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霧迷蒙的早上。

    南方沿海某城郊臨海的一間破舊的空房子在海浪的澎湃裏孤獨地貯立,一條鎖鏈緊鎖在門外,鐵柵欄牢牢地圍住窗子。屋子的角落裏是瑟縮發抖的阮七七,七七是她的乳名,她的本名叫做阮若茵,是香港阮氏集團董事局主席阮品的小女兒,是阮品在有了兩個兒子後,四十五歲上才盼來的最寶貝的孩子。昨天是她第一天上小學,下午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前,七七開心地奔向來接她的專職傭人齊媽。就在那一瞬間,忽然衝上來幾個人,把她如老鷹捉小雞一樣抓起來裝進了一隻大口袋。然後,她被扔在了這間房子裏。此時此刻,阮七七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盛滿了恐懼,借著清晨的光,小心翼翼地掃視著空徒的四壁,空蕩蕩的地麵上還殘存著很久之前石灰屑,牆麵斑駁脫落得醜陋不堪,整晚的黑暗和陌生環境裏的無人問津讓她恐懼到眼睛酸疼,依稀聽了一夜濤聲,隔著窗子,她看到了瀉進來的晨光。清亮的光讓她依然不知所措地蜷縮成一團,屋子裏的灰塵弄髒了她的粉嫩的公主裙和好看的新皮鞋,可此時她來不及厭惡這從來沒有的肮髒,心裏就隻有恐懼,無法計數的恐懼,從未有過的恐懼。

    外麵有汽車停下來的聲音,幾個人沉重的腳步和粗重唿吸越來越近。伴隨著開鎖和鐵鏈落地的咣當聲,門開了。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人進來,看到瑟縮發抖的七七,獰笑著走到她麵前。七七立即瞪大恐懼的眼睛,向後挪去。

    “怎麽?很怕嗎?”刀疤臉笑著捏了捏七七臉。

    七七不說話,隻是瑟縮發抖地看著他,黑亮的眼睛裏透著沉沉的疑惑,小小的心靈裏裝滿了對成人世界的不解。

    她的恐懼讓他笑了起來,“別怕,我現在不會傷害你的,隻要你那有錢的爸爸給我準備了足夠的錢,我就會毫發無傷地把你送迴家。他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可就不知道接下來會做什麽了。”

    七七依然不說話,盯視著他,漆黑的眼眸裏除卻恐懼,竟然還會有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餓了吧!來,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見過這東西嗎?”

    他把手中的泡沫飯盒打開在七七的麵前,飯盒裏的一個煎蛋讓七七不由得咽了口唾液,饑腸轆轆的感覺愈加清晰。可是,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餐具,從來沒有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吃過這種東西,而且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對麵前這個刀疤臉的憎惡感,於是她很驕傲地打消了這種食欲,重又瞪視著他,不說話。

    “喲?還蠻有小姐脾氣的,老子告訴你,現在在我的地盤,你要想活著就吃,除非你不想活了。”他說著用力捏了捏七七的臉,眼睛裏閃過一絲兇光。

    七七立即痛得哭起來。

    “不許哭!”他大叫一聲,七七立即住了聲,恐懼地看著他。

    “這就對了嘛!”

    他不再捏她的臉了,反而在她圓圓的小臉上撫了撫,獰笑著說,“阮家祖上積了什麽德了?不但有錢有勢,連生的小孩都這麽漂亮。你說你們家弄那麽多錢做什麽,幾輩子也花不完了,怎麽就不主動地施舍給我們這些需要的人,非要我們動手。”

    七七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小聲地說,“你需要錢就問我爹的要,為什麽要抓我到這兒來。”

    “小姑娘,小公主!”他立即大叫起來著說,“跟你爹的要?你在做夢嗎?還是我在做夢?他是你的爹的,不是我老爸,我跟他要錢?他會給我嗎?”

    七七恐懼地看著他滿臉的嘲諷,愈發害怕。

    她的恐懼讓刀疤臉從暴跳之中又冷靜下來,“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的心肝寶貝在我的手上,他就得乖乖地把一千萬裝進我的口袋裏,咦,一千萬是不是少了點兒,我要是跟他要五千萬,他也會給的。聽他那麽膽戰心驚的聲音就知道了。”

    “我什麽時候可以迴家?”

    “那就要看你阮家的錢什麽時候給我了?”

