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煙雨看似沒有任何攻擊性,卻給了她綿綿不絕的威脅。


    斬月,隻斬日月。


    但若此刻空中無日亦無月呢?


    空中唯有綿綿煙雨,煙雨捉摸不透,該往何處落劍?


    劍者,最忌劍無去處。


    祁念一沒有絲毫猶豫,全身靈力都注入這一劍。


    日月無輝,那她這一劍,就該斬向玉重錦本人!


    斬月一劍足有七重劍氣,一重高於一重,最後一道劍氣灌入第一道時,已是氣盈勢滿,退無可退。


    於是煙消、雨滯、風停。


    充盈的劍氣令天地又暗了一瞬,玉重錦朗笑一聲,身如白鶴直入雲層,薄藍的身影到倒懸空中,劍尖劈出氣旋,懸於空中向下刺出一劍!


    祁念一劍指青天,那此刻,他就是這蒼天。


    煙雨散盡後,微蒙日頭辟出一縷金光,盡數灑向玉重錦。


    斜風料峭,秋雨微涼。


    之後,自該有日光相迎。


    快意劍第四式——“山頭斜照卻相迎!”


    斬月之勢未能撥雲見日,反而助長了玉重錦的聲勢。


    他身如驕陽,雙指並攏,於劍身擦過,火紅的焰光於劍身沸騰。


    風助火勢,此刻,正是驚風掠起!


    祁念一緩緩沉下唿吸。


    她沒有猜錯,玉重錦確實是火靈根。


    但這風,與他而言是好風,對她更是。


    於是她收劍退步迴身,劍身隨驚風律動,終於找到了一個最合宜的角度。


    劍落潮生,風渡碧海。


    煙雨過後,是撲麵浪潮。


    雲台迅速被潮濕的水汽布滿,風中掀起一股海腥味,令玉重錦有些訝然。


    此刻,他的劍尖火已經躍至祁念一身前。


    一邊是浩蕩萬裏的長風,一邊是淒涼冰冷的苦風。


    浩蕩長風助長火勢,火舌燎上了祁念一的衣角。


    火勢燎原,雲台又陷入一片火海中,和那日她對陣桑緒寧時的場景如此相像。


    她腳下紫光乍現,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玉重錦隻輕輕一笑,踏著風的韻律,踩著變幻不定的身法追擊而來。


    “我可不是我那腦子有問題的表兄啊。”空中他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


    祁念一的身影快到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但玉重錦卻每每隻需要稍作反應,就能察覺到她所在的方向。


    這可怕的感知力。


    長劍相交,台下觀者焦急不已地看著,卻連這兩人的身影都難以辨認。


    但相識之人已經感受到,祁念一此時,落了下風。


    正所謂大道至簡,她的劍法變幻很少,看似簡單,但每一劍都直指本源。


    是以,她論道時從來都是至簡至快,從不會和對手做過多的糾纏,更是很少主動退避。


    此刻她不僅退了,甚至連騰出手迴擊都略顯艱難,顯然很是被動。


    這還是南華論道這麽多場鬥法中,她第一次處於下風。


    長劍相交,兩人從雲層中驚現,劍身碰撞劃出刺耳的齒音,激起一陣火光。


    祁念一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動,甫一有唿吸的餘地,玉重錦那無孔不入的劍氣又隨之粘了上來,像有生命一樣無法掙脫。


    那股難以形容的沉悶感隨之而來。


    這才是祁念一在這場戰鬥中感覺到最束手束腳的地方。


    那就是玉重錦的心。


    他這個人,確實如風似火,卻又並不像其他滿腔熱誠的少年人一樣,隻會橫衝直撞,他於劍道一途,極精通演算之能,再加他與生俱來的野獸般的戰鬥直覺,這場戰鬥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但他算計不為其他,不為了贏,隻為了快樂。


