

    撲麵而來的涼氣和屋子裏的熱鬧的氣氛讓阮七七愕然一愣,雙眼不停地掃視著這一間麥當勞店裏的一切。這是什麽樣的地方,有這樣多的人,他們都是那樣興高采烈,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笑著說著什麽?她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大夠用,跟著穿滑輪鞋子來迴遊走的清潔員,不停地轉動著自己的眼珠,眼睛裏閃爍著驚喜的光芒,嘴裏不由自主地哦了一聲,她的哦聲裏包含了她所有的新奇和好奇,似乎是在說哦,原來這就是麥當勞。冷氣的清涼讓她剛剛的燥熱一掃而光,手還在他的手裏,感覺著他的相握是那樣的有力,她的內心早已被一種乍然的朦朧喜悅占得滿滿的,同時也有一種忐忑不安,對自己行為的不解和對接下來的茫然,當然,最後,她的順其自然也給了她一個最好的安排,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勇敢和清楚。

    她的神情給了易水寒極大的滿足感,看到角落裏一個空著的位置,他急忙地拉著她走過去,“來,坐在這兒!”說著放下自己的背包,看著她說,“你乖乖坐在這兒,我去給你買吃的,你要吃什麽?漢堡,薯條?”

    他的問題讓她繼續不解地盯著他,“嗯?”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漢堡這個單詞她有學過,但是,卻從沒有吃過,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東西,十二年的足不出戶讓她與外麵的世界已然斷了聯係,所以,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所以,她沉默著少說話。

    “哦!”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錯誤,這是個另類的女孩子,“我忘了你沒有來過了,那,我就按著我的想法來了,行不行?”

    她於是用力點頭,沒有吭聲。

    他無奈地笑笑,轉身去點餐了。

    阮七七咬了咬下唇,背包裏的手機在不停地震動著,她掏出來,迅速地關掉了它。然後,看著他轉身而走的背影,偷偷地抿抿嘴角,一渦竊笑漾了出來。

    他肩膀上有一顆朱砂痣,她又想起了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男孩子身上的那粒朱砂痣。她的腦海裏浮現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那個男孩子清秀的臉龐,溫暖的懷抱,有力的雙手,和可以依靠的後背,以及他說過的那些話。如同電影的每一個片斷一一閃現,當那聲槍響和那個可怖的刀疤臉又出現的時候,她不敢想下去了。急忙地把思想又轉迴到他的身上,可是,如果真的是他,那時的那聲槍響究竟是怎麽迴事?是他夠僥幸地活了下來?還是這不是十二年來一直讓她魂牽夢縈的他?一個確信無疑的念頭橫空而出,急速地占據了她的思想,沒錯,一定是他,雖然時間的變化讓她已經無法確認這張清秀的臉龐是不是曾經稚嫩的臉,但是,他的這顆痣與他的是同一個地方,是同樣的顏色,這世界上會有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長同樣的一顆痣嗎?不會,不會的。而且,他們同樣都是如此善良地樂於幫助別人,即使是素不相識,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確信的說是對自己都是這樣毫無疑慮地幫助自己。除了他還會有誰?還會有第二個人嗎?她搖搖頭,身體已經在情不自禁地告訴自己答案。

    她的目光在追隨著他在人群隊伍中的背影,他在講電話,看他滿臉的焦灼一定是心情不好,他怎麽了?發生了什麽讓他這麽激憤的事情?電話的那頭是誰在招惹著他,這種神情在二哥的臉上看到過,那是因為他在美國的公司忽然出現了一點差錯,所以二哥才會大發雷霆地斥責他的下屬們,他們的神情這樣相似,難道他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嗎?她眨眨眼睛,腦子裏頓時不解。這時,他轉身走迴來,與她的視著撞了正著,他立即對她微微一笑,快步地走過來,路上被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子撞到,他急忙地一手扶住了快速奔跑的孩子,然後,微笑地撫了撫那孩子的頭,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和氣,這讓她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怎麽樣?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反正買了這些,你就先嚐嚐,然後,揀喜歡吃的吃吧!”他坐下來,看著她說。

    “哦!”她輕輕地說,看著托盤裏的一切,紙裏包著的是什麽?盒子裏的是土豆兒嗎?筒裏又是什麽?這都是些什麽?她想著,手指已經指著紙裏包著的圓圓的東西,抬眼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他了。

    他似乎早已意會到了她的疑問,於是,笑著拿起來,打開了那層紙,“哦,這是漢堡包!雞腿漢堡,其實就是兩片麵包夾著一塊炸過的雞腿肉再加些沙拉醬,哎,沙拉醬吃過嗎?”

    “吃過沙拉,水果沙拉和蔬菜沙拉!”她的臉又紅了,輕聲地迴答,有一種孤陋寡聞的羞澀。

    “哦,那就好!來,吃吧!這是飲料,碳酸的,習慣嗎?”

    “哦!”她是想說她不知道碳酸的飲料是什麽東西,但是,剛剛出來的這種想法就讓她更加地害羞了,急忙地接過了他遞過來的漢堡,輕聲地說,“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也算是積德行善了!”他笑著說。

    “是!”她微微一笑,輕輕地咬了一小口漢堡,味道還不錯,她細細地品味著,看到他盯在自己的臉上,又有些不知所措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忽然想起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於是,輕聲地說,“你的名字?”

