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表麵上來看,這裏當然沒有任何的問題。


    但凡事當然不能夠這樣來判斷了。


    傳送陣亮起,走到天眼城之中的是一個老嫗。


    魔域眾生盡是修者,不能修行的人才是少數,所以不會有人根據外表來判斷一個修士如何,但是以老嫗的麵貌來對人,也還是會讓人難以避免地感覺到幾分古怪。


    更古怪的是,這老嫗明明不老,卻非要做出來步履蹣跚的樣子。


    不過,雖然走得慢,可是她行動的方向卻非常明顯,正是天眼城中的城主府,也是所謂天眼的所在地點。


    作為天眼城的核心,這裏的防守比起青龍城隻強不弱,更何況這之中還有許多的修士。


    天眼城中大部分人都不會知道,他們生活著的這座尋常的城池裏麵,竟然還能聚集如此之多的大修士。


    老嫗徑直走入了城主府。


    看起來光明正大,實際上所有曾經見過她的人都不會記住她的身影,就算是拚命想要想起來,也隻會想到淡色的黑白水墨畫。


    這幅畫就這麽被畫到了天眼城的城主府之中,就好像真的有一支筆落下了一團墨點。


    墨團挪移著,所有經過她的人都對她熟視無睹。


    但墨團依然非常小心,不肯出現在任何有光照的地方。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那麽隻要墨團再移動幾次,就能夠成功潛伏到城主府的核心當中。


    但她並沒有成功。


    就在她移動的前路上麵,一個修士斜斜靠在牆壁上麵,眼中露出了一點諷刺,還有節分了然。


    “你果然來了。”


    墨團未動,也沒有出聲,但又像是淺淺勾勒出來了一個像是人影的東西。


    那名修士也不在乎她是不是會迴話,而是自顧自說出了自己的話。


    “人人都知道你最強的是魔劍,但沒有人知道你的化身術也早就登峰造極,甚至隻是化身都能夠擁有自己的神魂和命途。當初,你隻靠著一個化身獻祭,甚至都能和三個魔尊相抗衡。和這樣的化身比起來,魔劍算什麽?”


    “但你不該出現在這裏的。”


    這一聲似乎是惋惜,又有感歎,但最多的卻是憐憫。


    居高臨下的憐憫。


    墨團像是停頓了一下,然後墨色浮現出來一個誇張的笑容。以水墨畫的標準來形容,這個笑容用筆精簡,但很傳神。


    沒有任何人會覺得這個笑容裏麵包含有哪怕隻是一分一毫的善意。


    “多謝誇獎——但關你什麽事?”


    第159章


    “玄月宮主已經醒來, 但似乎修為受到了影響,正在玄月宮坐鎮。玄月宮似有內亂,但並未見血。”


    “屠仙宮尚好, 屠仙宮主已經帶著眾人返迴,此時並無異樣。”


    “靈機閣無恙。四十九城應有變, 然而四十九城之盟名存實亡,難以分析。”


    “幽魂宮應有恙。”


    靈機閣主的傳信很長, 像是已經把靈機閣的消息渠道全數攤開在薑小樓的麵前。


    三宮之中, 亂象之後, 才能看出來屠仙宮其實是最安穩的那個。既沒有像玄月宮一樣因為紅月的緣故而元氣大傷, 也沒有像幽魂宮一樣內亂分裂,而且屠仙宮主正是全盛時期,而且是三宮之主之中唯一一個行蹤明確, 且修為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


    因為事實上, 屠仙宮雖然也曾經受過紅月的影響,但紅月對於屠仙宮的影響是最小的,他們的功法之中也沒有任何的隱患存在。


    靈機閣亦無妨,因為靈機閣不僅僅是靈機閣,還和修真界有關,並不是一個單純的魔域勢力。這樣以來,靈機閣中忠誠於司徒家的都要占上不少, 要在靈機閣中鬧事很難。


    四十九城是最為麻煩的。相比三宮一閣,四十九城無比鬆散, 沒有任何的約束力, 但分布又很廣,而且其中魚龍混雜,就算是靈機閣也沒有合適的渠道來探尋四十九城內事。


    除了四十九城之外, 剩下的就是幽魂宮了。


    幽魂宮的棘手程度和四十九城相比,或許前者還要更高,因為幽魂宮有主,又有傳承,就算是楚文茵不在,也還有兩個魔尊駐守。


    薑小樓能看出來靈機閣主也是這麽想的,而且靈機閣主比她還要艱難,貿然幹涉幽魂宮之事,實在不是靈機閣應有的所作所為。


    所以她當然也不會要求靈機閣主這麽做了。


    指尖從信箋上麵拂過去,薑小樓又點了一點附上了自己的神念。


    “監視幽魂宮之事,有勞閣主。”


    紙箋上麵的印痕散去,薑小樓將其收了起來,再看過去,就是天眼城池的方向了。


    “有人不想讓我來到這裏。”她像是輕輕歎了一口氣一樣。


    “那我就更要來了。”


    城池的牆壁高達數丈,而城中央,正形似一隻眼睛。


    ……


    那眼睛的地方會有什麽在等待著她?