    “老大,電話!”屋外有人叫道。

    刀疤臉答應了一聲出去了,很快,他就怒氣衝衝地迴來了,一腳踢翻了七七麵前的飯盒,“媽的,敢報警?不信我弄不死這小王八蛋!”說著,雙手已經捉住了七七小小的身體,扼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倚在了牆上。

    強烈的窒息感讓七七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失去了知覺。刀疤臉鬆開了手,她小小的身體軟軟地滑了下來,倒在了地上。

    “老大!真的下手了?”那個叫老大的人疑惑地看著地上的七七問。

    “媽的,留口氣給這小王八蛋,不讓我好活,我他媽也讓他們不好過,我就不信他們能找到這兒,走,先去喝酒。”刀疤臉恨恨地踢了踢地上七七的身體,然後,快步地走出了屋子。鐵鏈重又鎖了上來。屋子裏的一切重又歸於平靜。但是,空氣中的塵土飛揚著,飄散著,然後,輕輕地逐漸落在了小小的七七身上,身旁。

    一個黑黑的頭頂出現在房子的後窗上,然後,一雙好奇的眼睛向裏麵四下探視著,看到地上的阮七七,忽然就瞪大了眼睛。

    阮家的豪宅裏,已經亂成了一團。齊媽早已哭得雙眼紅腫,一想到如花骨朵一樣的七七會有生命危險,就會心痛難捺地跪在阮品夫婦麵前,大哭著說都怪我,都怪我,我怎麽不走得近一些,我怎麽能讓七七跑向我呢?她的傷心欲絕讓阮品夫婦手足無措,在心急如焚的縫隙中不得不故作鎮靜地安撫著不停自責的齊媽。畢竟齊媽是在七七出生後就來到阮家,六年來對七七視如己出,甚至超過了對親生女兒的關愛,她與阮家的人沒有異樣地愛著七七,所以,七七出事,阮家沒有任何理由來責怪,要做的隻有安慰已經完全不知所措,隻有自責悔恨的她。

    阮若穀清秀的臉龐上愁雲密布,一雙劍眉不由自主地糾在一起,大哥阮若虛遠在美國讀書,此時此刻,家中出了妹妹被綁架這樣的大事,父母心如刀割,全家人方寸大亂,而自己一定要壓製對七七的擔憂,一定要冷靜地成為這個家的主心骨,一定要不惜一切地讓妹妹平安無事才好。他抬眼看著不停地在客廳裏來迴走去的父親。阮品在一夜之間鬢邊已經多了許多白發,五十一歲的他浮沉商海數年,已經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但是,卻從未如眼下這樣焦灼難安。想到小小的女兒在綁匪的手中不知道受了怎麽樣的折磨,心便疼得要命。

    阮若穀終於按捺不住心裏的疑惑,輕聲地說,“爹的,綁匪很狡猾,可能會把七七藏在別的地方,是不是要到除香港以外的周邊城市找找看?”

    阮若穀的話讓他忽然停下腳步,專注地看著剛滿十八歲的次子,思忖著他話中的道理,猛然間一種肯定觸動了他的心,他嗯了一聲。然後,示意一直跟在家中的香港皇家警察們兒子的話是值得肯定的。

    得到了父親的肯定,阮若穀大膽地說,“爹的,我去大陸吧,去緊臨香港的大陸幾個城市的警察局看看!”

    “不行,七七已經出了事,你乖乖地呆在家裏可不要再出事了。”阮太太忽然抬起頭來大聲地說,七七出事讓她已經如履薄冰,兒子可不能再出什麽事情。

    “媽咪,我會小心的,有阿強呢,再說我已經練了幾年的空手道了,對付幾個普通的匪徒是沒有問題的,我去看看可不可以在那邊找到七七的下落。”他說著,人已經向大門走去。

    “哦,阿生也跟著去!帶上我的通行證。”阮品對阮若穀的表現滿意極了,他不迭地示意自己的貼身保鏢阿生,忽然意識到他平日裏隻顧著為自己和兒子配備保鏢卻忘記了為第一天上學的女兒也要配上兩名保鏢,悔恨不由得又由然而生。

    阮若穀伸出雙手同時按了按阮太太和齊媽的肩膀,用這樣的動作像模像樣地安慰著這兩個脆弱的女人,此時的他像足了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男子漢。

