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掌心落入瀲灩胸膛的那一剎那,瀲灩身體驀然變得透明如蓮花朵朵散開,憑空消失。


    長歌驟然反身,便見瀲灩在她身後不遠處慢慢聚攏成形。她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輕挑,麵含譏諷:「竟是沒有,那你又何必惱羞成怒?」


    「何為惱羞成怒?」長歌雙拳驟地一攥,無波的眸子冷得毫無情緒:「我與李楨隻是師徒關係,從未跨越雷池半步!無論你怎麽想,我都無須跟你解釋什麽。若是無憂在世,我相信,他也定能諒解我。反倒是你,瀲灩!你口口聲聲說愛無憂,願意為了他捨棄自己性命,當初,見他跳入虛無之境,又為何不阻止他?」


    瀲灩臉色頃刻蒼白得毫無血色,她腳步蹌踉地退了兩步,想到那峰頂之上決絕的白色身影,眼圈不禁泛紅:「誰說我沒有?可是……他不聽又有何用?當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若不是她原先刺的那一劍,他也不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瀲灩惡狠狠地瞪著她:「鳳長歌,我痛苦,你也休想好過!」


    長歌胸膛劇烈一震,瀲灩已消失在原地。


    四周頃刻陷入一片靜謐,冷風窗外直灌而入,吹在身上,長歌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冰冷,連那顆心也隨之冰冷得毫無溫度。


    「無憂……」長歌輕喃出聲,視線已模糊一片,「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當李楨處理好事情到承幹宮之時,已入夜,四周黑漆漆的一片。


    李楨微蹙了眉,平日這個時辰,長歌在屋內抄寫著佛經,燈總會亮著的,今日卻未曾掌燈,他猛然間意識到什麽,大力推開長歌所住房間,視線輕輕往屋內一轉,終是在窗邊的位置發現了那一襲淡煙金長裳女子,這才鬆了口氣。


    此刻,長歌正安靜的坐在窗旁,望著窗外月色,那清冷孤傲的背影宛似遺世獨立般,隨時都要消失在原地。


    李楨眼眸輕凝,平緩了自己的情緒,抬步走近,溫和道:「為什麽不叫宮婢掌燈?」


    長歌平靜無波的麵上終於有了絲絲波動,她徐徐收迴視線,望著坐在她麵前斟茶的男人,沉默了一瞬,才輕聲開口道:「我已經將你近些日子的奏摺收拾好了。今日,你將這些奏摺帶迴養心殿去吧!」


    李楨握住杯盞的手微微一滯,他抬起頭複雜地望著她,望著那張平靜得有些陌生的臉,許久許久之後,低垂下頭,輕抿了口茶,聲音淡漠道:「我知近段時日在你這批閱奏摺打擾到了你,但,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各地災情不斷,這些奏摺又關係著天下安危,未免朝中有人中飽私囊,以權謀私,長歌,我身邊能信任的隻有你!」


    長歌輕嘆了一聲:「李楨……」


    「那些奏摺皆是由你出謀劃策,我隻是代為執筆而已,若交到我手中,恐怕百姓無法得已安樂,你又真的能放心嗎?」李楨緩緩抬起眼梢,不動聲色地打斷她接下來所要說的話,繼而又道:「若是你執意要如此,我不攔你。但,你給我的理由呢?」


    長歌微垂下眼,又轉首望向了空中皎潔的皓月,聲音平緩:「我已經下凡數個月,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決定迴丹霞山了!」


    「哐當」地清脆一聲。


    長歌迴首,便見李楨手中杯盞捏碎,手心鮮血剎那如決堤之水直湧而出,她臉色微變,冷斥了一聲:「你這是做什麽?」霍然起身,走至李楨身側,伸手便欲拿起他的手檢查傷勢。


    李楨好似根本就沒有在意一般,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暗沉的沒有一絲星光:「你要迴丹霞山?」


    長歌手中動作微滯,瞬即又恢復如常,漫不經心地應道:「是……」


    李楨一字一句,言語中有哀傷之意:「所以,你之所以留下來,隻是因為想同我道別?」


    長歌心沒來由地一揪,好像被一股渾濁之氣堵在了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她強硬著心腸道:「是!」


