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寒地凍,別苑亦是如此,房簷上掛著長長的冰錐子,池塘邊的假山上還簇擁著幾處白雪,一片小紫竹林旁,梅花正點點綻放。


    王初一負手而行,一路指指點點,好不愜意。


    一直跟在其身後的老頭兒就如同一個忠誠的仆人一邊,點頭哈腰。


    破天荒的王初一沒有對老王的嗯嗯哦哦雞蛋裏挑骨頭,反而看起來好像心情很好。


    至於是因為有貴人幫他付了幾千兩銀子的酒錢,還是因為自打上任以來,就一直舒舒服服的做撒手掌櫃,老王不得而知。


    隻曉得這次“請迴來”這位大人,十有八九是有一出好戲看了。


    畢竟蕭無忌是出了名的懶散,若非真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絕對不會如此著急慌忙,這個時間,蕭無忌怎麽著也該躺在自己的床上享受被窩的溫暖。


    老王下意識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諂媚道:“大人,前麵便是蕭大人的住處,要沒什麽事兒,要不我就先迴去?”


    “急什麽急?這不還沒到呢嗎?”


    無比優哉遊哉的青袍公子迴頭瞥了邋裏邋遢的老頭兒一眼。


    “莫不是知道前麵布置了什麽陷阱,忽悠我來了之後就打算躲人不成?老子告訴你,今兒個老子去哪裏你都得寸步不離。”


    老頭兒欲哭無淚。


    王初一沒來由的打了個激靈。


    “他娘的,真是邪了門了,怎麽越靠近蕭無忌這家夥的住處,就越覺得瘮得慌,一點兒都沒有麗春院來的那麽自在,嗯……一定是這家夥太過虛偽陰險,才讓我形成這種錯覺。”


    “比起蕭大人的做事張弛有度,倒是某些人有些過於無法無天了。”


    正當王初一自言自語嘀咕時候,一道冷冷聲音傳來。


    一條修長人影正在走廊柱子跟前雙手負後,不知是在看池塘的幾尾錦鯉,還是在看更遠處京城的迷霧叢叢。


    王初一停下腳步,而後又硬著頭皮自人影身後經過,一語不發,有兩道無形氣機在夜空中彌漫。


    比起青袍公子的不理不睬,楊虛彥的有求於人很快落於下風。


    “我就知道用我的名頭肯定將你請不過來,事實果然如此。”


    楊虛彥冷冷說道。


    王初一左顧右盼,疑神疑鬼道:“老王,你有沒有聽見誰在說話?對了,你肯定沒聽見,一定是方才麗春院那一腳踹的我七葷八素耳朵出現了問題。”


    楊虛彥虎軀一震。


    雙手插進袖口的老人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使勁揉了揉耳朵,


    “王大人你在說啥?我咋聽不見?唉,是了是了,人老了不中用了,出現了幻聽。”


    正當老王為自己的機智恨不得痛飲三杯時候,楊虛彥冷哼一聲道:“王初一,先前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今日請你來是有事情跟你商量,這事兒可是關係到錦衣衛的名譽,以及錦衣衛將來還能不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你怎麽說也是錦衣衛總指揮使,總不能真舒舒服服什麽事情都不管,白白拿著朝廷每個月的俸祿打秋風吧?”


    “喲。”


    王初一滿臉驚訝,斜眼看向楊虛彥。


    “你還知道我是錦衣衛總指揮使?我以為你早就將這茬兒事情忘了。”


    “我已說了先前事情我也有欠妥的地方。”


    “所以說這算是有些人的道歉?”


    “不是道歉。”


    楊虛彥不卑不亢。


    “是和解。”


    在見到王初一並沒有預料當中的驚喜或者別樣情緒後,楊虛彥強壓住心中不快,又很快道:“雖然我覺得和解和道歉沒什麽區別。”


    這句話道出倒是讓王初一一愣。


    並未料到素來雷厲風行的楊虛彥居然會親自跟自己這個半桶水的總指揮道歉,這讓王初一沒來由的從心裏懷疑,今日這趟別苑之行,怕是“殺機重重。”


    不過不管怎樣,別人都主動找上門來認慫,王初一再怎麽不爽,也萬萬沒有落井下石的道理。


    畢竟麵子功夫要做夠,並非全是為了官場上的那點明爭暗鬥,最主要還是因為那十幾萬兩雪花銀。


    費了並不多的時間讓王初一弄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今日別苑來了某位朝廷的大人物,要親自見見自己這位總指揮使,也好趁機會打聽打聽那件名動天下京城盜寶案的進度。


    達成短暫和解的王初一就算再不諳世事,也當知道麵臨這種上級官員來造訪的時候,哪怕平日裏錦衣衛內部再雞飛狗跳,此時此刻也應當上下一條心。


    故此,青袍公子在第三次見到病秧子蕭無忌之後破天荒未提上次假藥方的事情,在麵對那位翹首以盼兵部侍郎老人的時候,上來就是一陣噓寒問暖。


    不外乎就是大人你辛苦了,大人你勞累了,大人需不需要找幾個年輕奴婢來替你捶捶背舒服舒服……


    十分享受這種高高在上感覺的侍郎老人,縱然心中疑竇叢生,卻也不得不承認極其舒服這一套奉承,因此,即便是初次見麵,看麵前的青袍公子已有了幾分越看越順眼的意思。


    “王大人果然一表人才,有這般青年才俊坐鎮錦衣衛,京城安危無恙,安危無恙啊,隻是王大人你是怎麽迴事?怎的這一進門都不肯坐下?老是這樣站著算怎麽迴事?”


