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因為一條人命而鬧的沸沸揚揚的京城大部分地方,梁府稍顯冷清。


    此時天色將明,鵝毛大雪終於有了停歇的跡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透到骨子裏的寒冷。


    死一個人對於數十萬老百姓生活的京城來說,其實算不得什麽,可若是死了一個原本就頗有非議的人,則如同千鈞巨石掉進–平靜的湖水中,激起千層浪花。


    “梁府拿人不成,遂行兇殺人,欺負孤女寡母。”


    “咱們老百姓可不能再忍氣吞聲了,平常被欺負也就罷了,招惹不起的咱們就少招惹,平平安安過個日子,可眼下這些當官的已經欺負到害人性命的地步,若是再忍氣吞聲下去,將來說不定被害的就是我們。”


    “咱們許多人團結起來,將此事鬧大,最好鬧到宮裏去才好,也讓宮裏的那些大官多聽聽民間的疾苦。”


    ……


    眾說紛紜,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京城。


    江寡婦之事原本就轟動牛家村,再經過牛家村村民的一番渲染,此時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梁府門外站著八個鼻青臉腫,各自有不同傷勢的客卿,均恭恭敬敬大氣都不敢出。


    至於已經沒了核桃可以把玩的管家總覺得在上麵那位大老爺的怒目之下,覺得渾身不自在。


    “此事並非我們所為,自客店被那不明身份的男人擊退之後,我們便迴來跟老爺你稟報此事。”


    管家低頭恭敬說道。


    “縱然給咱們一萬個膽子,也絕對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想必此事定是有人嫁禍栽贓,十有八九就是那不明身份的小子。”


    高居堂上的是一個身著黑色貂裘大衣的中年男人,年紀不過四五十歲,長著一雙鷹眼,正來迴不斷踱步,他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那小子在救了那對母女之後,又殺了那寡婦。”


    管家身軀一震,不敢再說半句話。


    堂上的正是梁府大老爺,梁孝文。


    “眼下不管人是不是我們所殺,那群無知的老百姓可都將矛頭對準了咱們,就算不是我們下手,眼下也絕對不會有人相信。”


    在梁孝文身側,還有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體態不及此刻正被關在北衙門的張二嫂,但也不遑多讓,臉上抹著濃厚的脂粉,正吃著一盤點心,那婦人冷笑道:“這還不簡單,謠言從哪裏傳來,咱們從哪裏查起就行,最好是能抓上幾個造謠的人,他們若是識相,就放了他們,若是不識趣,有的是法子收拾他們。”


    一句話才剛剛說完,便見盛怒之下的梁孝文一巴掌抽到了那婦人臉頰上,足足打落了一層厚厚的胭脂。


    “放你娘的屁。”


    婦人臉上很快出現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半塊點心仍舊拿在手中,整個人徹底愣住。


    梁孝文怒道:“眼下是什麽時候?這個時候還想著抓人!那豈非是擺明了跟京城老百姓們對著幹?鬧出民怨時候,老子首先拿你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妹妹出氣。”


    婦人足足愣了半晌才哭天喊地。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居然打我。”


    “老娘跟了你大半輩子,這次還是第一迴你因為一個死了的騷娘們兒打我,信不信老娘立馬把你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事情全抖出來,到時候看誰先完蛋。”


    “你這個殺千刀的,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你忘了當初老娘為了你做出了多大的犧牲,甚至去見那位死老太監……”


    “閉嘴。”


    這般殺手鐧的一句話果真十分奏效,立馬讓梁孝文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些年從一個籍籍無名老百姓一步步爬上坐擁一座府邸的皇宮大紅人,除了後麵那些自己的功不可沒,最應該感謝的還是自家婆娘的犧牲。


    管家心知有些事能讓下麵人聽,有些事下麵人卻聽不得,連忙示意八個一出師就遭受奇恥大辱的客卿離去。


    梁孝文又惡狠狠道:“成天就拿這些事情來要挾我,難道我姓梁的為你做的事情還少?為你那肥豬一般的妹妹擦的屁股還不夠?”


