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等著就是,本大人不差錢兒,有的是錢,算算時間約摸信也該送過去了,不出意外送銀子的人很快就會過來了。”


    “來呀,上酒,要不怎麽說是花酒,就這麽一壺就得幾百兩,夠誰喝啊?也就這些姑娘們還將就將就能入得了本公子的眼。”


    “怎麽著?站著不動?這就是你們對待客人的態度?來了是客這道理都不明白呢,也不知就你們這服務態度,是如何將這麗春院做的如此興隆的,唉,要不師父怎麽最喜歡說的話就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呢?古人誠不欺我阿。”


    ……


    客似雲來的麗春院上房之中,正有一位英俊青袍公子哥兒喝的正當興頭。


    溫暖的上房之內飄蕩著淡淡清香以及夾雜著幾分女子的脂粉氣息,不多不少,粉紅色珠簾下兩盞油燈光線氤氳,足夠照亮整個屋子,卻又恰到好處的隻能照亮屋子,以至於在昏黃燈光照耀下,圍攏青袍公子的五六個風塵女子一顰一笑間皆風情萬種,讓人忽略了房門口窗戶口正懷抱雙拳一臉冷笑的六個孔武有力打手。


    坐在青袍公子正對麵的白牡丹正翹著腿悠哉悠哉的嗑瓜子兒,時不時打量青袍公子幾眼,滿是玩味。


    將散落在桌子上的瓜子殼兒以大袖拂去,白牡丹站起身拍拍屁股,風情萬種般的走到對麵,彎腰附在青袍公子耳邊,吐氣如蘭道:“酒喝完了,飯也吃飽了,姑娘也把你伺候舒服了,可派出去的人都等了一個時辰了還不見動靜,這位大人,莫不是真打算白吃白喝還白摸不成?”


    就在不久之前風風火火造訪麗春院的青袍公子讓白牡丹眼前一亮,尤其在這位青袍公子自稱是新上任的錦衣衛總指揮使王大人之後,這讓白牡丹在先前在楊虛彥身上受的氣不知不覺便轉移到王初一身上來,琢磨著在錦衣衛手上吃了癟,丟了麵兒,怎麽著也得找迴場子不是?


    否則堂堂麗春院白牡丹的麵子以後往哪裏擱去?


    故此才在青袍公子剛剛上樓時候,白牡丹便使盡渾身解數,恨不能將麗春院十二牌坊的姑娘全部拉過來招唿才好,更是好酒好肉伺候,至於價錢……


    白牡丹瞥了一眼正攤開在桌上一壺酒旁邊的賬本,笑意盈盈,心中更是早已樂開了花。


    隻是即便如此,白牡丹仍心中狐疑不定。


    早先倒的確聽說錦衣衛那邊新來了一位總指揮使,年紀尚輕,至於其他語焉不詳,不過白牡丹倒也不關心,隻因錦衣衛素來門禁森嚴,曆代錦衣衛總指揮使皆是無比自律,莫說是出來麗春院這等地方吃喝玩兒樂,即便是一兩銀子的好處也不會多拿,隻有如此,皇宮裏那位九五之尊才會放心。


    故此,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胡吃海喝不說,還無比貪戀女色,最主要出門身上連銀票都不帶個幾千兩的正二品錦衣衛總指揮使,白牡丹心裏始終沒有底。


    好在她白牡丹也並非什麽善男信女,若真是那位大人,則正中下懷,也讓楊虛彥裝一迴犢子,滅滅錦衣衛的威風,若是胡亂冒充那就更好辦了,一刀砍了便是。


    雖說汴京城是天子腳下,可她白牡丹能在京城混的如魚得水,又豈非沒有一點見不得光的手段?