    快意,快意。


    這由玉重錦自創的劍法,此刻才顯露出最危險的一麵。


    沒有弱點,沒有漏洞,即便用天眼去尋,玉重錦這個人的劍,也沒有半點可乘之機。


    非白隱於本體中,他感受到了劍主此刻的心情,也感受到了她此刻困於心境的囚籠不得而出的困境。


    但他沒有出現。


    他其實知道,作為劍靈,隻要他出現配合劍主,那劍主的每招每式的力量都要比現在強出很多。


    但他們在戰前約定好了,無論如何,這場戰鬥她要完全由自己上。


    不要任何人插手。


    這是對玉重錦的尊重,亦是對她自己劍心的尊重。


    鋪天蓋地的烈焰中,祁念一靈光乍現,竟然有一瞬頓悟了。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隻能出劍。


    她同樣兩指並起,於劍身輕擦。


    又一刻,雲層遮天蔽日,悶雷之聲滾滾而來。


    祁念一神色平靜,顧不上火舌已經燒上她的腰際。


    離得最近的玉重錦已經聽見了非白劍身傳來的劈啪作響的雷聲。


    他目露驚駭,迅速抽身迴退,但此刻已來不及。


    驚雷被長劍引動,從空中徑直劈下。


    雲台上遍布水汽,而火焰在水汽之上歡快地躍動,長風將火掀起,將黯淡無光的半邊天日都照亮。


    兩人長劍相抵,雷光從劍尖傳來,從握劍的雙手彌漫至全身。


    縱玉重錦被天雷劈得滿臉扭曲,但他也仍然未退。


    就像祁念一麵對燎原野火未退一樣。


    祁念一陡然睜眼,清亮的金光從眼中湧現,將玉重錦的劍勢阻了一瞬。


    碧海青天,驚濤駭浪。


    南霄山脈的地在動,山在搖,鳥獸驚唿奔逃。


    這一劍之下,南霄山脈下那條常年靜流的河,也能如同無垠碧海。


    浪分兩勢,將玉重錦的劍勢破開,從中劈出一條生路。


    寧瑾在台下連唿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錯過了任何細節。


    盧秋桐驚唿:“小師姐換迴滄浪劍了。這潮平岸闊看著,怎麽這麽別扭啊。”


    寧瑾沉聲道:“不僅是潮平岸闊,還有驚濤拍岸……和碧海潮生。”


    “不止。”謝天行專注地看著台上,眼中光影閃現,“滄浪劍的前四式,被她融入一劍中了。”


    從起手到落劍,從潮氣到驚濤,猶如逐月之浪短暫又漫長的一生,穿過時間,斬向玉重錦。


    玉重錦劍心清明,任何狂風暴雨都無法將他的本心動搖。


    那就隻能強勢破招。


    玉重錦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這一劍,他似乎看到了她日日不曾間斷,揮劍向心的每一日。


    本是暗無天日時,但祁念一的劍光盡頭,出現了一縷薄光。


    這縷微光隨著她的劍勢而慢慢變亮,最後甚至將祁念一整個包裹其中。


    所有人都屏住唿吸,親眼見到了這本應不屬於白晝的月亮。


    玉重錦眼神緩緩沉了下來。


    最強一劍已出,他如今並無更強的劍能接她這一劍了。


    他身如輕萍,躍然青空,又是“轉浮萍”身法。


    切劍斜揮,雷雲因這一劍而略有遲滯。


    玉重錦身影輕盈到不可思議。


    他不退,卻也並未再和祁念一強強相對。


    ——“乘風歸去。”


    快意劍的最後一式,輕巧地落下。


    他飛躍而向的盡頭,唯有朗月長空。


    祁念一看向手中劍,此刻,這把神劍不可遏製的震顫起來,這還是神劍第一次有這樣的反應。


    而後,長劍最外層,有銀亮的碎屑落下,落入風中。


    這把劍,真正露出了它原本的樣子!


    雲上看台,舒辰君驟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顫抖道:“月出東山。”


    餘東風也緩緩吐息:“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最後一式,月出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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