    婦人冷哼一聲垂淚道:“老娘可就那麽一個親妹妹,你現在為了一個死了的騷娘們兒跟老娘發這麽大的火?”


    “算了算了。”


    梁孝文連連擺手。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算到梁府頭上來了,你就自求多福吧你。”


    “什麽意思?難道這事兒你不管了?”


    “非是不管,是眼下已經管不了,一夜之間京城民怨四起,一個兩個還有法子能壓住,成千上百個,如何封住他們的嘴?此事因你那妹妹而起,後果就讓她自己一人承擔。”


    “梁孝文,隻要你敢,我現在就將你做過的那些事情大白於天下……”


    盛怒之上的梁府老爺咬牙切齒道:“隨你娘的便。”


    婦人惡狠狠離去。


    這間屋子內,隻剩管家與梁孝文。


    這些年來,梁孝文所做的大部分事情,管家自是有份,若是真由那婦人大白天下,梁府能不能保住不說,但必要時候,眼前這位鷹眼心狠手辣的老爺,定會棄車保帥。


    意識到這一點的管家沉聲道:“老爺,如果真被夫人說出去,那可就完了。”


    梁孝文氣急敗壞道:“難道我不知道?可現在能怎麽辦?若是管,便等於拉自己下水,到時候下場能好到哪裏去?”


    深知其難處的管家也是一個狠人,他試探性問道:“要不……”


    隨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梁孝文立時翻臉道:“你瘋了?死了一個人還不夠?更何況這婆娘乃是那位大太監的幹女兒,若非這一層關係,我豈能攀上那惡心的死太監這根高枝?若是殺了這婆娘,到時候大太監問起來我如何交代?”


    管家一臉思索。


    梁府的事,他知道不少。


    更知道宮裏那位總管大太監不知是不是因為殘缺不全的關係,有著一些古怪的嗜好。


    就比如喜歡婦人,尤其喜歡豐滿的婦人。


    自家夫人便是因為某次出門,恰好被出宮微服私訪的大太監遇見,便將夫人擄了迴去,足足呆了三天三夜。


    中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隻曉得那一次夫人愣是半個月沒能下床,連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更是聽說馬桶裏的屎尿都混合著血水,至於那位大太監究竟是用了什麽利物,或者鈍物,夫人隻字不提。


    不過從那之後,夫人便被那位大太監收為幹女兒,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帶著自家老爺也開始水漲船高。


    不過因為那次被折騰厲害的關係,導致夫人失去了傳宗接代的能力,這也直接導致自家老爺一把年紀如今還膝下沒有子嗣,再後來,那位大太監有了幹女兒,自然更加有了許多光明正大的借口,隔三差五就會讓夫人進宮一次,每次迴來夫人都容光煥發,像是年輕了幾歲。


    不由得讓人充滿遐想。


    梁府之上知情者寥寥無幾,從跟大太監勾上之後,自家老爺也再提不起那些事情上的興趣,每次隻有等夫人進宮之後才敢偷偷跟府上幾個丫鬟行魚水之歡。


    後來不知怎的事情敗露,被夫人發現,將那幾個丫鬟五花大綁直接浸了豬籠,沉到了梁府後院池底,從此以後自家老爺便規規矩矩,再也不敢對夫人的話有所不從。


    如同今天這大發雷霆,還是第一次。


    見管家遲遲沒有說話,梁孝文長歎一口氣,無奈道:“盯著夫人,不論她去哪裏都要跟我匯報,見過什麽人,做過什麽事,說過什麽話,都要匯報的清清楚楚。”


    管家點頭稱是。


    末了,梁孝文又沉聲道:“有什麽法子能讓一個人完全查不出問題的死去?”