    李楨心沉沉浮浮地仿似沒個定處,一想到長歌即將要走,他下意識地伸手握住她雙肩,詢問道:「為什麽?為什麽突然想要離去?難道是這些日子我對你不夠好?還是因為……」


    「李楨……」長歌將他的話給截斷,「我是仙,這個地方始終不屬於我!況且,我也有我的執念未曾解開!」


    李楨身體一僵,雙眸黯淡下去,聲音有些頹廢道:「花無憂?」


    長歌輕聲道:「是!」


    李楨低垂下眼,鬆開握住她雙肩的手,轉了身,背對著她,將整個身體隱藏在陰影之下,長歌竟然感覺到他的背影在微微顫抖。


    他沉浸片刻之後,才道:「為花無憂、為東華,亦或是為你自己,你幾次三番的拋棄我,棄我於不顧;鳳長歌,我李楨在你心中當真是這麽舉無輕重的人嗎?」


    長歌輕合上眼。


    李楨高昂起下顎,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你若想走,那便走吧!我不會在攔著你。」


    長歌霍然睜眼,望著他那落寞孤寂的背影,無聲地張了張口,終是什麽話也未說,說了又能怎樣?隻是徒添傷感罷了。


    「你好好保重!」一語卻是訣別,衣衫一盪,長歌漠然轉身,隱下身形,直接穿門而出。


    夜風唿嘯,飛往丹霞山的半途中,長歌望著這沉沉夜色總有些心緒不寧。


    李楨尋她,尋了整整數十年,若依往常他的性子,雖不是親自開口挽留,但也會尋個藉口讓她自願留下;而現在,他居然如此輕而易舉地讓她離開了,雖符合了她的心意,但,這實在是有些不符合常理。


    然而……究竟是哪裏不對勁,長歌卻一時想不明白。她腦海中掠過他說話時的語氣,神情、模樣……步履猛地一滯,似乎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驟然反身往承幹宮而去。


    手,是他那鮮血之下冒著虛汗的手!


    當長歌迴到承幹宮時,便見李楨臉色蒼白,半捂著胸口倒在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神色似極度痛苦。


    她麵色驚變,連忙走過去,攙扶起他,向來平靜無波的聲音有一絲焦急之色:「李楨,你怎麽了?」


    李楨俊雅的臉龐已滲滿了薄薄的細汗,他唇瓣發白,虛弱道:「你不是走了嗎?還迴來做什麽?」


    對於他陰陽怪氣的話,長歌被壓抑住的悶氣一下就被提了上了,她冷聲道:「難道,要我眼睜睜看你重傷倒地而置之不理嗎?」


    說話的瞬間,長歌已伸手把上他的脈搏,發現他魂魄虛浮,處於遊蕩階段,似乎隻要稍微受上點驚嚇,那魂魄就會立馬離開軀體一般,而這種情況顯然不是一夕之間促成的,至少長達七年以上,甚至更久。她心中驟然一驚:「為何會這樣?」


    她離開之後,他究竟遭遇到了什麽?


    李楨麵上痛苦加深了幾分,他艱難地抽迴被長歌探著脈搏的手,步履蹣跚地扶住旁邊桌椅,故作無事道:「隻是小事罷了,這麽多年,我都已經習慣了,待會兒休息一會,便沒事了!你無須擔心!」


    「小事?」長歌聲音冷了幾分,連語氣也有些嚴厲了起來,「你可知剛才那脈象上怎麽顯示?三魂六魂不安,魂魄虛浮,隨時都要脫體的徵兆,你知這意味著什麽?你隨時都有可能……」那兩個字長歌卻無法出口。


    想到有人手段如此殘忍,長歌雙眼微眯,聲音猛地一沉:「你告訴我,是誰將你傷成這樣的?」此人不可饒恕。


    話雖有些嚴厲,但蘊含著的關心李楨卻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他麵上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長歌麵色微怔。


    李楨又虛弱道:「可不可以先扶我上。床歇息片刻,依我目前的情況,恐怕……」


    最後的話不說,卻已明了!


    知他不想說,長歌輕皺了眉,卻不再勉強。


    她走上前,雙手攙扶起他往床榻走去,因李楨體積過大,長歌在扶躺下的瞬間,不知是被李楨手臂帶了一下,還是她自己不甚滾落下去的,就在她迴神之際,整個人已直直撞倒在了李楨的懷中。


    「長歌,別走好不好?」李楨在她耳畔低聲挽留,那聲音隱隱帶有乞求之意。


    長歌心緒複雜難言,她從李楨懷中爬起,目光深邃地望著他,無聲息地過了半響之後,終是輕聲一嘆,將那被子動作輕緩地蓋在了他的身上:「你身體這個狀況,就算走了,恐怕,我也難以安心,與其迴去寢食難安,倒不如待你好了,在做打算!」


    長歌站起身,打算給他尋些調氣的燉品迴來。一手冰冷的大手緊緊抓住了她手腕。


    長歌迴首,李楨蒼白臉,緩緩綻放一笑:「寢食難安?你說,為我寢食難安?」


    長歌一副理所當然:「你是我徒弟,自然!」


    雲霧飄渺,仙娥曼妙而過,當長歌到了天界之時,天界的蟠桃大會已接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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