    海邊的舊倉庫裏。

    伏在地上的七七意識已經全然模糊,無數張親人的臉先先後後向她靠來,她聽到了齊媽在遠遠地哭叫著自己的名字,爹地和媽咪在叫著自己,大哥二哥也在喊著她。可是,那些聲音卻越來越遠,她的意識在逐漸的模糊渙散,悠悠地在一個虛無飄渺的空間裏遊蕩了很遠,身體很沉很痛,尤其是脖項之上,窒息感猶然存在,但是她的唿吸平穩了下來。過了很久,感覺到了身體上有暖暖的溫度傳過來,聽到有人在說,“喂,喂!醒醒!醒醒!”她很努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一雙親切的眼睛正急切地盯著自己的臉,輕聲地叫著。

    “咦,你醒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她模糊地感覺到一張清秀的臉。

    “二哥!”她輕聲地叫。

    “天啊,我還以為你死了!”男孩子竟然很感激涕零地扶著她的頭,高興地叫起來。

    “二哥!”七七還在混沌之中,模糊不清地叫著。

    “是,我是哥哥!哈。”男孩子開心地說著,紅通通的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扶著她坐起來,“唉,你怎麽在這兒?你怎麽被鎖在這房子裏?”

    他的問題過後,七七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她也看清楚了他的臉,他十三四歲的樣子,很清秀,同時也很陌生。她立即又想起了那張可怕的刀疤臉,看到麵前男孩子的臉,她恐懼地縮在牆角,睜大驚恐的眼睛盯著他,猜測著他與那個刀疤臉是什麽關係。

    “你別怕,我不是壞人!”男孩子立即擺手著急地解釋著。

    他眼中的親切讓七七放下心來,她膽怯地輕聲說,“我被壞人捉到這兒來。”

    “壞人為什麽捉你?你做錯事了嗎?”他眼睛裏充滿了疑惑,“你這麽小能做什麽壞事?”

    “他們說讓我爹的給他們錢,他們沒有錢嗎?”

    “啊?那不是綁架嗎?你被綁架了。”

    “什麽是綁架?”

    “這就是綁架啊,壞人綁架了你,天啊,好危險啊!”男孩子大驚失色地跳起來,看著七七,頓了頓,忽然大聲地說,“看來我今天來對了,不行,我們不能在這兒呆久了,我要帶著你逃出去。”他說著已經像一個小英雄一樣用力地握住七七的手,拉起她,“跟我來!”

    七七睜大眼睛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不解地問,“你要幹什麽?”

    “我得幫你逃出去!看過動畫片嗎?就像動畫片裏麵一樣——我們逃跑。”他大聲地說。

    “哦!”七七點頭,他的一切舉止都讓她有一種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感覺,她心中的恐懼減少了許多,放心地拉著他的手站在窗下,仰起頭看著高不可攀的窗子,“你是從這兒進來的嗎?”

    “是!”他答應,“我常來這兒玩兒,對這房子再熟悉不過了。”

    “好高啊!”她不由得驚歎。

    “別怕,我來幫你!”然後,他蹲下身來,低下頭,扶著她小小的手,“來,站到我的肩膀上來。”

    七七看著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做,但是,他已經舉起了她小小的身子,讓她的腳搭上了窗沿。七七害怕地低頭望去,順著他被拉扯得變了形的白褂衫,忽然看到他肩膀上有一粒拇指大小的豆沙色的痣,跟隨著他胳膊的舉動,浮動著。然後,他也爬了上來,擦著七七的身體,順著鐵柵欄的縫隙鑽了出去,跳下去,在外麵的窗子下,他衝著七七張開手,示意她像自己一樣鑽出去。七七依著他的樣子,比他更輕鬆地鑽了出去。然後,勇敢地閉上眼睛雙手鬆開,穩穩地落入了他的懷裏。他拉著她的手,急忙向自己來的方向跑去。隔著漸散的霧氣,七七看到很遠的地方有山的影象,驚嚇和饑餓讓七七已經腳步蹣跚,沒跑多遠就已經摔了幾次。男孩子扶起她幾次,看到她憔悴的小臉,幹脆俯下身去,“來,我背你!”