    管家瞪大眼睛,很快輕聲道:“交給在下去辦。”


    ……


    天色將明時候,北衙門走進來一位帶著丫鬟的華貴婦人,隔著三裏地都能聞到這婦人身上的一股胭脂味道。


    一整夜都沒怎麽休息的張放很快便猜測出來這位與張二嫂模樣相像婦人的身份,也沒阻攔,任由其兩姐妹見麵。


    不過這時候已經一整夜擔驚受怕沒有睡覺的張二嫂,眼眶深陷,像是一夜間蒼老了十歲。


    “姐姐,是你,你終於來了,快救我出去,我不想呆在這裏。”


    牢房裏,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的張二嫂激動無比,


    四周如狼似虎的囚犯們見到這等兩個女人碰頭的畫麵,個個眼睛放光,甚至有囚犯當眾掏出某些物件兒耀武揚威起來。


    張放視若無睹。


    華貴婦人惡狠狠道:“都他娘的這麽不要臉麽,就這麽小的東西也好意思掏出來顯擺?老娘見過的可比你們這玩意兒大的多。”


    這使得那幾個原本還想展示一番的囚犯瞬間自信心受挫,癱軟下來。


    陣陣嗤笑。


    婦人眼下眼裏可隻有自家親妹妹,一番噓寒問暖之後,她才看向張放怒道:“還不把我妹妹身上的枷鎖取下來?”


    張放一手摁住腰間刀柄,一手叉腰道:“恕難從命,肯讓你姐妹二人見麵,已是宋大人格外開恩。”


    “放屁,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你是這囚犯的姐姐,也是梁府夫人,不過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四個字似乎已經挑釁到了婦人底線,她咬牙切齒道:“當心連你的官帽都保不住。”


    而今已有了錦衣衛撐腰的張放嗤笑道:“有能耐盡管來取。”


    婦人麵色僵住。


    未多時,便聽得嘭一聲響。


    牢房門被人一腳踹開,有一手持差刀的民女不要命一般的衝過來,眼眶通紅,似要手刃這對惡貫滿盈的姐妹。


    身後已經空了刀鞘的王小二緊隨其後,惶恐不已。


    張放迅速道:“桃花不可。”


    並同時攔下這索命一刀。


    受了驚嚇的婦人很快冷靜下來,她冷笑道:“你就是那小賤種?”


    “我殺了你。”


    “你殺得了我?”


    很快趕上來的王小二正要解釋是桃花趁自己不注意,拔走了自己刀,張放示意無事。


    “將桃花先帶迴去,事後再說。”


    失魂落魄踉踉蹌蹌的女子茫然走出牢房,六神無主般迴到自己住處,又是一陣潸然淚下。


    天色終明,有一位在衙門房頂靜等半夜的白衣枯瘦男子站起身,抖落了仿佛與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的長發上的雪花,喃喃道:“眼下可不正是最佳時候?”


    桃花的房門無聲無息被一陣風雪吹開。


    房頂雪花漱漱落下,男子白衣勝雪。


    “有些事情,官府不能做,亦不會替你做,官官相護大抵是如此。”


    已經哭成淚人兒一般的民女蜷縮在床前,喃喃道:“你能做?”


    陳歌點點頭,又輕聲道:“不過我相信這種事情,應該由你親手去做,方能泄你心頭之恨。”


    桃花冷笑道:“要我跟你學武功?”


    陳歌道:“現在你已經看到了這些廟堂之人的醜惡嘴臉,指望他們替你申冤,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再者,等到了猴年馬月也未必真能如你的意。”


    “難道我跟你學武功就能速成報仇?”


    “若是跟隨別人,那自是不能,武道一途,道阻且長,非一朝一夕可以練就,不過若是跟我學武,以你的資質,短期之內絕對能報仇。”


    “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又怎知你是不是對我有所圖謀?”


    陳歌並不意外桃花會問出這種問題,他輕聲說道:“眼下除了相信我之外,你還能相信誰呢?”


    這一日清晨,陳歌在心滿意足中離開北衙門,進來出去,如入無人之境。


    ……


    聚香園內,老鼠臉昨夜睡的極其舒坦,京城出了多麽轟動的事情,對他來說可不在意,畢竟再轟動的事情,還能比不久之後的那件事情更為轟動?


    王初一一大早就在等候。


    老鼠臉打趣道:“我說兄弟,難道見心上人不應該是笑得合不攏嘴?怎的你這家夥從一早上開始就愁眉苦臉,就沒笑過,這可跟平常的你不太一樣。”


    心係諸多雜事的王初一沒好氣道:“要他娘的你來管。”


    江寡婦的事情無疑在王初一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是誰主動將自己引開?


