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俊遠。娘娘可還有印象。」李楨走到芸妃的跟前,看著這張臉長的天底下最為無害的臉,輕輕說了一句。


    芸妃身體猛地一僵,愕然抬眸望向李楨,麵色閃過一絲複雜與慌亂。


    「愛妃……愛妃……」男子著急的聲音響起,一襲明黃挺拔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此刻,芸妃正被一名禁軍所攙扶著。


    李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渾身濕透,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墜地,身上的玲瓏綢緞染滿了大片殷紅的鮮血,那血水順著下裙緩緩不斷從流出,嘀嗒嘀嗒地掉落在地上。


    想到剛才他所看見的場景,李煜臉色巨變,一把從禁衛手中拉過她,急忙將她打橫抱入懷中,朝旁邊呆愣住的人怒吼道:「太醫呢……還不快傳太醫?」


    芸妃似乎這才從那震驚中迴過神來。立即,淚水蓄滿眼眶,借勢倒在皇帝的懷中小聲的啜泣著,哀求著:「皇上,孩子,一定要救救我們的孩子……」


    這場戲倒是演的真真不賴,若不是先前長歌看到她自已往那池塘跳下,長歌毫不懷疑會被眼前之景所迷惑。


    那淚水,怎的就能說來就來?


    芸妃的聲音輕輕顫抖著,帶著極為濃烈的害怕,就似無數根密密麻麻的細針刺入他胸口。


    李煜僵直了身體,連忙抱起芸妃便往最近的房間走去,頃刻,便已走到門口,砰地一聲,那門被他一腳給踢開。


    從始至終,他都從未曾看過李楨一眼。


    他怕,事情真如他所看到的那般,他會忍不住親手殺了他。


    將芸妃放入床榻,李煜整個人焦急在房間內來迴走動著,在等待著太醫的途中,頗有些急切。


    殿外,李楨遙遙望向不遠處屋內來迴走動的身影,唇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意,抬步走去。


    畢竟是在他東宮內所生的事情,他若不過去,實在是不合情理。


    「她肚子裏麵的孩子是真的。」長歌緩緩開口,語氣卻沒有過多起伏。


    起初,她也以為芸妃肚中懷著的孩子是假的,直到看到她體內所流出來的血時,才意識到,那血是真的。


    芸妃雖在墟無之境典當了孕育能力,但並不代表,她便不可以再用其它的東西將它給贖迴來。


    一個人究竟得心狠到什麽程度,才能毫不遲疑的捨棄自己的孩子?


    忽聽身後長歌一言,李楨頓住腳步,轉頭望了眼她,眼中沒有絲毫同情,麵上仍舊是那雍容優雅地淺笑:「人各有誌,那是她自願的,怨不得他人。」


    長歌卻沒有反駁。


    走廊處,年邁的太醫尾隨著宮女匆匆忙忙而來,轉眼便走進了皇帝所在寢室。


    見此,李楨也不再耽擱,反身,抬步跟了上去。


    屋內,太醫把著芸妃的脈象,再望了望衣裳上那一灘滲人的殷紅血跡之時,眉不自覺皺成了川。


    李煜沉聲問道:「怎麽樣了……孩子還能保住嗎?」


    老太醫起身,一撩衣擺跪地,低聲稟告道:「啟稟皇上,微臣,微臣也無能為力。」


    李煜唿吸幾乎一滯,芸妃痛苦地閉上眸,小聲地啜泣哭了起來。


    輕緩的腳步聲響,李煜抬眼,逆光之中一襲黑衣的少年走了進來。


    居然還敢進來……


    李煜氣急攻心,想也未想,大步走到李楨麵前,揚手便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啪」地一聲份外響亮。


    這清脆的巴掌聲響得,連百米之外的長歌也聽見了,甚至,長歌都感覺到了那臉頰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疼。


    彼時,長歌正打算迴自己的寢殿,聽到聲響,又猛地停住腳步。反身,便見李楨正站在門檻中央,僵直了身體,低垂著頭,一句話也未說。


    而皇帝李煜則是橫眉怒目地瞪著他。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長歌沉了唿吸。


    「好……好啊……你個逆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心腸歹毒的已經開始容不下他人,現在居然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也不放過!朕還沒死呢,你便這麽無法無天,將來,你當了皇帝,豈不是要屠盡手足?今日,朕便告訴你,朕既然有能力封你為太子,便有能力廢了你的太子之位。」


    「高公公……」李煜怒吼一聲。


    頃刻那名叫高公公的內侍便上前。


    「傳朕旨意……」


    「咳……皇上……咳……」床榻上芸妃猛地咳嗽了一聲,虛弱地喚了他一聲。


    李煜頓時止住了話,連忙轉身走到芸妃麵前,關切道:「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芸妃搖了搖頭,又低低咳嗽了一聲,虛弱道:「皇上,您誤會了,這不關太子殿下的事。」


    李煜下意識的扭頭望了一眼仍立在門檻中低著頭的少年,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厭煩,他這個兒子倒是沒有學到她母親的半分寬厚沉靜。


    厭惡過去便是更為沉痛的失望,李煜又轉迴頭,道:「愛妃,你別怕,有朕在,誰也動不了你!」


    他已經容忍的夠多了,欠的,這些年怕也是已經還清了。


    李楨唇角不自覺勾起一道弧度。


    誰也動不了你……


    嗬……


    他的意思是不相信他了……也對,反正從小到大他都已經習慣了,他又何曾信任過他?