    想到這裏,白牡丹心情大好,恰好又聽聞樓下一陣轟動,便心情大定道:


    “去,再給這位大人上兩壺好酒……”


    “大姐……”


    一旁一柔弱脂粉女子向白牡丹投去詢問的目光。


    “不打緊。”


    白牡丹抿嘴一笑,露出三十多歲婦人當有的成熟,又夾雜著幾分狡黠。


    “給咱們這位大人送銀子的人來了。”


    ……


    風風火火,腳步匆匆,氣宇軒昂,夜色裏一行人快步行走在汴京城大街之上,並不需專人開道,大街上已是主動為這一行錦衣華服身配鬱鸞刀的侍衛讓開了一條道。


    當然,氣宇軒昂四個字,並不包括正跟在這支隊伍後麵屁顛屁顛身材瘦弱的黃牙老頭兒。


    一輛溫暖的馬車也主動替這行天子腳下最後一道屏障讓開道路,身著黑色長袍,隻留一張頭發黑白相間臉頰在外趕車的老人略微有些驚訝,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自馬車之內傳來一個淡淡女子聲音道:“齊先生,為何止步不前?”


    那老者低聲笑道:“正好碰見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目睹這一行錦衣衛直向麗春院而去,馬車的門簾掀開一角,若有若無的香氣自內而外散發,露出半張冷若冰霜的臉。


    與此同時隻聽到一聲怒喝至麗春院之內傳來。


    “王初一,你給我滾出來……老子今天跟你沒完。”


    緊隨這聲音之後便是一陣乒乓之聲,慌亂中也不知砸壞了多少桌椅板凳,瓶瓶罐罐,一口吐不清的青袍公子被人一腳從麗春院二樓的窗戶踢下來,緊接著又是一個瘦弱老頭兒連滾帶爬屁滾尿流的從樓梯上竄下來,屁顛屁顛扶起地上那位鼻青臉腫的青袍公子,露出一口大黃牙道:“大人,沒事兒吧?要不要我扶你起來。”


    “滾你大爺的,少給我貓哭耗子假慈悲。”


    疼的齜牙咧嘴的青袍公子顧不得摔的開花的屁股,沒好氣道:“老王啊老王,老子今兒個算是看出來了,你老小子就是一牆頭草,看見他衝過來你也不幫忙擋一下?”


    黃牙老頭兒隻是哭喪著臉不說話,心道我老了,如何禁得起這用上內力的一腳?


    目睹這一切的好事者大概已經猜到所為何事,更不乏聽到有人低聲議論,竊竊私語。


    不外乎都是一些平日裏被欺負慣的升鬥小民幸災樂禍以及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遊手好閑之人。


    “王初一,你是個男人就跟我痛痛快快打一架,別在老子麵前裝犢子,正好我早就想領教一下你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今兒你若是贏了,這銀子我就給了,你若是輸了,就趕緊給我滾蛋,別再丟人現眼……”


    自樓上輕重重落下一俊逸身形,寒風之中衣袍吹的獵獵作響,與地上那位青袍公子相比,天壤之別。


    白牡丹提著裙擺扭動著屁股迅速下樓,眼見麗春院門口已門庭若市,連忙驚訝道:


    “哎呀,這是何必呢,大家有話好好說,不外乎就是幾千兩銀子,又不是多大的事兒?何必大打出手呢?”


    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的青袍公子做出防禦姿態,朝白牡丹投去感謝的目光。


    一眾錦衣衛滿頭黑線恨不得找個地縫趕緊鑽進去,至於那位衣袍獵獵的左使大人則是嘴角抽搐,恨不能一刀劈了對麵那個不成器的家夥。


    楊虛彥心道不是多大的事兒能扣著人不放?故意讓自己來救場?你白牡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我若是不來,你便讓對麵這王八蛋丟光錦衣衛的臉,我若是來了,則更中你下懷,隻怕不需半日功夫,錦衣衛總指揮使白嫖的消息便會傳遍整個汴京城。


    橫豎都是丟人,倒不如趁此機會出了心中這股惡氣。


    ……


    街角處,正有馬車上的二人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車廂之內女子道:“難怪聽著這名字這麽耳熟,原來是新晉錦衣衛總指揮使大人,隻是堂堂錦衣衛總指揮使,怎會來這煙花之地風流快活?殊不知九龍玉杯失竊,人人自危,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做出這種事情,如此人物真能擔得起總指揮使這個職責?”


    趕車的馬夫老頭兒笑道:“畢竟年少輕狂,莫說是他,縱然就是在下,若是在他這個年紀便能獲此殊榮,隻怕比他還要更甚一籌。”


    “齊先生……”


    馬車內傳來女子淡漠聲音。


    馬夫自知失態,連忙尷尬道:“是在下一時間觸景傷情了,不過聽聞這王初一是宮裏的那位親自請下山,想必並非泛泛之輩,否則又怎能入得了那位法眼?”