    “哦,其實事情是這樣。”


    在花費不多時間解釋清楚了之後,侍郎左熊才感歎道。


    “沒想到天子腳下,居然還有亂咬人屁股的野狗。”


    “噗……”


    正飲一杯茶的蕭無忌一口茶水噴出。


    楊虛彥目光看向房外落雪一臉深沉,不知心中所想所思。


    ……


    清晨,難得朝陽升起,穿透薄霧傾瀉大地。


    溫暖如同泉水汩汩流淌。


    被蕭無忌阿諛奉承一通天花亂墜忽悠之下,去往皇城造訪,本是王初一不情不願之事,奈何酒勁上頭,在侍郎老頭兒麵前豪氣幹雲,一並允下蕭無忌所有請求。


    今日換了一件錦衣衛製式雲紋紅袍的公子哥兒不得不由衷歎氣道。


    “又他娘的喝醉了,酒醉誤事,誤事啊。”


    “王大人,咱們馬上就要到地兒了,可得注意點兒。”


    負責前麵帶路的小太監好心提醒。


    “太後以及特使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什麽?太後特使?”


    王初一眼皮一抬。


    “咱們不是去兵部找左大人,完了去戶部要錢嗎?怎的突然要去見太後特使?”


    小太監常年服侍太後,眼光早已高於常人。


    不卑不亢道:“太後臨時召見,說是南詔國特使不放心九龍玉杯這麽大的事情,怕影響兩國交好,特意想見見大人,也好將這件事情暫時壓製住,不至於讓失態以最惡的方向發展。”


    “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著也得先提前給我打個招唿才是。”


    王初一麵色犯難,雖說昨夜裏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可今日裏這種局麵,也沒人在自己身旁唱紅黑臉,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堆人好唱戲,可就憑自己一個人,如何能搭起這場戲台子?


    想到這裏,王初一竟不禁有些想起蕭無忌來。


    相比於楊虛彥的不苟言笑,八麵玲瓏的蕭無忌一定更適合這種場麵。


    正自前麵帶路的小太監滿臉不屑。


    心道太後做事情什麽時候也輪到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指揮使指手畫腳了?


    小太監陰陽怪氣道:“奴才隻負責傳話,至於王大人有什麽意見可以當著太後的麵親自說去。”


    王初一雖不諳官場門門道道,卻也能聽出這小太監言語中不快,便琢磨著捉弄一下這小太監。


    “唉,等一下。”


    “怎麽啦?王大人?”


    “肚子痛,內急,這附近哪裏有茅廁?”


    捂住肚子的王初一急忙問道。


    小太監麵有嫌棄之色,不爽道:“憋著吧,馬上就到了。”


    “憋不住啊,這總不能當著太後跟特使大人的麵拉稀吧?那該多丟咱們天朝上國的麵子。”


    “真是麻煩,咱家帶你去就是,不過記住千萬別亂走,皇宮裏門禁森嚴,可不是想去哪裏就能去的,丟了烏紗帽事情是小,可掉腦袋的話事兒可就大了。”


    “那是那是。”


    王初一連連點頭哈腰。


    被小太監領著左拐右拐,如同走迷宮一般才找到一處茅廁。


    “公公,咱問問這是男茅廁還是女茅廁?萬一是女茅廁那豈不是很尷尬?”


    王初一臉上掛著一絲絲訕笑。


    小太監不耐煩道:“帶你來自然是男廁,去不去?你若是不去可就去太後那裏了,哪裏有第一天見太後就讓人太後等著的道理?”


    “去去去,我當然去。”


    王初一嘿嘿一笑,提了提褲襠,正要走時候突然又別過頭來。


    “還有什麽事嗎?”


    “有件事兒一直很好奇來著,所以希望公公能替下官解惑。”


    王初一一本正經恭恭敬敬。


    小太監倒是很受用這一套,心道,瞧瞧,堂堂錦衣衛總指揮使對咱家都這麽尊敬。


    心裏有了幾分歡喜,嘴上卻淡淡說道:“王大人有什麽事情想問的盡管問吧。”


    王初一再度嘿嘿一笑。


    “尋常人都是男上男廁,女上女廁,可如同公公這般的太監們,又該上什麽茅廁呢?哈哈哈。”


    一句話道完,王初一哈哈大笑,直嗆的小太監麵色通紅。


    “王大人,你,你……”


    不等你字說完,王初一已大笑著麵對小太監縱身倒飄到宮牆之內。


    小太監急忙怒喝道:“王大人,沒有咱家帶路,你找得到太後住哪裏麽?”


    “本官不需你帶路,來的路上已經看見有鳳來儀的別苑,小公公你慢慢來,本官先走一……哎呀……”


    “啊……臭流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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