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風又哪裏想真認識什麽錦衣衛總指揮使?


    滿打滿算,朝廷之中大小官員不下數百位,這一種縱然除去正四品之下末流的官員,最少也還剩下數十位算是廟堂最上層的那一小撮人。


    倘若真要一個個去結識,豈非浪費大把光陰?


    更何況作為當朝丞相的獨子,李春風向來隻有被巴結的份兒,又哪裏來的主動認識別人的道理?


    縱然是京城那一票世家公子中,李春風也儼然是除了皇室傳人之外,最為矚目的那一小部分人。


    尋常時候,不論何種情況,隻要自己表明丞相之子的身份,無人不敢不給三分薄麵。


    李春風猶然記得某次酒醉因為心情極好,調戲了某位京城豪門的名門閨秀,被那小姐的侍衛狠狠扇了幾巴掌,那之後自己才一表明自己身份,便嚇得對方門閥連夜裏來道歉認錯,並將那位在酒桌上麵紅耳赤的小姐裹在被褥裏,一並送上府來。


    縱情一夜之後,李春風雖覺快意,但仍不免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為避免多生事端,李春風一紙文書下去,傳聞那家在京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閥門,連看都不看文書上麵寫的什麽話,便連夜裏搬出京城。


    從此再未出現過。


    在那之前,李春風從未覺得丞相公子這四個字的分量,在京城閥門的眼裏居然來的如此之重。


    再後來,約摸是有了第一次的關係,李春風越來越覺得這名頭好使,京城的仕子黨派中,漸漸地開始被李春風展露頭角。


    不可否認的是,李春風縱然風流,但的的確確不失才氣,否則也不會與仕子黨中以繪畫最為精妙的盧升象走到一起,盧升象正是今裏的盧姓公子。


    前兩日聽聞京城之中來了一票江湖中大門派的弟子,隻聽說是未見過京城之繁華,特意來瞧上一眼。


    陳姓男子便是其一,並且是這票江湖門派子弟的領頭羊。


    李春風自幼生活在京城,所接觸無不是名門顯貴,平日裏所見所聞,也都是汴京城的種種。


    又哪裏見過什麽江湖中人?


    頂多見的也就是京城中身披甲胄,殺氣十足的禁軍將領,與錦衣華服披身,鬱鸞刀懸掛腰間的錦衣衛罷了。


    倒是從說書人的隻言片語中聽過京城之外那個美輪美奐,無比快意的江湖。


    這對於從未踏出過京城的李春風來說,無疑是十分好奇的。


    懷著對說書人口中快意江湖的憧憬,李春風很快便與這票聽說身後門派跺跺腳,整個江湖就能抖三抖的江湖子弟打到了一起,這其中又以對禦女之術極為精通的陳歌最為對他胃口。


    二人很快走到了一起。


    也曾從陳歌口中聽到了不少外麵江湖的奇人異士,奇趣見聞,但活在江湖中的陳歌同樣也未見識過京城之中這般繁榮,這般盛世。


    這讓李春風極為享受這種生為京城世家子弟,被江湖子弟推崇的快感。


    趁熱打鐵。


    今日與陳歌相約城隍廟,又叫上好友盧升象作陪,一來是為了讓好友更為留戀京城,二來則是碰碰運氣,看有沒有可能遇上那麽幾位中意姑娘,共度良辰美景。


    前麵倒是遇上了一個,不過那位冰冷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壓根兒對自己幾人就沒多看幾眼,李春風雖覺尷尬,但還有理由對陳歌解釋。


    “此女子一看便身份不一般,隻怕是哪個大門閥的大家閨秀,保不齊就與家父認識,倘若此事傳到家父耳中,難免動怒,反正隻是為了尋開心,咱們再換一個就是。”


    這般理由到底是唬住了陳歌。


    很快的,他們就發現下一個目標。


    準確來說,應當是一群目標。


    在盧升象一語道破這些女子並不像良家女子之後,自說是來自某個不出世大宗門的陳歌非但不嫌棄,反而像是極為喜歡一般。


    在李春風看來,若非大家閨秀,那就更容易解決。


    先上去一句話表明身份,正常情況下,姑娘們不是驚訝的張大嘴巴,也應該是兩眼放光,欲拒還迎了,也有在知道自己身份情況下還故作矜持的,這時候隻需要再隨便亮出一點值錢的高端貨,還怕姑娘們不乖乖束手就擒?


