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下午兩點多到了紹興站,如也父母這個點兒正要上班,沒空來接,倒是如也的妹妹如而來了,遠遠地在出站口,穿了紅色的大衣,長長的直發,人白淨又漂亮,格外醒目。見如也出來,如而高興地招招手。

    家裏,如也最喜歡妹妹如而。有種女人美得妖豔勾魂,好像現在的範爺;有種女人美得率真大氣,好像當年的林青霞;有種女人呢,美得就像如而,恬靜溫婉,有鄰家妹妹的清新,有江南姑娘的韻味,有詩三百篇中所有美好女子的靈氣。

    如也始終覺得,如而是一個多麽美好的姑娘。她乖巧又懂事,善良又勤勞——和她產生了鮮明的對比。

    隻可惜,如而聽不見,因此不會說話。今年大三,在重慶的一所大學讀特殊教育。

    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如也家就住在離火車站不遠的潤和天地,一公裏多的路程,她和如而一路散步迴去,比比劃劃聊了許多,如而表示,永遠站在她這邊,支持她,不愧是她的好妹妹啊,如也好感動。

    迴到熟悉的家,如也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曾經這裏是她心心念念要迴來宅著的地方,現在一進來,卻想逃走。去年年初她去南京麵試研究生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迴來的時候,灰頭土臉,垂頭喪氣,悶在家裏偷偷哭,親戚朋友有意無意的關心,在她心上卻好像刀子,一刀刀剮。

    老姚啊,你家大閨女不是快結婚了嗎,怎麽好好地就不結了?什麽?哎喲,造孽,那個男的太不像話啦。沒事啦,你家閨女條件那麽好,會找到更好的,隻是,得抓緊了。

    小姚啊,發生這種事,唉,誰都想不到的。可是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大夥兒都知道你快結婚啦。這個……男人嘛,犯錯誤是……是正常的,懂的迴家就好,你是不是有點太小氣了?

    那段日子,如也都不敢迴憶。

    對文江宇的怨氣,一時報了,可,她還是單身著。鄰居親戚朋友見了就問,喲,小姚迴來了,有男朋友了麽?沒有?哎,別那麽挑,隨便找一個湊乎著將就過得了。

    可笑。在電視前,為山盟海誓相約殉情的戀人感動得眼淚汪汪,一轉身,笑著但又冷漠地勸別人,湊乎著將就過得了。

    盡管那個最合適的人根本沒有出現過,可如也內心深處,怎麽也不想將就。於是她很痛苦,一次次勸自己,將就吧,一次次找各種借口,這次這個不將就,下次再將就。說到底,還是在等待。

    下班後,辦公室老科員姚慶楠和婦聯好幹部遲佳都迴來了。

    晚飯是白粥、重酥燒餅和幾樣小菜。老姚和遲佳見到女兒都是很高興很熱絡的,問學習,問生活,問同學,但過不了多久就舊事重提。比如,找工作問題,比如,找對象問題。

    辦公室科員老姚最喜歡吃茴香豆,這個愛好很像魯迅小說中的孔乙己,他堅持,你讀的東西固然高科技,什麽風輪啊熱傳導啊我不懂,但是你在企業裏年薪一百萬也比不過我這個科員每個月穩穩當當的三四千死工資外加五險一金公費旅遊的金飯碗。

    婦聯幹部遲佳喜歡黴豆腐就重酥燒餅,她堅持,找工作的目的是為了找老公,一個女人最關鍵的不是在事業上頂天立地,而是自己動手找一個好男人豐衣足食,那些事業無比成功的女老板大多還不是落得一個包養n個小白臉但仍舊空虛寂寞冷的下場。

    的確是代表了中國最廣大爸媽的擇業擇偶觀。

    如而見爸媽喋喋不休指手畫腳,就知道他們又在嘮叨姐姐了,放下吃了一半的燒餅,她比劃著:“姐姐不想嫁自己不喜歡的人,她的緣分還沒有到,爸媽你們別急。”(如而的“說”都是靠手語,以下皆如此)

    遲佳一聽,反駁:“過日子最重要,情啊愛啊,最後都是柴米油鹽,芝麻綠豆。什麽緣分不緣分,你們呀,就是被那些寫言情的給害了。”(作者們虎軀一震)

    被嘮叨慣了的如也照樣啃燒餅喝粥,滿口答應著,好好好,我畢業了考公,好好好,我乖乖相親。

    老姚和遲佳這才心滿意足。

    偉大的婦聯戰士遲佳當晚就開始謀劃繼續為女兒找對象的大計,在她看來,紹興的,南京的都可以,隻要最後能結婚,在哪裏生活都一樣。

    一張羅,安排了兩個,一個在紹興市統戰部,30歲,一個在紹興消防隊,28歲,春節擇日安排見麵。

    如也心裏有點抵觸,又有點對從現狀解脫的渴望,行,您安排吧,我去就是了。

    不過你們別說,遲佳為了這個女兒,也是夠操心的,做母親的,雖然有些固執,可,那愛女兒的心,請別辜負了。

    轉眼就要過年了,年二十八那天,如也跟劉夢梅在津鑫川味館吃酸菜魚,互相訴苦,說到盡興時還叫了紹興黃酒,邊喝邊“哭訴”近一年來的苦逼遭遇。劉夢梅秋季公務員又沒有考上,決定偷偷投簡曆到北京的一個雜誌社,如果能通過,就遠走高飛。