    “齊先生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如此讓人掉以輕心?”


    女子掀開整幅門簾,露出一張眉間帶有一顆朱砂痣的冰冷高貴臉龐。


    眼見那位此時成了過街老鼠的青袍公子正一手摸著屁股,一邊跟那位汴京城名氣極大的白牡丹擠眉弄眼,她淡淡說道:“我怎麽看都不太像。”


    ……


    王初一眼下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打吧,堂堂錦衣衛於鬧市之中大打出手,若是傳出去恐怕自己這剛剛上任的總指揮使也就別想當了,不做官事小,可白白沒了三年二品大官十幾萬兩銀子的油水,咋算都不劃算。


    若是不打,隻會被對麵這蹬鼻子上臉的討厭家夥變本加厲,好點的情況也就是被對麵打一頓就算了,這事兒也就這麽了了,可如此一來,自己這錦衣衛總指揮使又如何在這些弟兄們麵前抬起頭來?正可謂是左右為難。


    正當王初一心裏兩個聲音你來我往時候,忽見一黑袍老頭兒在人群中擠開一條道,朝假急眼的白牡丹施了一禮,亦滿是笑意看了劍拔弩張的楊虛彥一眼,隨後笑著說道:“這位大人的銀子,已經有人替他付了,這事兒也算兩清了,幾位大可以不必再如此鬧下去。”


    說罷,那看似文弱的老人從懷中摸出一遝銀票,麵額最少也是一百兩。


    “多的,就算是打爛這些門窗桌椅的賠償。”


    “哦?”


    突然殺出來的老頭兒讓白牡丹一愣,能一次性拿出這麽多銀票並且隨隨便便的人,可沒那麽簡單,隨即試探性的問道:“還未請教老先生……”


    “我姓齊,名道臨,叫我齊老頭兒就行,在下不過區區一介馬夫而已,幫這位王大人付錢的乃是我們家小姐。”


    老人始終麵露微笑。


    “當然,若是老板娘不願意收,那就算了。”


    “收,為啥不收,這可都是姑娘們辛苦掙迴來的,哪兒有放著銀子不拿的道理對不?”


    一遝銀票被白牡丹接了過去,雖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可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別人看出自己是在故意尋錦衣衛的麻煩。


    即便並未在汴京城內聽說過這位老人。


    突然冒出來的老人與王初一身旁的黃牙老頭兒形成強烈反差,以至於王初一不得不在心裏感慨一聲,瞅瞅,瞅瞅人家的氣派,再看看你老王的檔次,分明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嘛。


    王初一別過頭瞥了一眼一臉無辜的黃牙老頭兒,正色道:“唉,果真是人心不古,自家人不幫自家人的忙,反而是外人來搭手,真是可悲,不過呢,好在本大人也並非一個斤斤計較的事情,楊左使,今兒個你踹我一腳這事情我也就不追究了,趕明兒隨便給我擺個十桌八桌賠罪宴就行,還有你白牡丹,說你狗眼看人低你還不信,本大人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又豈會賴你這區區幾千兩銀子?”


    白牡丹隻是陪著笑不說話,楊虛彥嘴角抽搐,極力控製著自己即將爆發的脾氣。


    “這就對了嘛,大人,消消火兒……”


    湊上來的黃牙老頭兒對著王初一一臉訕笑,卻被王初一毫不留情的一腳踹到屁股上,好幾個踉蹌。


    “去你娘的,看見你老子就來氣,還是人這位先生夠仗義……”


    說罷,王初一笑著走上前去拍那氣度不凡老人肩膀,老人並不動作,王初一卻在剛剛觸及到老人肩膀那一刻便感覺到一股極為深厚卻張弛有度的內力從手掌傳來,似乎要通過自己手臂傳遍自己五髒六腑。


    想試探我?


    王初一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任由那股內力在自己身體小鹿亂撞,最後消散無形。


    老人微微詫異,疑惑情緒轉瞬即逝,微笑道:“能用區區幾千兩銀子便能交到王大人這般青年才俊,這筆買賣隻賺不虧。”


    “夠爽快,行。”


    二人博弈在暗中結束,王初一心情大好,爽朗道:“今兒個這頓酒算我欠你的,總有一天要給你請迴來。”


    “請?拿什麽請?”