    “哦,易水寒!”他拿起飲料杯子,用力地吸了吸杯中的吸管。

    他的話音未落,她的眼睛已經再次抬起,驚訝地盯著他的臉,滿眼的不解,很熟悉,家庭老師曾經在國文課裏教過她這樣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是說荊柯的悲壯刺秦,而他竟然叫這樣一個名字?

    她的目光讓他知道她的疑惑,於是,笑了笑,“是不是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啊?”

    她笑了笑,輕輕點頭,他真聰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詫異。

    “我爺爺給我起的,就是因了這句話,當然也因為我們姓易,沒辦法,剛剛我還在困惑是不是我的名字出了問題,讓我的生活常常極其糟糕,不過,名字不過是個稱謂而已,沒那麽重要。”他苦笑一下,這樣的話一說出口卻釋然了。

    七七還在淡淡地笑著,看到他看著自己,趕緊低下頭小口地咬了一口漢堡。

    “好吃嗎?”他細心地問,看到她小口小口地吃,有些擔心她是否習慣這種口味,然後,又奇怪他怎麽會為這樣的問題擔心,其實他能夠給她一頓飯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是,他確信自己是在擔心。

    “嗯!”她用力地點頭,抬起了笑得彎彎的眼睛看著他。

    於是,他放心了,自己用力地吸了口飲料,濃烈的碳酸刺得他忽然有一種激爽的清涼。耐心地看著她把一個漢堡吃光了,他才接著問下去,“你家都有什麽人?”

    “父母!”她的腦子迅速地盤恆了一下,想起了從內地去香港的國文老師曾經說過的內地叫爹的媽咪為父母或是叫爸爸媽媽,於是,她輕聲地說。

    “哦,你是獨生女?”

    “不,我還有哥哥,兩個!”

    “哦,那你家人一定很寵你,如果我有個妹妹一定寵著她。”他笑起來,這句話是真實地有感而發,他忽然想起了曾經叫過他哥哥的那個女孩子,多麽漆黑的眼睛,多麽無助的神情,她現在又在哪兒呢?他不由得撫了撫胸口,有些隱隱的異樣。

    “嗯!”七七點頭,看到他有些神不守舍,輕輕一笑,盯著他神思飄散的臉。

    感覺到她的盯注,他迴過神來,接觸到她漆黑的眼眸,忽然心內一動,急忙地自我解嘲說,“你的眼睛讓我想起一個人。”

    他的話讓七七的心裏猛地一動,聲音幾乎顫抖了,“是嗎?是誰呢?”

    “一個少年時的夥伴,她也有你這樣漆黑的眼睛,朦朧的眼神。”他似有所憶地說,聲音輕柔得像怕驚動了她,同時又像是怕驚動了記憶中的人。

    她更緊張了,緊緊地攥緊了他遞過來的餐巾紙,“是嗎?是個小女孩兒嗎?”“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

    “哦!”她還要問下去,可是他的電話響了,他焦灼地接了電話,“我在外麵,幹什麽?吃飯,我得吃飯呀!什麽事情都要我來做我還雇你們幹什麽?行了行了,我一會兒就迴去了!”說著,他關上電話,然後看著她,“我得迴公司,最近公司的事情很多,需要我處理。”

    她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意興蕭索和一聲無可奈何的“哦!”

    “可是,你怎麽辦?”

    她愣了愣,然後,低垂下眼瞼,可憐兮兮地說,“不知道。”

    這種無助讓他的心裏忽然一疼,“我把你送到警察局吧!你到了那兒跟警察詳細地說明了你家的方向,他們一定會把你平安地送迴家的。”

    她不再吭聲了,低下頭雙手無助地扯著手中的餐巾紙,一下一下地,似乎是為了找到一個寄托。

    “走吧!”他站起身來,將背包重又背好,雙手又在不停地把桌上的食物裝進了包裝袋裏,“把這些帶著,到了警察局再吃。”

    七七已經被他話中的意思衝擊得完全失望了,隻是低著頭看著他上下舞動著的手,然後,站起身來,跟著他出了屋子,重又走進了熱浪翻滾的大街。

    感覺到七七腳步的滯重,他不時地扭頭看著她,但是,她始終都在低著頭,有一種孩子般的無奈。他搖搖頭,歎口氣,繼續向前走去了,他知道附近就有一家派出所,他應該把她送到那兒去,然後,自己還要迴到公司處理那些讓他焦頭爛額的事情,現在的他已經無暇顧及到這個可憐的女孩子了,因為他自己已經夠可憐了。

    易水寒領著阮七七走進派出所的時候,派出所裏正一片繁忙,出出進進的警察帶著剛剛捉到的小偷或是搶劫犯迴來,犯罪份子臉上的神情阮七七幾乎是無意識地向他靠了靠,手伸過去又握緊了他的手。

    易水寒扭過頭看了看她,她睜大的眼睛驚慌地看著進進出出的手上戴著晶亮的手銬的犯人們。她的眼睛裏又盛滿了恐懼,而且瑟縮地緊緊靠著他。頓時,這神情又觸到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既讓他心疼,又讓他安慰,心疼她的膽怯,也有一種被信任的親切。於是,幾乎是不假思索,他握緊了她的手,拉著她轉身向外走去。

    感覺到他的變化,她失望中多了不解,忙亂地跟著他的腳步,走了出來。她是想問他要做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怎麽開口了,索性閉緊了嘴巴,任由他拉著自己,上了出租車。她緊緊地盯著他的臉,而他的手還在緊緊地握著她的,好像是怕鬆開了她就會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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