    也許每個被家庭過分牽製和約束的年輕人,都有如《玩偶之家》裏的娜拉一樣逃離出走的念頭。

    兩個人把菜吃完,把酒喝完,都快一點半了,正要那單子去前台結賬,就聽——

    “哎,這不是小姚嗎?”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如也抬頭一看,迎麵走來了兩個中年婦女,是原來縣委那邊的同事,一個是紀委的鄭珠瑩,一個是文明辦的黃文晴。

    如也趕緊站起來,“鄭大姐,黃大姐,你們好啊,好久不見。”

    “聽說你去讀研究生啦?厲害啊,小姚,沒想到你這麽上進,還想著繼續讀書,我女兒將來大學畢業了,也叫她考研去。”鄭珠瑩拉著如也的手格外親熱,“小姚辭職了還真是可惜,我跟文晴前些天還說你呢,春節迴不迴來,會不會想我們,哈哈哈。”

    黃文晴也複合著,“你們主任經常念叨你,說小姚最近在幹嘛呀,畢業了要不要迴紹興呀……”

    幾個人聊了一會兒,劉夢梅跟著站起來一起去前台付賬。可能是聊得過於開心了,鄭珠瑩無意間沒將錢包裝進小包裏,掉了出來,誰都沒發現,直到如也付完錢走出一步踩著了,才撿起來看。

    是鄭大姐的錢包。

    “梅子,你先去牽你的電動車,我把錢包還給鄭大姐去。”如也說著,就追了出去。隻見前麵兩個人一拐,進了旁邊一家土特產店,如也趕緊跑過去,還沒踏進店門口,就聽鄭珠瑩說:“……笑死人了,還真去讀研究生,不嫌丟人。”

    如也一愣,停在門口沒有進去。

    鄭珠瑩接著說:“談得好好的被男人甩了,破鞋一隻,在咱們這兒呆不下去,還巴巴地跑到南京去,可聽說那男的前不久結婚了,她還留在南京讀書,腦袋瓜子裏想得什麽呀。”

    黃文晴尖銳地笑起來,那笑聲像母雞下蛋完咯咯叫。

    明裏一把火,暗裏一把刀。如也在校園呆久了,都忘了在機關公務部門,這種人比比皆是。表麵上跟你稱兄道弟的,生死之交的,背後能將你詆毀得十惡不赦,更有甚者,把你當槍使,慫恿挑撥你跟他的眼中釘鬧翻,他再當和事佬站出來調停,然後再慫恿你接著幹下去。

    一個機關,看似風平浪靜,大家和顏悅色,其實風起雲湧,拉幫結派。

    當時的如也,看慣了這樣的明爭暗鬥,獨善其身,其實也心累。辭職,其實是早就有了的念頭。

    如也轉身走了,把錢包還給津

    鑫川味館前台,說找不著人,讓他們自己處理。劉夢梅騎小電動載著如也迴家,一路上如也很安靜,風吹著她的長發,吹疼她的眼睛。

    劉夢梅問她怎麽迴事,她把事情說了,劉夢梅當街開罵:“我草!這什麽人啊!你還把錢包送迴前台!你丫怎麽這麽傻!應該把錢全拿出來撕掉,把裏麵的卡呀身份證啊全折斷,扔那兩賤*逼臉上去!”

    如也搖頭,心累。

    在紹興,果然不如在南京自在。有點壓抑。

    迴家之後,如也就悶悶不樂,鄭珠瑩說的那些話,什麽丟人,什麽破鞋,壓在她心口,讓她對文江宇原本已經消了的怨氣和憎恨,忽然如驚濤拍岸。

    一邊,如而拉拉如也的袖子,“姐,你怎麽啦,是不是中午吃到地溝油了?”

    如也滿腔的忿恨,倔強地搖搖頭,她不想告訴如而,這個世界多麽險惡。然而迴想一遍文江宇婚禮那天的“盛況”,又有點平靜下來。

    佘檀舟。

    這個名字忽然跳出來。

    他怕是再也不會為她布置那樣的“盛景”了,現在或許和蔣老師花前月下。你瞧她放寒假迴來這些天,他打過一個電話沒有,發過一個短信沒有,連如也實驗報告故意寫錯的一個數據,他都不計較了。

    忽視。

    總被人當敵人一樣窮追猛打,忽然敵人不追了,不打了,你倒無聊起來。所以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和平得了,和平就是相對於戰爭而言的,沒有戰爭,怎麽體現和平。

    晚上,如也還是悶悶不樂地,上網到十一點多睡覺時,發現一條未讀短信,發件人是……

    佘檀舟。

    如也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個人,真經不起念叨!

    手心有點發汗,如也讀取短信一看——

    金龍辭舊歲,騰蛇鬧新春。

    感謝您在龍年的關照和幫助,

    此新春佳節即將來臨之時,

    預祝蛇年吉祥,萬事如意。

    佘檀舟敬上。

    群發。

    如也臉色一變,嘴一撇,把手機狠狠扔在一邊。

    群發!!!

    寧願他說,你實驗報告錯了,馬上改了給我電郵過來。

    寧願他說,哈爾濱的照片在我這裏,太難看了占內存,我已刪除。

    寧

    願他說,如也,你該吃腦殘片了。

    隻是沒想到,是群發的一條春節祝福。

    如也拿迴手機,看了半天,鬼使神差,按了“通話”鍵。剛撥出去三秒鍾,如也迴神,趕緊按掉。

    快十二點了,可不能像上次似的,午夜兇鈴。

    睡覺吧。

    如也剛關燈,手機,響了。

    來電人:佘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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