    七七聽話地俯在他的背上,低下頭的一瞬間,夾在頭發上的鑲著鑽石的金屬發夾掉在地上,男孩子隨手揀起來裝進了自己的褂子衣兜裏。然後,抱緊了七七的腿,撒腿向前跑去。身後已經有汽車的聲音駛來,七七立即尖叫起來,壞人,壞人,她的尖叫讓他的速度更快了,他以更快的速度向山上跑去,眨眼之間就鑽進了茂密的樹叢。

    樹的枝葉刮在他們的身上臉上,七七感覺到有些疼,她堅強地抿緊了嘴唇,一聲不吭地把小手掩在了男孩子的臉上,為他遮擋著那些淩亂掃來的樹枝。

    刀疤臉和幾個同夥在山下下了車端著槍沿著上山的小路向上追來,不時的響起一聲槍響,來恐嚇著不知鑽進樹叢深處哪個地方的兩個小孩子。

    槍聲讓七七再次害怕起來,她顫抖著忽然攬緊了他的脖子,恐懼地說,“我怕!”

    “別怕!”他輕聲地安慰她,她的恐懼深深地牽動著他的心,此時此刻,他越發覺得自己是一個救世主,在掌控著她的命運,而這種感覺讓他知道他一定不能讓她。可是,他忽然發現這條原本熟悉的山路變得陌生起來,轉來轉去已經找不清方向。 背後的追擊聲已經越來越近,他抬頭看到附近一塊巨石橫亙在路旁,他略一思索,跑過去,放下她,指著巨石與山體之間的縫隙,悄聲說,“快進去!你在這兒躲起來,千萬別出聲,我引開他們,跑出去找警察來救你。”

    “我怕!”七七完全手足無措。

    “別怕!我一定會救你的!”他像個小英雄一樣安慰著小小的七七。

    也許是他目光中的堅定真的安慰了七七,七七聽話地順從著他的意思,鑽進了石頭下麵的縫隙裏,伏下身體。看著他跑進了密密的樹叢之中,不一會兒傳來了他故意晃動樹枝的聲音。刀疤臉和幾個同夥順著他的聲音追了過來。七七立即屏住了唿吸,看著幾雙大腳在她的麵前碾過,細嫩的小草在踐踏之下呻吟地扭曲著身體,像極了此時忐忑的她。

    淩亂的腳步聲和叫罵聲過後,七七忽然聽到一聲槍響伴隨著男孩子的一聲慘叫,她小小的心裏猛的一顫,本能地用手掩住了唿之欲出的驚叫,身體在石縫之間已經僵硬麻木。

    一陣更紛亂的腳步聲傳來,無數雙腳在她的麵前跑過,然後,她聽到了槍擊和打鬥的聲音,有子彈唿嘯而過,她屏住唿吸聽著一切動靜。又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和粗重的唿吸聲,一聲槍響過後,一個人發出一聲慘叫,倒了麵前的地上。她看到刀疤臉那張恐怖至極的臉瞪大眼睛衝著她,眉心裏一個彈孔正在噴著腥紅的血液,她終於忍捺不住地尖叫大哭起來。

    身著綠色警服的大陸警察出現了,把驚嚇過度的七七抱了出來。她已經歇斯底裏地嚎啕大哭起來。阮品夫婦帶著阮若穀和齊媽氣喘籲籲地爬上了山,看到女兒又髒又怕的這副樣子,阮品急忙伸手把她接在懷裏心疼地緊緊抱著,柔聲相慰著焦急地向山下走去。齊媽在一旁閉著紅腫的眼睛不停地念著佛。

    七七看著那個小男孩消失的方向,更加大哭起來。“小哥哥!小哥哥!”她邊哭邊細聲地說著。但是大人們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話語。阮若穀在一旁還以為她在喚著自己,拍拍七七髒兮兮的臉,柔聲說,“哥哥在這兒!哥哥在這兒!”阮品用力地抱緊了驚嚇過度的女兒,快步地鑽進了車裏。

    警察匆匆忙忙地拖著刀疤臉的屍體和其他幾個犯罪分子紛紛下山。刀疤臉恐怖的臉讓七七閉緊了眼睛,饑餓,恐懼,紛至遝來,她再也說不出話來,緊緊地抱著爹的的脖子不肯鬆開。

    一切都安靜了。樹葉在微風中微微地抖動著,地上的草葉努力地挺直了自己被踩倒在地上的纖弱的腰肢,倔強地恢複了原來的站姿。

    山上密集的的樹叢裏,被一株小樹攔腰截住的小男孩兒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右側胸口上的傷口有少許血跡,染紅了他身上那件白色的t恤。一株細草隨著輕風的搖擺不時地拂拭著他的臉頰,過了很久,他的手指微微一動,撩動了嫩嫩的細草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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