    不過這一次,李春風再度覺得自己在陳歌麵前丟了臉麵。


    所以,即便再假裝風輕雲淡,在單手負後走到被一群姑娘們圍著的王初一麵前時候,語氣仍控製不住有些顫抖。


    “王大人,久仰大名,沒想到今日在這裏居然能碰到你,這可真是有緣。”


    正沉浸於思緒中的王初一突然被白牡丹一行人盯上,本就有些意外,突然冒出來一個從未見過的家夥熟絡的跟自己套近乎,更是有些意外。


    在看清楚套近乎的這幾人,正是方才險些將自己推搡進小河中的幾個家夥之後,王初一沒好氣道:“我們認識?”


    “在下認得王大人,王大人才剛上任,不認識在下也是情有可原。”


    李春風宛如一杆筆直的標槍站在王初一麵前,一身白衣,白貂裘,儼然富貴逼人。


    相比李春風的賣相,王初一隻能用寒酸來形容。


    隨意一件青衫裹身,長發梳理的也不如李春風那般整整齊齊,額頭一縷頭發隨意從眉頭垂下。


    倘若說李春風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是一股子世家閥門的豪氣,王初一則更像是處處不拘一格的散漫旅人。


    剛上任三個字被李春風咬的很重。


    李春風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而在他身後同行的幾個公子目光則是不斷在麗春院的姑娘們身上不斷打量,王初一很快明白過來李春風的來意。


    倘若是最開始當官時候,王初一說不定還有可能拉著一看就知身份不凡的李春風噓寒問暖一番,順便再套套近乎,如同最開始上任時候四處走訪送禮一樣。


    可現在被九龍杯一案困擾,又對李春風一行人極其不悅的情況下,王初一連半點想要搭理的心思都沒有。


    王初一雙手互插進袖口,看向李春風淡淡道:“你都說了我不認識你,那你還來打招唿做什麽?閑著沒事兒幹嗎?”


    “噗嗤……”


    眾麗春院的姑娘們一部分掩麵偷笑,一部分更是幹脆毫不掩飾的笑出聲來。


    即便是白牡丹都麵色古怪的盯著王初一。


    心道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春風大有來頭,怎的這家夥居然對人連搭理的興趣都欠奉?


    李春風一張白皙柔嫩的公子臉瞬間僵硬住。


    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的他在短暫的天人交戰後,又很快道:“抱歉,也許我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在下乃是丞……”


    “停停停,打住。”


    王初一伸出一隻手不耐煩的連連擺手。


    “我對你是陳是新沒興趣,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可就先告辭了。”


    李春風之前的臉是僵硬,而這一刻直接變得鐵青。


    在其身後如同扈從一般的盧升象見情況不妙,連忙兩步搶上去笑著說到:“王大人,千萬別誤會,李兄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李兄隻是想跟大人你……”


    “你什麽你?你又是誰?”


    盧升象是在方才的故意推搡中,唯一沒有錦上添花的人,王初一雖不記恨,卻因為近墨者黑的關係,對其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一句話之後又板著臉一本正經說道:“差點忘了,你們幾個家夥是一起來的,不過我就納悶了,你是如何與他們走到一起的?畢竟憑你這體重……”


    王初一上下瞄了一眼體格的確是比李春風幾人圓了不少的盧升象。


    “完全不像是縱,欲過度,眼眶深陷,被掏空了身子的人嘛。”


    前半句話盧升象覺得還行,畢竟雖說認了李春風當朋友,可並未認陳歌做兄弟。


    江湖精彩不假,可在醉心於繪畫的盧升象眼中,越是精彩便越是危險。


    江湖雖快意,卻充斥著爾虞我詐你死我活。


    尤其大宗門的弟子最為勾心鬥角。


    故此,對陳歌,其實盧升象並不大願意接納。


    但沒想到王初一的下一句話根本就是指桑罵槐。


    如果不是眼瞎的話,又怎麽會看不出來王初一所說的眼眶深陷,縱,欲過度其實說的人正是陳歌?