    明明像之前那樣悄悄潛入就好,能夠發現她的人並不多,走到核心才能夠發現天眼城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薑小樓頓住了,甚至沒有觸及天眼城的城牆,就停頓在了原地。


    她身上還帶著天外樓,而且依然正借著仙衣的隱蔽規則隱藏著,就像在青龍城一樣。


    六座城池之中有五座他們都已經來過,既然他們可以出入青龍城如入無人之境,那麽在天眼城按照常理來說不會有什麽問題。


    可是她卻無法再前行,也不敢靠近,就好像眼前不是一隻眼睛,而是一道隻要觸碰就會被劃傷的線。


    受傷並不可怕,因為害怕受傷而畏懼前行更是不可能的,但是鮮血的氣息隻會吸引來不必要的東西。所以,最好的選擇當然還是不要受傷了。


    衛靜陽同樣也神色很難看。


    她當然不可能有著和薑小樓同樣的感官,但是她最大的依仗是地理圖。


    地理圖之上的天眼城,就像是一片空白一樣。這是因為地理圖無力窺探天眼城,也是因為地理圖不敢。


    作為神器的地理圖會在什麽東西之前感到畏懼?而若不是地理圖因為感知到什麽氣息而被迫改變,那還會有什麽樣的可能?


    衛靜陽微微顫抖著,不敢相信,但又在心底肯定了這個猜測。


    地理圖本來不是她的東西,也不是魔域的東西,而是真正的神器——但地理圖隻是為器,器物應當是有主人的。


    而當地理圖的主人,或者任何在地理圖之上的權限要比她更高的人出現在這裏,那麽地理圖當然就不會再聽從她的意見了。


    “界主。”


    衛靜陽拉住了薑小樓,卻見薑小樓也在迅速地動作著。


    這些事情,薑小樓遠比衛靜陽察覺到的時候還要更早。


    從來到天眼城開始,薑小樓就知道自己此前的一些推算其實已經可以全部被推翻了,但現在她要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紙箋翻動著,同樣的消息被傳到了魔域各處,沒有人知道薑小樓這些通信究竟有什麽樣的價值。信箋並不貴重,但貴重的是,借著這些信箋,薑小樓可以叫來多少人。


    她這個決定做下的很快,甚至根本就不假思索,而且更是在其後賭上了自己的信譽一般。


    明知天眼城有不該存在的東西,薑小樓當然不會單打獨鬥了,她要請到魔域所有現在還有一戰之力的人。


    趁著沒有被發現,圍剿才是最為合適的應對,更何況薑小樓還有一個最大的依仗。


    魔域封界,正是為了方便在魔域之中尋人,而薑小樓發覺天眼城異動之後,第一時間就借著天外樓封鎖了天眼城四周。


    除了她以外,沒有任何能能夠做到這件事情。


    甕中捉鱉——或是魚死網破,總要選上一個的。


    薑小樓緊緊抿著唇。


    衛靜陽小心觀察了片刻,才能確定一件事情。


    其實薑小樓也是在緊張的,也是會緊張的。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也不能表示她或有不安,因為她是仙魔界主,因為她本身就是旁人的依靠。


    所以薑小樓什麽也不能說,隻能在眾人之前麵對所有的一切。


    衛靜陽不知為何從心中生出來了一絲憐憫之意,但又很快明白自己這是僭越了,而且薑小樓根本就不需要。她掩藏住自己的情緒,手中還緊緊握著地理圖,試圖通過地理圖來查探出來什麽端倪。


    明真立於另外一側,沒有什麽表情,眼神一貫的很清澈,但又好像能夠看清所有的東西。


    可是,他並不會說出來。


    觀者就該不言,更何況薑小樓此時的所有苦惱都由自己而生,那麽他就更應該什麽也不說了。


    薑小樓的傳信已經發出,魔域之中明白輕重的人都會往天眼城來,但畢竟還是會需要一段時間的,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們最好還是什麽也不要做。城中諸人諸事,並非三人可以抗衡。


    所以薑小樓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告訴自己這個決定有任何問題。


    而天眼城也仿佛渾然沒有所覺一樣。


    那形似眼睛的東西既不會眨一眨,也不可能向著任何一個地方投向眼神。


    ……


    但在城主府之中,卻仿佛真的有一雙籠罩著所有地方的眼睛一樣。


    這並不是一雙眼,而隻是神帝自然而然的感知罷了。


    神祇曾經被冠以無所不知的名聲,但那畢竟是在許多年以前的事情,分神在九州之中,能夠籠罩一個城主府就已經是極限了,然而即使如此,這也要勝過所有的九州修士。


    不過,城主府之中還是有能夠瞞過這樣的視線的東西存在。


    那團墨跡,以及那個人。


    後者其實不像是一個人,但前者也未必有多像是真人的存在。


    但這二者所處之處,就好像在那無所不知的範圍之中,悄悄畫出了一個圈。


    圈內未必有多麽的隱蔽,也並不怎麽平和。


    “迴去吧。”


    那名修士再度重複了一遍。


    他分明是站在了一個善意的立場上麵,可其實從他的模樣來看,也未必會有什麽善心,虛偽隻會更多。


    但是他自己好像並不是這麽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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