    「這件事真的與太子殿下無關……」芸妃又猛地咳嗽了一聲,聲音虛弱道,「是臣妾身旁的婢女,不小心將臣妾撞下去的。」


    剛踏入寢殿之中,長歌不覺頓住腳步,麵上有片刻詫異,相反,李楨卻比她從容淡定得許久。


    皇帝銳目往旁輕輕一掃,那兩名宮婢臉色驟地一變,嚇得急忙跪地,哭著辯駁道:「請皇上明察,奴婢們絕對沒有推芸妃娘娘……而是……」


    話到一半,卻又止住了,兩人慾言又止地望了眼李楨,卻始終不敢再多說一句。


    「難不成,你們的意思是,是本宮冤枉了你們不成?」芸妃氣結,一雙如皓月的眼眸夾帶著絲絲冷意。


    「不……不……奴婢們不是這個意思……娘娘您……」那兩名婢女又慌慌張張地搖頭。


    「李楨……」長歌突然開口,人間之事她不好插手,但畢竟這是兩條無辜的人命,她身為仙人又怎忍心看這兩條無辜的生命慘死在她麵前?


    一直未聽到迴應,長歌轉頭,便發現李楨低著頭一直沉默著。


    「來人……」身旁皇帝聲音一沉,厲聲道,「將她們拖下去,給朕亂棍打死……」


    兩名婢女臉色巨變,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拖了下去,殿外瞬間響起了鬼哭狼嚎的聲音。


    「你也退下吧……」皇帝轉頭望了一眼李楨,臉上卻沒有因剛才的誤會,而甩了李楨一巴掌而絲毫歉意。


    長歌忽然就有些生氣。


    她以為以李楨的性格定會忍不住與他頂撞兩句,卻見他一句話也未說,甚至連頭也未曾抬上一眼,轉身便跨出了門檻。


    這樣的李楨反而令長歌有些擔憂。


    她尾隨而上,殿外,冷冽的寒風靜靜地唿嘯著,吹在人的身上刻骨的冰涼。


    一向怕冷的李楨卻跟著沒事人一般,迴到了書房,同往常一樣,拿起書桌上擺放的書便看了起來。


    長歌走到他對麵坐下,靜靜地望著他。


    四周頃刻一片靜謐,隻餘下李楨偶爾翻書的聲音。


    許久之後,李楨才狀似不經意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不救下那兩名宮婢?」


    長歌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一身雍容華貴的黑色袍服,看他髻著玉簪,有絲絲漆黑的墨發地垂在臉頰邊,一瞬不瞬的低頭著看書。


    此時此刻,他挺拔的身姿散發著沉穩與內斂,無形之中蘊藏著一股溫和而遒勁的力量,像皎潔的月光下泛著冷光的劍刃,螫伏在劍鞘之中,隻待有遭一日厚積薄發。


    他長大了。


    長歌心底閃過一瞬間的想法,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脾氣暴躁,處處隱忍,像隨時防備準備撕咬的狼。


    「你明知那兩名婢女無辜,為何不說話?」


    「她們必須死。」他的聲音波濤不變。


    「李楨,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長歌聲音遽然一冷。


    李楨緩緩抬起眼,長歌便看見他那俊挺的五官上浮現的清晰巴掌印。


    「這件事總要有人來擔著。」


    許久許久,李楨才輕聲開口:「不然,我那父皇知道,是她自己跳下池塘才導致小產,那麽她今日在皇宮也定然不會好過,與其這般,倒不如,把這件事推得一幹二淨,不僅撇除了自己的嫌疑,還可以博取他人的同情。」


    長歌凝了凝眸,知他話雖糙,卻再理。


    「況且,那兩名宮婢也不算無辜,她們是皇後派到她身旁的棋子,時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藉此機會除掉她們,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長歌麵上有絲愕然:「你怎麽知道她們是皇後派來的棋子?」


    李楨低眉斂目,唇角揚起一絲極淡極淡的笑,笑意卻並不達眼底:「皇後可以暗渡陳倉,那麽,我自然也可以釜底抽薪,還彼之身。」


    長歌麵上有一絲動容。


    如若此事真如李楨所言,那李楨不知情的情況下,真應了她的話去救下那兩名宮婢,萬一,那兩名宮婢真是皇後所派之人,那麽就不僅僅是牽扯到這兩名宮婢了。


    昨晚夜裏,皇上便因為龍血一事對皇後心生了芥蒂,那麽當下,李楨便是眾人眼中最為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她自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便有了今日芸妃前來嫁禍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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