    盧升象瞬間被噎的說不出來話。


    心道麵前這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家夥沒想到除了招女人喜歡之外,這張嘴巴竟也是毒的要命。


    這麽輕飄飄兩句話,可以說是將他們五個人全部罵了一通。


    而一旁方才笑的合不攏嘴的幾個麗春院花魁,聽到王初一這句話後更是笑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李春風的臉色已從鐵青變得冰冷。


    他何時受過如此侮辱?


    至於李春風身後的另外兩位世家公子已經緊緊握住拳頭,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怎料到這時候原本最應該生氣的陳歌,卻出乎意料的並未動怒,隻是笑著示意另外兩人鬆開各自的拳頭,而後看向王初一道:“在王大人麵前動武,那不是自取其辱麽?到時候王大人的麵子沒傷到,反倒是我們幾位弄得裏外不是人,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嗯?


    王初一隻覺得十分意外。


    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白牡丹都不禁多看了陳歌兩眼,默默在腦海中思索,除了早就知道的丞相公子李春風外,並沒在京城聽到過這號人物。


    但不論此人來自哪裏,就衝這份幾乎是被人指著鼻子罵還能風輕雲淡的氣度,都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有。


    眾姑娘們倒是有幾個對李春風一行人多看了幾眼,但也僅僅隻是多看幾眼。


    原本對於白牡丹關於之前男人不可信的話,還有疑慮,可自打見到了李春風從一開始出現時候就被王初一潑涼水,還故意裝模作樣,渾身上下隻透露出了兩個字。


    虛偽。


    比起這種早已在形形色色青樓客身上司空見慣的虛偽,倒是王初一身上這種快人快語,嫉惡如仇的性子,更加讓姑娘們來的傾心。


    故此,不知不覺間,王初一身邊已圍攏了五六個姑娘。


    招風引碟。


    “罵了又不還嘴,動手又不敢,實在太沒勁。走了走了,你們繼續,恕不奉陪。”


    王初一搖頭歎息著優哉遊哉離去。


    身後一票姑娘們緊追不舍。


    “唉,王大人,別著急走啊,等等我們。”


    ……


    廟會無比熱鬧,遊客熙熙攘攘。


    唯有李春風五人的腳下空出來很大一塊地方。


    麵對來往遊客們的指指點點,以及各種低聲議論,李春風臉頰滾燙,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一陣寒風吹過,身上熱意消減,後背已濕了一大片。


    身材最是消瘦的陳歌看了李春風一眼,目光灼灼,又看向大搖大擺離去的王初一,笑道:“看來這位錦衣衛王大人,還真是個刺兒頭啊,居然能讓咱們今日丟這麽大的人。”


    “刺兒頭?”


    李春風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那就找機會把這根刺拔出來。”


    一旁盧升象動了動嘴唇,但卻並未再說什麽。


    ……


    同一時間,左府的大門已經緊閉,門口的兩頭碧眼石獅子在大門高掛的燈籠下,如同兩頭兇猛的鎮宅兇獸,能阻擋住一切妄圖進門的妖魔鬼怪。


    寒風蕭蕭。


    卷起左府門前街道上的黃葉無數,忽明忽暗的燈籠在風中左右搖擺,卻始終不落下,端然是牢固無比。


    “咻咻……”


    兩道利刃破空的聲音響起,在風中若不仔細聆聽,並聽不清楚。


    兩盞左右搖晃不定的燈籠應聲落在地上,燭光熄滅。


    左府門口一片黑暗。


    一道渾身籠罩在黑暗中的人影蜻蜓點水,一腳踩在能庇佑陽宅的其中一隻石獅子頭上,悄無聲息翻過院牆,片刻功夫之後,肩膀上又扛著一個麻袋形狀的物件兒,自牆頭輕飄飄落下,踩在另一隻石獅子上,迅速遠遁。


    ……


    “兵部侍郎左熊左大人神秘消失,一夜未歸,至今仍舊下落不明,錦衣衛速速徹查。”


    翌日。


    清晨。


    昨夜裏折騰了大半宿的王初一才剛剛睜開眼睛,便收到了來自朝廷十萬火急的一道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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