    眼見今日這口惡氣又出不成的楊虛彥冷哼道,“就憑你王初一每年那二三百兩的俸祿?你得猴年馬月才能湊齊今天這頓酒錢?還是說你王大人還有別的法門弄到這幾千兩銀子?若真是如此,那我可真要掂量掂量大人你這做官的初衷了。”


    王初一語塞,臉色一陣不自然。


    好在老人連忙打岔道:“那在下可就等著大人你的好消息了,告辭,有機會再見。”


    老人上了那輛溫暖馬車,自街道上徐徐前行,馬車內人欲言又止,思索半晌後才道:“先生為何要我出手幫助這王初一,咱們這位錦衣衛總指揮使怎麽看都不像是棟梁之才,比起王初一,他對麵那位錦衣衛左使不更好的多?”


    雙手重新插迴袖口的儒雅老人輕聲道:“畢竟這位王大人是那位引薦的人,咱們不看僧麵看佛麵,如此也算間接向那位大人拋出了橄欖枝,幾千兩銀子,這買賣做的劃算。”


    馬車內女子思索片刻,又道:“先前先生出手試探這王初一武功,結果如何?”


    “很奇怪。”


    老人凝重。


    “察覺不到半點內力波動。”


    “這怎麽可能?堂堂錦衣衛總指揮使不會武功?”


    “所以隻有兩種可能。”


    老人緩緩道:“要麽扯虎皮拉大旗,實際上武功處於九品之末,要麽就內力深厚的極為嚇人,不過比起這個,我寧願相信第一個答案,不論它有多麽滑稽可笑,因為自甲子年來,天下間年齡在三十以下,內功又在我之上的青年俊傑,整個江湖不超過三個,其中一個已被朝廷招攬,一個因為鋒芒畢露,得罪仇家太多,過早夭折。”


    “不是還有最後一個麽?”


    “最後一個隻是傳聞,或許根本不存在這麽一個人,畢竟有誰能夠做到在一夜之間殺光江南鹽幫總舵共計一十八位絕頂高手並且不留下任何痕跡呢?”


    老人無比篤定道:“所以關於‘踏雪尋梅’這家夥的種種傳聞隻能證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天下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隻不過是某些人或者勢力為了轉移注意力,製造出來了這麽一個絕頂高手而已。”


    ……


    不知何時,京城的夜晚雪花再度紛紛揚揚落下。


    冰天雪地氣候中,溫暖的馬車窗簾拉開,露出一張倚靠在窗口的冷豔之臉,隻是這一刻這張原本如同冰霜一般的臉卻是掛了淡淡的微笑,足以融化這個季節的冰雪。


    “那關於那人的那句詩也是假的麽?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能說得清?”


    老人淡淡道。


    “可倘若世間真有如此一人,那麽在下縱然散盡萬貫家財與他喝一杯酒也是心甘情願的,隻可惜……”


    “唉,老頭兒,等等……”


    正當老人感歎時候,突然聽得一聲吆喝,一青袍公子氣喘籲籲快速奔跑上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光說請你喝酒,可連你住哪裏都不知道,這讓本大人去何處找你?”


    “唔……”


    老人忍俊不禁。


    他倒是不曾想到這位因為喝酒付不起酒錢的新上任大人居然還真把這事兒當成了一迴事兒,正要感慨如今這世道這麽厚道的人已經不多的時候,忽又聽得身後那位鼻青臉腫依舊樂此不疲的青袍公子嘿嘿笑道:“還有馬車內這位小姐,改天得專門找個時間上門拜訪才行,如果二位沒有意見的話,我看就明天如何?等本大人打兩壺上好的花雕,親自登門,到時候咱們三人一醉方休,豈不快哉?”


    王初一一句話道完,馬車驟然加速,隱約間似乎聽見了一聲厭惡。


    再迴過神來時候,馬車以及趕車的車夫,連同車裏那位隻在方才露出半張臉的冰霜女子已經遠去。


    隻留青袍公子一臉鬱悶。


    “唉,本大人保證真的隻是單純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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