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很大啊。”


    男人吐出口中的野草根,兩指在箭簇上一劃,一瞬間七箭齊發。


    這個季節,雨後入海,即便她用靈力防禦,也仍然冷得打了個哆嗦。


    在海邊長大的人,水性沒有不好的。


    但事情依然超乎所料。


    對方的箭矢穿過海麵,雖然威勢被水流削減些許,但化神境修士射出的箭矢,每一根都帶著化神境修為最純正的道心,隻需一箭,就能將祁念一徹底擊垮。


    巨大的修為差異,讓她即便聽到了對方從哪裏傳來的動靜,也根本無法近身。


    這簡直是天生的暗殺者。


    七根箭矢接連襲來,一根推動著前一根爆發更強大的力量,細看之下,有些像祁念一斬月之時所用的劍意。


    箭矢破開海浪,祁念一直接閉上眼睛,身體宛如遊魚在水中靈活竄動。


    箭矢受阻,她的劍在水中卻靈活自如。


    滄浪劍應水而生,她每天在海邊揮劍數萬次,對於海水和海風已經熟悉到刻入骨髓。


    “劍主,我發現你這個人運氣不太好。”


    非白如此說這,卻仍是靠在她身後。


    有劍靈的劍和沒有劍靈的劍區別究竟在哪裏,祁念一終於感受到了。


    非白單手輕抬,玄色寬袍掀起水波,本體劍的靈力護層驟然增厚了一圈,將她整個包裹起來。


    祁念一感覺萬千劍意從手中劍灌入她的身體。


    對於劍者而言,最難求得的劍意,此時悉數衝進她的腦海中。


    她閉著眼睛屏住唿吸,甚至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一道又一道可怕的劍意從她手中迸射而出。


    如果此刻祁念一有意識,就能發現,她跟隨這種玄妙的感覺,用出了她此前從未學過的劍招。


    劍隨影動,水波逐流。


    七根箭矢被她一一彈開。


    恍然間,她似乎看見曾經有人也手持非白,立於萬人中央,同萬人為敵。


    那人似乎同樣也是一個女人,和她不同的是,對方身後並沒有一個飄蕩著的劍靈,但身側並肩而立一個男子。


    對方所用的劍式和劍意,正是她現在被帶動著舞出的劍招。


    劍意吸納完,祁念一猛地睜眼,七根箭矢應聲而斷。


    海麵掀起巨濤陣陣,遮掩了對方的視線。


    三公裏之外的獨眼男人冷笑一聲,張弓將弦拉至滿月。


    這一箭上沒有附上任何的符棣效果,隻是最為單純的一箭。


    但比此前所有的箭矢都更為恐怖。


    幾乎瞬間,箭矢就來到祁念一麵前。


    無法抵擋。


    隻一眼,祁念一就做出了判斷。


    海中驚濤絲毫沒有對這枚箭矢有任何影響,箭矢隻有純粹的力量,讓人幾乎在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


    她當即將劍橫於胸前,非白也在此刻擋在了她身前。


    第一次,祁念一見到這個除了聽八卦偷吃和飛來飛去看風景之外的劍靈,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


    可怖的靈力從非白的身上傳到祁念一的身上。


    小雨轉為雷暴雨,驚雷陣陣,海中炸開的波濤掀起好幾丈高。


    連遙遠的岸邊,也有人聽見了動靜,頻頻迴望。


    最終,祁念一再也握不住劍,劍身傾斜一瞬。


    那枚箭矢毫不留情地貫穿她的右胸口。


    她失去意識前,隻感覺到非白輕柔地抱住了自己。


    “壞了!”獨眼男人驚唿著往海麵飛去。


    中了他噬魂箭的人,就沒有能活下來的。


    剛才那箭是為了逼她離開海裏,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如此堅決,寧願受死也不願被俘。


    獨眼男人看著海麵漸漸湧上來的血跡,臉色陰沉不已。


    ……


    西洲,明家。


    離開無望海後,明然隻身一人乘坐飛舟迴到了家中。


    她背後掛著飛紅劍,赤色長劍通透無暇,和明然的紅衣交相唿應,更顯得她招搖明媚。


    隻是她此時,臉色卻不太好看。


    “大小姐,您迴來了,無望海之行可還——”對方在看見她背後的赤紅長劍時頓住了,尷尬地問,“這把劍,似乎從未聽說過。”


    如此被小覷,飛紅劍不滿地閃了閃,被明然指尖輕叩,安撫了下來。


    明然眼神斜過去,聲音微冷:“劍名飛紅,乃無望海的英魂所化,怎容你這般質疑。”