    又是誰假扮自己將桃花引離客店,最後對那名可憐的婦人出手?


    關鍵還是在桃花身上。


    這個女子,恐怕沒那麽簡單。


    一上午的光景很快過去,中午,每個月都會來打酒的小太監也如約而至。


    這小太監生的脂粉玉嫩,年紀不大,派頭卻挺足,像是早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一進門就道:“老規矩。”


    掌櫃的小老頭兒連忙陪著笑道:“已經準備好了,另外,這些是孝敬小哥你的。”


    對於小哥兩個字,小太監很受用。


    須知他也隻有出了宮才會被人恭恭敬敬對待,畢竟再怎麽著都還有一個皇宮太監的身份,而平時在宮裏的時候,點頭哈腰的那個通常隻會是自己。


    小太監一幅很懂事的模樣,陰柔道:“總管大人已經說了,最近一年你們的表現很不錯,他很滿意,本來隻是總管大人要飲酒,可最近年關,皇宮裏需要上下打點,這個月要多二百斤,這樁好事就便宜你們了。”


    掌櫃的聽這話差點沒一句粗話冒出來。


    須知他們平日裏向宮裏送去的酒都是好酒,不但收不到銀子不說,反而還要孝敬出來拉酒的小太監。


    這本就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個月又要多出二百斤,上好的花雕按照五兩銀子一斤來算,那也是一千兩真金白銀。


    掌櫃的一臉肉疼。


    小太監皺眉道:“怎麽?掌櫃的不願意?”


    “願意願意,哪裏有不願意的,能給總管大人辦事是我們的榮幸。”


    還不等表麵默不作聲,實則心中早已將小太監祖宗罵了一個遍的掌櫃開口,便下樓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年輕人訕笑著湊上來。


    不是王初一又是誰!


    “你是何人?”小太監一臉疑惑。


    老鼠臉見狀,連忙湊上來。


    他與這小太監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早已混熟,嘿嘿一笑道:“店裏新招來的夥計,咱們老板的親戚,正好今兒個小哥你來了,有件事情要麻煩你。”


    老鼠臉一邊說,一邊不住的對王初一使眼色,後者迅速取出一張百兩銀票塞到了小太監手中,做出一副肉疼的樣子道:“有位心上人被帶進宮去做了宮女,許久未見相思成疾,所以看能不能請小哥行個方便,也帶我進宮一趟?這點賣了祖宅才湊夠的銀子,全當做孝敬小哥兒。”


    那小太監本來還疑惑一個小夥計哪裏來的百兩銀票,一聽王初一這話,也打消了心中懷疑,常言道不看僧麵看佛麵,若是平常時候,有小夥計主動上來套近乎,他未必願意搭理,可今兒個這百兩銀票卻是不要白不要,須知今日突然多出來二百斤花雕,本就需要人幫忙送進宮,眼下麵前這憨憨的小夥計既然主動送上來,正好省了許多麻煩。


    至於帶進宮去能不能見到那位心上人宮女,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


    甚至小太監還在心中嗤笑。


    不見還好,若是見到了才傷心。


    每年被選進宮的宮女多達數百人,這些姿色不錯的宮女一旦入宮,那可就跟普通老百姓有著千差萬別。


    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即便隻是一個普通婢女,可不論什麽東西,隻要跟皇宮沾上邊,那就金貴的不得了。


    到時候又還看得起進宮以前的窮鬼情郎?


    更別說深宮高牆之內,女子難免春心動蕩,又遲遲不得宣泄,到時候多半會跟宮中侍衛搞到一起。


    類似例子屢見不鮮,時有發生,更沒少聽說哪個宮女被弄大了肚子,最後不得不趕出宮去的事情。


    到時候誰又還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下意識,小太監帶著幾分憐憫的看向扮做夥計的王初一,陰陽怪氣道:“我隻帶你進去,進去之後不論什麽樣,一百兩銀票我可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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