    對方有些為難:“但老太爺說……”


    提到這個,明然臉色更是陰沉。


    “帶我去見老太爺。”


    進了後院,明然剛邁入一步,鋪天蓋地的靈壓就將她壓得全身不得動彈,每一寸肌理都猶如撕裂般得疼痛,但明然隻是臉色稍白,仿佛習以為常的表情。


    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你可知錯。”


    明然抿唇,解劍後提起裙擺,於中庭利落一跪。


    “太祖父,阿然有一事不明。”


    後院之外,駐守著的老仆輕聲歎息,把門掩上了。


    若此刻有外人見到這一幕,定會驚訝,作為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明家下一任家主最強有力的競爭人選,明然似乎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地位超然。


    她跪了許久之後,屋內蒼老的聲音才緩緩道:“何事?”


    明然深吸一口氣,固執地看向屋簷那端,清亮的眼底燃燒著火光,一定要尋一個答案。


    “太祖父可知此次在無望海現世的雲野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神劍非白。”明然一字一句地問。


    蒼老的聲音緩緩道:“知曉,又如何?”


    明然笑了聲,眼圈通紅:“所以,您明知神劍非白會吞噬劍主的魂魄,持劍者會迷亂心魄失去自我,除非神劍劍主持劍斬斷深淵登天梯,否則神劍劍主隻有落得墮仙入魔的下場,也要令我去強取神劍嗎?”


    這一次,明然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答案。


    她咬著下唇,跪到了第二日白晝之時,院內屬於太虛境的可怕威壓也持續了一夜。


    明然麵若金紙,搖搖欲墜,木門這才吱呀一響,踩著草鞋的老者邁步而出。


    “阿然,若我告訴你:是,老夫知曉。即便如此,我也要讓你奪取神劍,我們明家需要神劍,你作為這一代嫡長女,理應承擔這個責任,你待如何?”


    明然揚起一抹慘淡的笑,跪地衝老者深深一拜。


    一滴淚珠滾落泥裏。


    再抬頭時,明然眼底隻餘冷然。


    “太祖父,阿然明白了。”


    ……


    祁念一知道自己此時在做夢,但她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她像一抹遊魂,始終跟在一個女修的身邊。


    大抵夢中的人總是看不清臉的,祁念一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卻像被什麽力量束縛了,無法去到這個女修五米之外的地方,隻能一直跟在身邊看著她。


    這個女修生於月讀宗,長在月讀宗,踏入修行之道後,也一直都在月讀宗生活,性子有些天真不諳世事,祁念一有時瞧著,都有些替她擔憂。


    “師姐,琅華仙尊來挑選弟子,師姐靈感法術如此出眾,一定能當選的。”


    祁念一麵無表情看著對麵和女修說話的無臉人。


    這個夢境裏沒一個人有臉,起初她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噩夢,緩了好一會兒才能習慣。


    女修有些遲疑:“但……我想學劍,我不想當法修。”


    師弟說:“但此次琅華仙尊和淩霄劍尊同時擇徒,且都僅擇一人,若師姐去習劍了,以我這般天資,怕是很難被琅華仙尊選中。”


    祁念一聽著那師弟的語氣,暗藏著一些不耐煩,女修明顯沒有感覺到,她說:“師弟太過謙了,你明明是我們月讀宗這一代弟子裏法相天賦最高的人,為何老是說些喪氣話。”


    師弟笑了幾聲,又開始軟聲懇求。


    看到這裏,祁念一就在心裏歎氣。


    她已經能預料到女修絕對會同意了。


    因為月讀宗現任宗主,是這師弟的親爹,他若不想讓女修去學劍,女修便學不成。


    後麵的事情,果然和祁念一預料的一般——女修被師門勒令去參加琅華仙尊的擇徒會,被選為琅華仙尊的弟子,而她的師弟則被淩霄劍尊選為徒弟,如願成為劍修。


    祁念一開始生氣,就像在天命書中看到慕晚悲慘的遭遇一樣生氣。


    她還想接著往下看,眼前的畫麵卻開始模糊,祁念一預感到,她或許是要醒了。


    偏偏事情發展到這裏,她不能看到之後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遺憾。


    祁念一努力睜大雙眼,卻隻能勉強看到些走馬燈似的碎片場景。


    清醒之際,祁念一在夢中看到了一幕,頓時令她全身發寒。


    她看見,夢中的師弟,將女修踩在地上,一刀一刀,親手剜出了那女修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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